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抽回了手。
他说得没错，她待别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在他面前刁蛮小性，多多少少是有点仗势欺人的意思。
她仗的什么势？这个问题她从没深想过。
周小松看她微垂着头，脸颊微微泛红，知道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了，不由地心神荡漾，一时间俩人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简婕打破了沉默，她惦记北北，也迫不及待想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她说：“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那位小姐，北北连牙刷毛巾都没带。”
忧心忡忡的语气。
“到现在了你还在操这个心。”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这种心情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叶蓉蓉从我开这间酒吧就在这里驻唱，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你放心！”
原来叫叶蓉蓉啊，这名字娇滴滴的，倒是和她满身的江湖气不太相符。
“总不好一直打扰人家，要不明天早上就把北北接回来吧，他肯定不想看到我，还得你跑一趟。”
“他不一定愿意回来。”
“你给他做做思想工作，他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简婕的声音不由又烦躁起来。
周小松沉默了一下，突然正色道：“简婕，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你先有点心理准备。”
“你说！”
简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北北的问题比你想象的严重得多，”周小松捋起袖子，指着手腕说：“他这里全都是伤痕，一道一道的，一看就知道是拿裁纸刀划的，有深有浅，他的心理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最好别逼他。”
什么？简婕身体一晃，差点栽倒，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她做什么？她没做什么啊？她甚至做得比梅姐比很多母亲都到位，为什么…
周小松目光炬炬，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说：“别急着自责！我看这事大概率不是因为你，北北肯定在学校遇到了一些咱们不知道的事。”
“那怎么办啊？他现在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
简婕惶惶道。
“有我呢，我知道怎么办！”
周小松倒了半杯酒，递给六神无主的简婕，说：“压压惊，没多大事，你是关心则乱。”
他的话如同定海神针，一下子稳住了简婕。
只要对孩子好，不管遇到多大事她都不怕，大不了遇山辟路逢水搭桥。
第41章.撑腰
顾念北背着手，在叶蓉蓉的房子里转了一圈，说：“你就住这儿？”
难以置信的语气。
“不然呢？”
叶蓉蓉点了一支烟，夹在指缝里点着他：“你以为住别墅，三四个阿姨伺候着？做梦吧，那种日子电视剧里才有。”
顾念北欲言又止。
她皮草上的毛松针一样，钻石耳环璀璨生辉，都是个顶个的真货，反差也太大了。
叶蓉蓉猛吸了两口烟，指指冰箱，说：“里面有可乐，自己拿。”
顾念北也不和她客气，走过去拿了一罐，拉开拉环坐在她对面慢慢喝。
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喝个可乐跟品红酒似的。
叶蓉蓉冷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和周小松是什么关系？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什么？顾念北差点被可乐呛死，抽出一张纸巾沾沾嘴角，说：“不是，我有自己的爸爸。”
“那你爸爸呢？不要你们了？”
叶蓉蓉不得不怀疑，今天的事闹这么大也就他妈一人出场。
“他死了。”
顾念北低头看着手上的可乐，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
叶蓉蓉顿时语塞，房间的空气凝固了一会儿，指缝间的香烟烧到了头，差点烫到她，她赶紧把它摁到烟灰缸里。
“你不是应该和我说对不起吗？”
顾念北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好奇地问。
“对不起什么？问到你伤心事了？没什么好伤心的，有的父母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叶蓉蓉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心事，恶狠狠地说。
啊？
顾念北从没遇到过这样粗鲁热辣的安慰，身边的人只要听说他没爸爸了，无不用同情惋惜怜悯而又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
叶蓉蓉继续说：“比如我爸，烂醉鬼一个，为了躲他我至少搬了十次家，再比如我妈，心里只有她儿子，她儿子读书找我要钱，结婚找我要钱，生孩子找我要钱，连生第二胎也找我要钱，这房子，你看不上眼的这个...”
叶蓉蓉环视一圈，自嘲道：“还是我租的。”
“那，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断绝关系啊？”
顾念北被刷新了世界观，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
叶蓉蓉苦笑一下，说：“断绝关系？一听就是孩子话，十年前我确实有这种想法，可现在不这么想了，父母啊，再不堪也是父母，断了他们你的人生就没来路了，混得再牛连个炫耀的人都没有有屁用啊！”
“你不会是想以毒攻毒，替我妈说话吧？”
顾念北刚有所触动，马上又敏感警觉起来。
叶蓉蓉愣了一瞬，嗤地冷笑出声：“切，我知道你妈是谁啊？要不是看小松哥的面子...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今天大概是疯了，和你这个小屁孩说这些干嘛！”
“我不是小屁孩，我马上就十三岁了！”
顾念北最听不得这个。
“好好好，了不起，了不起，去洗澡吧，我家就一个卧室，你睡沙发啊！”
叶蓉蓉捂嘴打了个呵欠，失去了敷衍他的兴致。
“我没有带衣服。”
顾念北瞪着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她。
“真麻烦！”
叶蓉蓉不耐烦地起身，没一会儿砸过来一件白色的浴袍，说：“待会儿穿这个，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在阳台上，会用吗？”
“会！”
其实他并不会，叶蓉蓉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在阳台上悉悉簌簌各种摸索，就是搞不定。
她性子急，立刻噌噌噌走过去，三下两下，洗衣机转了起来。
她给他示范：“待会儿，等这个灯变绿了，就把衣服拿出来，放到烘干机里，按这个键，有没有问题？”
“没有！”
顾念北回答得非常利索，眼神却还是懵的。
叶蓉蓉气得直薅头发，说：“行了，大少爷，你先睡去吧，我来搞定！”
然后低声碎碎念：“还已经不是小孩了，十三了，我七岁就踩着小板凳给大人做饭了。”
洗衣机轰隆隆地响着，顾念北躺在沙发上，后脑勺枕着双臂，双眼清亮，炯炯有神，根本没有任何睡意，奇怪，他明明那么累。
他妈不知道在干什么？肯定被他气得要爆炸了，不知道是在偷偷流泪，还是像以前那样趁夜深人静偷偷抽烟喝酒，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爱莫能助，即便有那么一星半点能帮上忙的机会，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掐了，然后笑盈盈地做出岁月静好的样子，让他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什么都不用管，
他恨死这种无力和挫败感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妈和他最喜欢的周叔叔正像做贼一样，在他房间里蹑手蹑脚地翻东西。
虽然明知道顾念北不在，简婕还是心惊肉跳，时不时耳语般地提醒周小松：“放回原位！…放回原位了吗？”
“行了，提醒过我多少遍了？！搞得跟拆地雷似的。”
周小松又好气又好笑。
简婕也觉得荒唐，她一个当妈的竟被孩子拿捏到如履薄冰的地步，而且干的全是自己以前最不耻的事：翻找孩子的日记，刺探孩子的秘密。
顾念北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还是和周小松翻出了一些支零破碎的文字，还有些扭曲压抑的画，简婕拿起手机，咔嚓咔嚓全拍了下来，然后迅速完璧归赵掩盖犯罪现场。
俩人小心翼翼地退出顾念北的房间，坐在客厅沙发上头碰头研究他胡写乱画的东西，越看越心惊，周小松说：“我猜的没错，北北多半在学校被欺负了，而且和这个叫朱玉芬的有很大关系。”
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高得令人咂舌，且皆被顾念北描黑描粗，重重地打叉。
“你认识这个叫朱玉芬的吗？”
周小松问。
“是北北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听说是个很有经验的特级教师，之前都是他爸去开家长会，我只和她远远打过一次照面，私下没没什么往来。”
简婕蹙着眉尖，露出思索的表情，突然想起来了，说：“对了，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提了点意见，她应该不会因为这个记仇吧？”
说起来是因为她给孩子们布置的周记，大概是要他们记述自己和爸爸度过的欢乐周末，顾念北没有爸爸可写，写的是周小松，让她看了心酸不已。
冲动之下，她第一次打给班主任，说希望以后布置作文时能酌情考量下这些有特殊情况的孩子，除了顾念北这样的，现在还有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作文要求能再宽泛点就更好了。
她必须得承认，当时她护子心切，这个电话打得可能有些冒失，对方肯定不高兴了，但大家都是体面人，电话里都还是客客气气的。朱玉芬承认自己有点欠考虑，她也赶紧自我批评，希望她能见谅她的唐突，并理解一个单亲母亲的苦心。
她以为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难道并没有？反而因此给顾念北埋下了祸根？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一个班主任要想磋磨一个孩子，软刀子割肉穿小鞋，方法多得是。
“这好办，明天咱们去学校一趟，就说孩子今天离家出走的事，刺探刺探她的口风。”
周小松是行动派，觉得自己在那里瞎琢磨没有任何意义。
“你能抽出空吗？”
简婕想起被他们娘俩搅得跟一锅粥似的酒吧，忧心忡忡地问。
“当然！行了，休息吧，明早打起精神，去那种学校，得派头一些，别的不说，气势上咱不能输！”
“到时候怎么介绍你啊？”
女人总喜欢琢磨细枝末节的事。
“就说我是他叔叔，亲叔叔！”
周小松起身，慢条斯理地拿放在桌上的黑皮手套，说：“…是专门来给顾念北撑腰的！”
那一瞬，他的眼神语调和姿势骤变，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匕首，锋利冷硬，寒光闪闪，迫不及待想见血。
简婕浑身的血一热，精神大振，所有的忧思踌躇瞬间荡然无存，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遇神杀神遇魔斩魔。
原来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
第42章.首次交锋
第二天早上，叶蓉蓉睡得迷迷糊糊的，走到客厅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孩儿，往沙发那里一瞟，空的，被子和浴袍叠得跟豆腐块似的，整整齐齐。
她的心一突，立刻清醒了，顾念北不会又偷跑了吧？
这下完了，周小松不剥了她的皮才怪。
她立刻扑到门口去穿靴子，穿了一半想起睡衣还没换，又蹦跳着要去卧室，正狼狈着，突然有人唤她：“阿姨，你是要出去吗？”
叶蓉蓉的动作立刻顿住了，一扭头，顾念北正排排场场地坐在阳台上看风景，而她，后背全都是冷汗。
“我...，不出去！”
她发脾气般地踢掉穿了一半的靴子，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小家伙，不好好睡觉，鬼头鬼脑地坐那儿干啥？”
“现在已经早上十点了。”
“十点算啥，我以前还睡到过下午三天呢，...饿了吧？”
顾念北摸摸肚子，点头。
叶蓉蓉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盒蒙牛牛奶，咕咚咚倒了一杯，往桌子上一顿，说：“喝吧！”
“不热热吗？”
顾念北从没喝过从冰箱里直接拿出来的东西，他妈说伤脾。
“小孩子家家的不用这么讲究，看好莱坞大片吗？人家美国人都这样，连牛肉都吃生的，那叫原生态。”
叶蓉蓉一边忽悠他，一边扒拉出一袋吐司扔了过去。
顾念北学乖了，“为啥不烤一烤”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还有半盒绝味鸭脖，应该没过期，要不要？”
“不用！”
顾念北把面包撕成一缕一缕的，这样吃味道好像更好一点。
“你最好也别吃，鸭脖上都是淋巴。”
他老气横秋地劝她。
叶蓉蓉嘁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往嘴里丢了一块。
俩人凑凑合合地吃了一顿早餐，叶蓉蓉又要往床上躺，顾念北非常好奇，说：“你不用上班吗？”
“我是自由工作者。”
“啥？”
“就是上班时间非常灵活。”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唱歌...，不，我是歌唱艺术家。”
叶蓉蓉眼珠一转，吹牛。
顾念北不说话，他只是小又不傻，她又忍不住逗他：“想听吗？”
顾念北大力点头，他从来没见过靠唱歌赚钱的人。
“想得美，我开嗓是要收钱的。”
叶蓉蓉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起来。
顾念北却生气了，小孩子绷紧了一张脸，咋都不肯搭理她了，叶蓉蓉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这样，下午我去赶个场子，你去给我当小助理？”
“给你酬劳！”
“可热闹了，比上学好玩多了！”
“喂，小屁孩，你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顾念北终于应下，嗯了一声。叶蓉蓉暗暗擦汗，心想也就是看着脾气好，其实是个祖宗，怪不得弄得他妈人仰马翻的，周小松最好晚上就给他接走，她可伺候不起。
周小松这会儿根本无暇顾及他们，他和简婕全副武装，准备去打一场硬仗。
简婕联系过朱玉芬，对方让她十点半去学校办公室找她，说本来就打算去她家家访，她能来学校沟通最好。
十点整周小松去敲简婕的门，门一开，俩人都被对方震了下，即便心情沉重，还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
简婕穿了名牌套装，戴了几圈珍珠项链，挽了个名贵的包，都是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周小松居然也西装配大衣，笔挺有型，硬整出了成功人士的气度，和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滑稽的地方在于，俩人都拿出十分功力往富贵气象上装扮，偏偏又从一个再破旧不过的房子里钻出来，感觉像走错片场的演员一样。
俩人一块往楼下走，简婕突然想起一事：怎么去？总不能穿得跟赴宴似地，却坐他那辆烧包的哈雷摩托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