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俩人已经走出了楼梯口,一辆稳重又不失大气的雷克萨斯赫然入目,周小松按了下钥匙,说:“这个还能撑撑场面吧?”
“你借的?挺有心呀!”
简婕放心了,这下演戏能全套了。
周小松打开副驾驶的门,等她坐稳了,才贴心地关好门,绕到另一边去。
果然人要衣装马靠鞍,穿了这一身,连他都绅士起来了。
人一落座,他又迫不及待地向她炫耀自己的领带夹,简婕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轻轻瞟了一眼,说:“不错, 挺贵气的,走吧?”
周小松似乎并不满意,说:“你再看看?”
“K金黑玛瑙的?”
简婕勉为其难地又细看了一眼。
“哈!”他笑起来了:“把你也骗过去了,是录音笔!”
“啊?哪来的?”
简婕立刻抖擞起精神来了,真错怪他了,原来他不仅靠谱,还相当靠谱。
“以前有个哥们给我弄来玩的,刚好派上用场。对了,咱今天是去刺探口风找证据,你一定要沉住气,别现场撕破脸,打草惊蛇就不划算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对了,你和叶小姐联系过没有?北北怎么样?”
“刚发了个信息过来,挺好的。”
周小松含含糊糊地,把叶蓉蓉的“敲诈”信息给带过去了。
朱玉芬四十多岁,黑色高领毛衣,戴了个绿汪汪的翡翠玉牌,金丝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灵活得异常,头发梳却得一丝不苟,看到他们两人进来似乎有点意外。
简婕赶紧介绍,说周小松是顾念北的叔叔,非常关心侄儿,特意来了解下他在学校的表现。
朱玉芬矜持地点头,表示欢迎,大家落座,开始言归正题。
朱玉芬不愧是特级教师,说话不疾不徐滴水不漏,把对顾念北的偏见和不满裹挟在恨铁不成钢里,明明是好话,却像生有牙齿,咬得人生疼。
简婕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听得一颗心狂跳着往下沉,一直沉,沉到无边的深渊里。
好在周小松一直还能绷住,他基本没说话,中途朱玉芬出去接电话时突然来了一句:“这人挺阴的。”
“你不觉得北北的问题也很多吗?”
简婕已经被朱玉芬的狂轰乱炸搅得心烦意乱了,她万万没想到连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单都是顾念北杜撰的,他的成绩早就一落千丈,尤其是语文,居然交了个白卷上去,把整个班的平均分都拉了下去。
“你沉住气,我刚才也看北北的成绩单了,除了语文,其它科依旧算名列前茅。”
“可他以前从没下过年纪前三...”
“简婕!”周小松声音严厉起来了,“你别被她绕进去了,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简婕立刻回神,是啊,她关注的不应该是顾念北为什么单单语文交白卷吗?
朱老师接完电话又进来了,继续讲顾念北近期的恶劣表现,以及她如何尽心尽力但已无计可施,言里言外的意思,顾念北已经无药可求成社会渣滓了,最后话锋一转,委婉地提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说如果父母不上心一切都是白搭。
简婕的思维却突然清晰起来,有些话只让它穿堂过,说:“最近确实因为家庭变故忽视了孩子的学习,朱老师能不能推荐个靠谱的补习的地方,”
“这个我可不知道,现在教育局三令五申,不让补习,不让补习!”
朱玉芬正色道,突然又一转:“...不过这事儿也是禁不住的,隐约听说刘家豪妈妈他们有些途径,不便宜倒是,咳,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国家还一味让减负,家长不给孩子想办法怎么办呢?”
说到后面又推心置腹起来了。
简婕一听这话有缝,更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赶紧说:“只要顾念北成绩能上去,花点钱就花点呗,值什么呢?”
她今天贵气十足,又闲闲来了这么一句,朱玉芬心里吃不准,有点犯嘀咕了,不是说他们家别墅卖掉搬到西城区了吗?难道已经找了下家了?
她又扫了眼周小松,这个男人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沉默里透着无形的威严,让人不容小视,必是有些来头的,说是什么叔叔,一看就是相好的,骗小孩儿还差不多!
但到底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说了几句客气话。
简婕看问不出更多的,准备告辞,一直没吭声的周小松却突然慢条斯理地开口:“顾念北家里突生变故,心理肯定有波动,贵校一直是本市顶级的学校,收费也是数一数二的,教学过程中没给孩子一些基本的关心和疏导吗?”
“当然有!”朱玉芬立刻感觉到他来意不善,脖子一梗,说:“我给全班同学开过会的,特别讲了顾念北爸爸去世的事,叮嘱他们这段时间多多体谅迁就顾念北,有次秋游只有顾念北一人没交钱,我们还发起了募捐活动.......”
“你觉得这是在帮助,而不是在伤害一个敏感期的孩子?”
周小松把“伤害”二字咬得重重的。
朱玉芬有些恼怒,硬梆梆地说:“当然是在帮助他!”
“确定?”
“确定!”
“那我非常怀疑你的专业性!现在考教师证不用学心理学吗?!”
周小松咄咄逼人。
“顾念北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朱玉芬的脸红一块白一块,气急败坏地转向简婕。
“是这件事还没完的意思。”
简婕不软不硬地说:“顾念北为什么单语文交白卷,为什么这么抗拒上学,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由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变成了你嘴里的一无是处的孩子,我们可能需要深入了解一下。”
“随便!”朱玉芬不妨他们前面都是在敷衍自己,明显恼了,语带讽刺:“反正做父母的看自己的孩子都自带滤镜,悲哀,时代的悲哀,教育的悲哀!”
“那就更得弄清楚了,家长有问题家长改正,孩子错了孩子道歉,但如果有那师德败坏的老师教唆着学生霸凌孩子...”
周小松鹰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声音陡然冷厉起来:“也必须付出代价!”
朱玉芬只慌了一瞬,马上信誓旦旦:“你说的那种老师并不是没有,但在宏德这样的学校,绝对没听说过。”
“那最好不过了,朱老师,今天打扰了,告辞。”
周小松见好就收,和简婕一起起身离开。
一出门,周小松就说:“姓朱的绝对有问题,可惜嘴巴太严,没捏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我有办法。”
简婕拉住他:“先别出校门,马上下课了,咱们去北北教室找刘家豪去。”
第43章.打蛇打七寸
刘家豪胖乎乎的,架了副圆圆的眼睛,他以前见过简婕,现在还能认出来,一看到她就说:“顾念北妈妈,顾念北这两天都没来上学。”
“知道,他出了点事儿,阿姨想找你打听打听他在学校的情况。”
简婕说。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顾念北早就不和我坐同桌了!”
刘家豪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
“那他现在和谁同桌啊?”
“他,他他...”
“他现在一个人坐最后一排,没有同桌。”
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个大眼睛齐刘海的女孩子。
她看简婕周小松都在看自己,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我叫楚子璇,是顾念北的同学,以前他是班长我是副班长。”
“以前?”
“是的,老师早就不让他当班长了。”
刘家豪抢着说。
“为什么呀?是他学习退步了?还是表现得不好啊?”
简婕问。
“也不是...”
刘家豪又支吾起来。
“是因为朱老师看他不顺眼!”
楚子璇瞪了刘家豪一眼,快人快语地说:“这个全班谁不知道啊?亏得顾念北以前那么罩你,说句话都不敢。”
简婕和周小松飞快地交换个眼神,说:“你不怕朱老师吗?”
“她当然不怕了,学校的新图书馆都是她爸捐的。”
刘家豪受到了轻视,愤愤地说。
简婕大吃一惊,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了?印象中她和周小松这么大时还满院子疯跑着打玩,对大人的世界一点兴趣都没有,更别说看懂这里面的眉眼高低了。
周小松摸摸他的头顶,说:“你也不用怕,我们就是想了解下顾念北在学校的情况,…他生病了,非常严重,知道原因我们才能帮他尽快康复。放心,我们不会出卖你们任何人的。”
“顾念北他怎么了?”
楚子璇声音关切且着急。
“他,…他身体没问题,但是心理,精神上...反正现在很不好,阿姨特别担心,特别着急。”
简婕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声音里不由地带着哽意和颤音。
“阿姨你别着急,我和顾念北是好朋友,我愿意帮助他!”
楚子璇格外痛快。
周小松赶紧说:“那咱去那边聊两句吧,人少,能坐一下。”
刚走几步,刘家豪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说:“阿姨,我也愿意帮助顾念北!”
简婕看着孩子那双清澈勇敢的眼睛,眼眶一热,差点滚出泪来,硬着声音说:“好孩子!”
又说:“放心,有些事大人会处理,绝不会牵连到你们。”
“没关系,楚子璇说得对,我以前太胆小,太不够意思了,顾念北都被朱老师欺负病了,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刘子豪仿佛下定了决心,昂着头说。
楚子璇隔着简婕朝他笑,又给他竖个大拇哥儿,刘家豪挠挠后脑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刚好赶上大课间,操场上到处都是孩子,笑声叫声震天,有追逐打闹的,跳绳的,还有扔毽子的,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待会儿就要上课,时间有限,俩个小同学快嘴快舌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有些是隐约能猜到的,有的则是闻所未闻的。
坏心的班主任和坏心的继母一样,有一百种磋磨孩子又让他有苦难言的法子。
事情的起因应该是朱玉芬偷摸办的补习班,班里大部分家长为了孩子,一边在家里骂娘一边支付了昂贵的补习费,顾念北怕简婕为难,把消息截下了,成为班上为数不多没上补习班的学生之一。
让朱玉芬扎心的是他不上补习班成绩依旧拔尖,仿佛在砸她的招牌。她找他旁敲侧击了很多次,他就是不接腔。
后来学校更新学生资料,顾念北换地址,她这才知道顾家发生了变故,自此明显对他轻慢起来了,却也挑不出他的大错。直到简婕打给她,她一下找到了发作的由头,假惺惺地让顾念北当众宣读周记,等顾念北欢欢喜喜地读完后又大发雷霆,说他爸早死了,他撒谎骗人道德败坏令人痛心,并以这个借口罢免了他的班干部,把他调到最后一排挨着垃圾桶坐。
顾念北这个年纪自尊心正强,面红耳赤了好几天,对她不如以前那么恭敬了,却给了她更多收拾他的借口,且都是阴招:他的作业无论对错都是对勾,专抽他背最难的课文,错一个字就在走廊站一节课…。
导致顾念北和她彻底对立的是秋游事件,顾念北为了省钱没报名,朱玉芬不顾他的强烈反对,非要学校各个路口设募捐点为他这个没父亲的孩子募捐,弄得顾念北走到哪儿都有人指点,甚至有些男生也开始欺负他。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对抗力量?唯有自毁。期末考试顾念北故意交了白卷,看她气得七窍生烟首次感觉到了痛快,但孙悟空怎么可能跳出如来佛的手心?这事落到她手里又是另一个罪状。
顾念北好不容易弄出假成绩单糊弄过简婕,新学期学校要进行例行的家访,一个接一个,眼看就要轮到自己,刀日夜悬在头顶,顾念北不觉得简婕会信自己不信老师,也不敢想象她知道自己欺骗她时的反应,加上周小松那件事,终于崩了。
俩孩子早就看不惯朱玉芬刁难顾念北,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倾诉,说话并不懂什么顾忌。
周小松一直留意简婕,眼看她摇摇欲坠,脸色越来越白,一颗心也跟着上上下下。
说到后面时她仿佛麻木了一样,眼神呆滞,连响了上课铃,小朋友和她说再见都没反应。
周小松明白她的撕心裂肺的痛,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被人这样欺侮轻慢,别说她了,就连他也几度有杀人的冲动。
远处有个保安朝他们吹口哨打手势,示意他们赶快离走。上课铃一响,操场上的学生们瞬间潮水般地退尽了,他俩就显得格外突兀。
周小松拥着简婕往外走,简婕行尸走肉般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往办公室方向扑。
周小松吓一跳,赶紧拦她,她的力气却奇大无比,像头被急怒的母狮,歇斯底里地叫道:“拦我干吗?我要去找那个女人,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她家里有没有孩子?她怎么可以这么毒到这种地步?”
“不在这一会儿,听话!”
周小松的胳膊铁箍的一样,牢牢固定住简婕,她像刚出水的鱼一样挣扎扑腾了半天都没用,一口咬了上去。
周小松疼得直龇牙,力气却半点没减,在她耳边急急劝解:“打她一顿太便宜她了,没证据她什么都不会认的,到时候反咬你一口我还得去派出所捞你,北北怎么办?”
不知道是因为舌尖尝到了血腥味,还是说到了北北,简婕热烘烘的脑子突然清醒了:周小松说得对,她不能也干把刀把儿递给别人的蠢事。
心里却依旧像刀割一样难受,她痛苦地说:“北北在她手里受了那么多罪,她折磨他,他才多大...”
发生了那么多事,就算使出浑身力气,她也没法冲进去救他。
“知道,知道 ...”
周小松一边拥着她往外走一边像哄孩子一样哄她:“放心,就算你肯咽这口气我也不会饶她的!”
......
俩人很快走了出去,车就停在校门口。
周小松麻利地拉开车门,先把她安置好,然后去给她买热饮。
他很快就回来了,来回都用跑的,一拉车门,简婕正在无声却剧烈地哭泣,肩膀颤抖得厉害,一看到他马上把脸转了过去。
周小松的心尖像被热油烫了一下,立刻又把车门关上了,一个人在路边默默抽了根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简婕已经好了,打开窗户招呼他。
周小松把热可可递过去,她没接,视线停留在他受伤的手腕上,哑着声音说:“很疼吧?”
“还行,多年不见,你这绝招还在,可惜功力远不如当年了。”
周小松一边调侃她一边把插管插上亲自送到她嘴边。
“还贫?要不买点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