她越说越急，越说越快，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简婕痛苦地一闭眼，两串硕大的泪珠又顺着脸颊滑下去了。
“北北，北北，我可怜的侄子怎么了？”
伴随着一声洪亮悲怆的声音，顾明芝和她那个五大三粗的老公进来了，一看满屋子都是人，立刻有种可怕的预感，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简婕，颤声问：“不会，不会还没找到吧？”
简婕立刻哇地哭出声来，满屋的人都跟着恻然。
顾明芝脑袋轰地一炸，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是怎么当妈的？孩子都多大了还看不住？这可是我弟弟唯一的血脉啊，明台，明台，你睁开眼看看呀，你老婆把你儿子弄丢了！”
她往地板上一坐，拍着地板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绝望凄厉，像刀片一样刮着每个人的耳膜，整栋楼、所有人的心尖都在跟着颤起来了。
第39章.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哭哭哭，现在是哭的时候？！”
啪地一声，向来好脾气的简达民突然拍案而起，声音严厉威严，把顾明芝的哭声都压下去了。
屋里所有的视线立刻都汇集到他身上了。
简达民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田淑芳先把地上的顾明芝搀起来，说：“北北一时闹情绪是有的，但说他寻短见被人拐走我是不信的。他马上就十三岁，平日很沉稳，不是那种冲动毛糙的个性，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简婕...”
简达民转向她：“现在也不是泄气的时候！大伙儿都打起精神来，再想想有没有漏掉的地方，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呢！现在是天眼时代，到处都是摄像头，别说北北这么大一孩子了，就是只苍蝇警察也能找到！”
他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一剂安慰剂，大家惶惶的心立刻安定了一些，就连简婕也抹抹泪坐了起来，说：“他最近和我闹情绪，不知道会不会去他爸墓园那里。”
“这不就对了！谁有车的，赶紧去俩人。”
“我和他姑父去，那条路我俩熟。”
顾明芝第一个举手，然后带着大家的殷殷期待走了。
“也可以去澧阳古镇看看。”
简婕的脑子逐渐清楚起来，顾念北那天的快活劲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韩秀云和郭志忠两人开车去找了。
梅姐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简婕的手，鼓励她：“对，就得这样！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冰球队的姚教练我打过的话了，他也在帮忙找，对了，小松，你后来再联系周小松了没有？”
“他一直不在家，之前打电话也没人接。”
“再打！算了，还是我打吧！”
简婕拿出电话，突然发现周小松的电话已经被她删了大半个月了，最后还是梅姐把号码给了她。
“要不我们几个再去周边公交站和公园转转吧！”
梅姐心急如焚，一刻都闲不住。
简婕正在通电话，挥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突然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道：“在你那里？！真的？！太好了，看着他，千万别让他乱动！”
找到了？所有的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皆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简婕激动得直哆嗦，说：“快打电话，让他们几个回来，北北和周小松在一起，在他的酒吧里！”
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跑，突然又回头，问梅姐：“周小松的酒吧在哪里？”
松火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哐锵哐锵的金属鼓点像有重量一样，狠狠地砸在人们的耳膜上，激得人心头一震。
穿着校服的顾念北睁大眼睛，好奇又警觉地打量着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迷离闪烁的灯光下，舞池里妆容夸张穿着古怪的男那女女，微微闭着眼睛，尽情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一派纸醉金迷的快活场面。
周小松走了过来，端走他面前的酒，换了一个高脚水晶杯，里面是他特意调的饮料。
他说：“你现在喝那个还早，周叔叔给你存几瓶好酒，等你一满十八岁就开封。”
“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十八岁。”
顾念北低下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疲惫和痛苦。
“胡说！”
周小松听得心惊肉跳，赶紧转了话锋，说：“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顾念北在他的注视下木木地喝了一口饮料，眉头微动，又连喝了几口，说：“好喝！”
“这算什么？！这世上好吃好喝的海了去了，提起劲儿来，等你长大了，周叔叔带你去见世面，教你品酒抽烟飙车，还有泡妞…”
“要是一觉睡醒就长大了该多好！”
顾念北喃喃道，虽然还是郁闷低落，但到底肯开口讲话了，比周小松刚在河边捡到他时的状态强一百倍。
他们的老小区就在城边上，不远处有条河，河边是省道，周小松郁闷的时候会趁着风高月黑在那里飙飙车，不想一眼就看到坐在桥栏杆上晃脚的顾念北。
周小松被面无表情的他吓了一大跳，小小一个人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水面，仿佛下一秒就会跳下去。
他说送他回家，顾念北不肯，趁他不注意拔腿就跑。
小家伙跑起来还挺快，他费了好大劲才薅住他，一路把他薅到了自己的酒吧，想等他缓缓情绪再说别的。
“哟，哪来个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啊？”
伴随着一阵幽香，叶蓉蓉穿了件浑身都是流苏的裙子，叮叮当当地走了过来。
因为待会要上台，她化了个非常魅惑的妆，更觉得艳光四射，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
顾念北就看呆了。
叶蓉蓉笑了，伸出雪白冷香的手捏捏他的下巴，语气轻佻地说：“看看这张脸，再过个四五年准得迷死一群女孩子，小弟弟，有没有女朋友啊？”
“别吓着孩子...”
周小松眉头一皱，刚开口，简婕就像一阵旋风似地闯了进来，刚好把这一幕看了个正着。
她像个母老虎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打掉叶蓉蓉的手，紧捏着顾念北的肩膀，一张脸悲欣交集，似哭又似笑，半天才抖着声音说：“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边说边迅速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像是要确认他是否完好如初，又像是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顾念北在片刻惊愕后表现非常冷淡，一使劲，挣脱了她的手。
“简婕...”
周小松看情形不对，刚想出言解释安慰一下，啪地一声脆响，他的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简婕横目竖眉，像艳极了的女罗刹，怒道：“你心里有恨冲我来，对着个孩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之前教顾念北打架抽烟，挑拨破坏他们的母子关系，现在又一声不吭把他带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让这么小的孩子喝酒，还有不三不死的女人调戏她的孩子，这跟摘她的心肝有什么区别？！
周小松一愣，还没说话，顾念北先飙了。
他把书包重重往地上一掼，又觉得不解恨，把书包里的书本全部拽出来，又撕又扯，然后高高地扔到空中，像疯了一样。
“北北，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简婕吓得魂飞魄散，他这是着了什么魔啊？
“我让你逼我，让你逼我！我都躲这么远了你还逼我，你是不是要我死才甘心啊！”
顾念北歇斯底里地朝她吼道，小小少年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清秀的五官被愤怒扭曲变形，可怕极了。
“北北！”
简婕颤声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好好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你逼我的，是你，就是你，你就是个恶魔！”
顾念北口不择言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着简婕的心，气得她差点晕过去。
她恐惧忐忑崩溃了一天，为了找他闹得全世界鸡犬不宁，居然换来了他这么一句话！
伤心欲绝外加急怒攻心，简婕彻底失去了理智，伸手就要朝他脸上打。
手腕却被抓住了。
是周小松，他红肿着半边脸，缓缓朝她摇头，示意她冷静。
简婕本来恨毒了他，但被他严肃且充满力量的眼睛一看，立刻清醒了一些。
几乎同一瞬间，酒吧里又乌泱泱闯进来一群人。
顾明芝冲在最前面，冲过来抱着呆立在书本碎片里、半疯半傻的顾念北大哭起来，边哭边儿啊肉啊地叫着。
动静太大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停了下来，一边往这边看，一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大飞一看这情形，赶紧关掉音乐，和经理保安点头哈腰地向大家赔礼道歉，然后一一送客。
周小松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惊诧地看着闯进来的这一大群人，他突然反应过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第40章.永远别和我说对不起
顾念北木木地站在那里，任由那群人摸他抱他摇他揉搓他，疯了似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却不说不动，连表情都没换一下。
还是周小松先反应过来，赶紧控制场面，说：“好了，好了，一场虚惊！北北就是闹小孩儿脾气，没有离家出走，都放心！简婕，时间也不早了， 要不让大伙儿都先回去歇着？”
“哦，对，没什么事了，大家跑了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简婕这才像从梦里刚醒过来一样，跟着周小松招呼大家。
简达民非常多礼，拱手向各位致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很快，除了几个至亲，大伙儿都散得差不多了。
简婕说：“爸，你也和田阿姨回去吧！”
这一声爸叫得比往日都更亲呢一些。
简达民却说：“北北怎么办？要不跟姥爷住两天散散心？”
“去姑姑那里也行，爷爷奶奶都想你想得不行了。”
顾明芝一边说一边拿衣袖擦眼睛。
“等放假吧，他还得上学！”
简婕赶紧说。
“我不上学！不上学！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耳朵有问题吗？！”
“上学”二字好像有毒，顾念北像被针扎到一样，一激灵，情绪又激动起来了。
“好好好，不上不上！”
周小松向简婕使眼色，试图稳住他的情绪。
“不上学也得回去休息啊！”
简婕强笑道。
“我不跟你回去！”
顾念北硬梆梆地说。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简婕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周小松马上注意到了，偷偷捏了她手心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要不去云姨家住两天？你还没见过云姨的新房呢！”
韩秀云居然一直没走，满脸疼惜地看着顾念北，她对他一直有几分真心。
顾念北摇头。
“那你要怎样？”
简婕快压不住火了。
顾念北快速环视了一圈，房间里都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个个都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却又都是他迫不及待想逃离的人。
他心里很清楚，他闯祸了，他给妈妈给在场每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烦恼和麻烦，他应该说对不起应该悔过自新的，但他偏不想。
他们关切心疼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像无处不在的大网，让他喘不上气，让他想逃离，逃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睡个三天三夜，他太累了，快撑不住了。
视线在某个地方停下了，他伸手一指不远处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叶蓉蓉，说：“我要去这个阿姨家住。”
“什么？”
简婕和叶蓉蓉同时惊呼，叶蓉蓉的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进去。
“不行吗？”
顾念北眉毛一挑。
周小松赶紧给叶蓉蓉使眼色，眉毛眼睛都快挤掉了，一副可怜相，叶蓉蓉只得干笑两句，说：“只要你妈同意，我没意见。”
简婕觉得荒谬极了，却被顾念北挑衅的目光逼回去了，知子莫若母，她知道他擎等着她反对呢，然后就有由头再闹一场，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好！”
“大飞，快，把蓉蓉和孩子送回去休息吧，折腾一天了！”
周小松忙不迭地指挥大飞。
叶蓉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臂弯上搭着一件彩色的皮草，踩着高跟鞋领着顾念北摇摇晃晃地走了。
大家也陆续散了，顾明芝边走边和简达民攀亲家，说：“他姥爷，那会儿我痰迷心窍，一看北北丢了话都不会说了，您千万别见怪。”
简达民打哈哈：“都一样，不过你得放简婕的心，这世上没有比她更疼北北的了。”
“是是是，我这一看，简婕真是不容易，北北以前多乖巧的孩子，现在也挺不省心的。”
......
交谈声越来越远，酒吧里很快只剩简婕和周小松了。
简婕再也顶不住了，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周小松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前面，说：“别这么上火，不算什么大事！”
简婕把水杯推到一边，说：“给我酒！”
周小松迟疑着不动，她不耐烦了，说：“没有吗？你这里不是酒吧吗？”
没一会儿，一个方口杯和一瓶黄褐色的洋酒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满满倒了一杯，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热辣辣的液体从喉咙直蹿到胸口，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哑着嗓子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会儿她是急怒攻心，但很快发现问题可能不在周小松，而在顾念北身上。
周小松三言两语把自己怎么在河边发现顾念北，顾念北什么状态，以及上次为啥教他抽烟的事说了一遍。
简婕越听越心惊，眼底氤氲的水汽汇成了硕大的泪珠，突然啪一声滴到了桌上。
周小松有些慌乱，试图安慰她：“知道原因就不怕了，咱一步步…”
“对不起！”
简婕突然打断他。
周小松一下子哽住了。
“对不起！”
简婕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我误会你了，还对你动手…”
即便隔着模糊的泪光，周小松脸上的巴掌印依旧清晰可见，他那样耍帅爱面子的一个男人，被她当着所有客人员工邻居亲友的面不由分说地甩了一耳光，却依旧掏心掏肺帮她收拾烂摊子，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疯了，和北北也弄成这样，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简婕痛苦且费力地解释着，两只手也跟着神经质般地胡乱比划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周小松一伸手，捉着她胡乱挥舞的手，合拢在自己的手心里，说：“没关系的。”
啊？简婕一愣。
周小松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一笑，说：“你敢这么折腾，不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