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一口气,清晨雾色渐薄,露水带着植草的清香吸入鼻中,却依然压不住他心口的懊恼。
那道吻痕,那么明显,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似乎已经再清楚不过。他咬着牙,陷入茫然,是不是昨晚他没和她吵架就不会……
“心心,你就算跟我吵架,也不该至少不能去做这种……”
“哪种?”沈洛怡头疼眼乏,这会儿只想补觉,手上的束缚甩不开,还要不停被逼问,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种被限制在牢笼的感觉,好像所有问题都没有解决,也只是短暂地逃避那些控制一晚上。
那些难听的话到嘴边,也就只变成了一句:“我说我困了,你听到了吗?”
手腕上被束缚的那一圈,由红转紫,沈之航却久久没有注意到。
情绪再压不住,沈洛怡真的烦透了。
“为什么我在这个家里说的所有话,你们都当作没听到呢?”
“我已经十九岁了,早就不是还要去嚼喂到嘴边食物的那种年纪了。”
“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他是想要解释的,可是话到最后只剩叹息,沈之航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再抬眼时才望见她微肿的手掌,远比看到那个吻痕更让他惊骇。
是他带给她的红印。
沈洛怡无力地垂下手:“我真的好累啊,你们这种管教真的,真的让我感觉很窒息。”
“很痛苦……”
那一点似有似无的气声却像击鼓一般擂响他的心房,沈之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话,如何和她相处,退了半步,惶惶然妥协:“你睡吧,我不逼你,可是……”欲言又止。
“你真的……心心,之后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至少能为自己负责。”
“我知道了。”
至少她早就知道成年人世界的节奏。
快速,易忘,还有冷情。
没什么懊恼的情绪,但也没什么放松的感觉。
沈江岸对她的教育,是古板保守,不过,她真的很会装乖,骨子里的乖张,安分也只限于表面。
再次躺在床上的时候,身体像被车辆碾过,腰酸腿胀,周身只剩下疲惫和困倦。
还好,现在可以睡觉了。
关于这段没在沈之航面前解释过,却又时时提醒着他存在的那段露水情缘,沈之航似乎比她还要在意,那些从他口中传递的沈江岸的管教也比之前少了大半。
沈洛怡并没有觉得那真的有所谓,那夜的迷情是真实存在的,不过英雄救美的故事也只停在那一晚,虽然那个人偶尔也会在她眼前回闪,但也止于记忆。
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没书写,便落了笔,只留下了两个名字。
Roey,Ethan。
沈洛怡其实不太喜欢沈之航这样看她脸色说话,他们很有默契地略过那一篇章,照常生活学习写生。
再没有提过。
过去几年,她有意压下那个纵情的夜晚,这会儿突然被程砚深提起,时间之锁忽地被打开,那些记忆再次清晰地重回眼前。
心境却早已不同。
现在他们是夫妻。
名正言顺的那种。
临近下飞机的时候,程砚深端了杯鸡尾酒,款款走来:“还想再试试Giostra d'Alcol吗?”
玫红色的酒液,冰块在其中摇摇晃晃,一片青柠夹在杯壁上。
Giostra d'Alcol的魅力在于丰富的口感,酒前一块奶酪,酒后一颗黑巧,连同酒液也弥漫上不同的味道,余味绵延。
沈洛怡托着腮,弯唇浅笑:“你这没有奶酪和黑巧,不太正宗哦,程先生。”
薄唇淡抿,程砚深抬手先自己尝了一口,是他方才自己亲自调的鸡尾酒。
味道似乎也不错,苦味酒Amaro中和了许多涩意,柑橘与香草味道甘润绵长。
他放下酒杯,那一点留恋的味道徐徐落下,飘进她的鼻腔内。
下颚微抬,漫不经心的语调:“太正宗,小野猫又该调皮了。”
“哪来的小野猫,我怎么没看见。”沈洛怡断不承认这个称呼是形容她的。
程砚深总是喜欢给她起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暧昧有余,促狭几许。
两个人好像都乐在其中。
黑眸像雾色笼罩下的湖泊,静默邃暗,程砚深抬头揉了揉她的发顶。
音色低润:“自然是贪杯的小野猫。”
“睡了人就跑。”浸了墨的眼眸锁着她精致的面容,低凉沉吟轻飘飘落下。
沈洛怡面上有热度在灼烧,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晃着手里的酒杯,心下恍然。
“不过至少我家养的小野猫还挺有礼貌的。”程砚深直起身,理了理西装,冷淡矜然,“还知道留点小费。”
声音微凉:“美中不足的是,似乎比餐厅服务生的小费,还低了些。”
沈洛怡蓦地睁大眼睛,怎么这男人还翻旧账呢?
但那已经是她身上所有零钱了。
虽然确实是她心虚,黑眸灵动,转来转去,别无他法,小声嘟囔了句:“我还是喝酒吧。”
算了,小野猫还是贪杯一点吧。
伦敦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的,地面潮湿,程砚深长臂半笼在她后腰处,护着她的平衡:“先去酒店吧。”
“我们,去酒店吗?”她讶异地抬眸。
毕竟也曾经在这里留学过一段时间,再次回来住酒店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程砚深简单解释了句:“伦敦,暂时没有置办房产。”
“那住我家?”她主动提议。
眉眼弯起,笑容i丽:“给你个机会,去看看你几年前想去又去不了的我家。”
程砚深是没什么关系的,见她兴致盎然,便也随了她:“那我还真是挺荣幸的。”
切尔西西一区的房子,虽然久无人居住,但一直有人再打理。
房间仿佛还和她离开之前一样,干净整洁,只是缺了点生活用品。
烧了壶热水,冰箱里没有任何食物,也是,她临时起意,都没和打理房子的阿姨事先说过。
程砚深倒是随遇而安:“我看到街头有间M&S,我去买点东西吧。”
沈洛怡坐在沙发上,视线不住地望向他,总觉得他西装革履,周身气质似乎和逛超市这件事情有些违和。
歪头想了想:“我陪你一起吧,想吃玛莎的椰子了,那个还蛮好吃的。”
能让她上心的食物不多,当初住址选在这里,有很大原因是临近玛莎,即便不开火,也可以应付一下餐食。
来的时候还是餍∮辏再出门时雨势大了起来。
程砚深撑的那把黑伞斜在她头顶,偏过半分距离。
沈洛怡轻抬裙角,步子走得很慢,微微侧身靠近了他几分:“你好好打伞,太斜了挡到我视线了。”
他西装肩侧那道湿色跃进她的视野,眸光微眨,她委婉地开口。
那把伞倾斜的弧度却丝毫未变,程砚深单手扣住她想要扶正伞柄的手,探入指缝,十指紧扣:“别闹,再走慢些,我就该感冒了。”
程砚深向来很少说什么大道理,推己及人,只是一句该感冒了,沈洛怡立刻便不动了,乖乖缩在他怀里。
只想这段路走得快些再快些。
简单购置了些东西,再往回走的时候,路上已经积起了水洼。
沈洛怡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新换的小羊皮短靴,又看了看湿泞的地面,眉眼都皱在一起。
不由叹了口气,她不能泡水的新鞋又要报废了。
提着裙角,她正掂量着有没有什么可以绕的路,忽地整个人腾空,是不容拒绝的力道。
当她的手臂无意识环过身边男人的脖子时,沈洛怡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抱起。
程砚深神色淡淡,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抱住她的膝弯,俊美面容眸色清冽,没什么犹豫地踩进水洼里。
一瞬间的怦然焦灼,久久不散。
沈洛怡轻轻咳嗽,算是缓解刚刚一瞬间的惊讶,黑伞被塞进她的手里,跟着他行走间微晃,早已经偏向他那侧。
“再歪一点,你的小羊皮就算没踩水也要淋雨了。”程砚深淡声提醒。
“哦。”她应了声,不情不愿地将伞收回一点,但还是偏向他那侧的。
嘴角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浮了起来。
她靠在他颈窝里,轻声问:“你为什么没有在这里置办房产啊?”
总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她从十二岁到伦敦,光是沈江岸就已经给她置办了四套别墅,更别提家里其他亲人。
沈洛怡那时候最大的底气就是,就算自己的油画卖不出去,也可以靠出租房产为生。
“因为我第二年就去慕尼黑交换了。”偏冷的音质寥寥落下,程砚深散漫地补充,“慕尼黑大学法学院。”
德国的慕尼黑大学。
沈洛怡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透过几分异样。
关于程砚深的那张个人调查资料,她其实没怎么细看,一长串华丽的简历,那时候她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相当出色的豪门继承人便足够了。
“Law&Commerce,法律金融双学位。”见?*?她好奇,他又添了句,语调稀松平常。
沈洛怡眸光深了几分,其实早有所料,他熟练的外语,地道的口音。
她迟疑地问:“那你不会就靠各种交换生项目来学语言的吧?”
“那倒不至于。”程砚深轻笑了声,“那些小语种很多都是共通的,自学不就够了吗?”
沈洛怡嘶了一声。
自学?交换生?德国慕尼黑大学?双学位?
“那你还真的挺拽的。”她的笑容有些干,目光转向他的短发,似有似无摇摇头,“你居然没秃着出来,也挺神奇的。”
正常认知中的天赋异禀,另一种角度未脱发上的天赋异禀。
疾风卷着雨丝拂过,沈洛怡忍不住往他怀里又缩了缩,眼睫微扬,她慢悠悠地掀唇:“慕尼黑,我去过一次,不过是工作之后去过的,那里的白人饭真的很难吃哎。”
“连我这种对美食没什么追求的人都觉得难吃。”
程砚深简单应了声,抱着她依然步履平稳。
只有沈洛怡一个人在讲话:“怪不得你说就我一个。”
“先在伦敦当自学卷王,又去了德国,还想双学位按时毕业,可不得当个苦行僧嘛。”漂亮的眼睛撩起,几分矜持,“难怪我在伦敦,后来都没撞见过你。”
偌大的一个伦敦,再遇见其实也不容易,她也没再去过几次那间酒吧。
听说那里早就换了老板,也换了装潢,连那家店特有的鸡尾酒都换了。
眉心微挑,程砚深低低淡淡的视线落在她面上,嘴角略勾,眸底深意漫出:“那你有回去找过我吗?”
一丝心虚划过眼底,正巧到家门,她腾地一下跳下他的怀抱,含含糊糊地解释:“你都没给我留过联系方式哎,这么大的城市,我怎么去找你。”
本来没什么底气,说到最后,语气由虚转实,理直气壮地扬起下颚。
“是吗?”程砚深微挑起眼尾,意味不明。
沈洛怡敏锐地抓到一丝异样,可溜得太快,让她毫无头绪:“你……”
身后的门倏然被打开,突然出现的沈之航和他们正对上视线。
沈洛怡下意识先去瞧程砚深的视线,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稍稍放了心,才转向沈之航:“哥,你怎么来了?”
视线略过他的身影,定在客厅沙发上正泡着的红茶上,眉尖蹙起:“你……”
“你、你是一直有回来住的吗?”
沈之航没错过她刚刚的动作,下意识的亲昵是藏不住的。
“要不――”寂静的沉默中,沈洛怡摇了摇程砚深的袖子,“我们还是住酒店吧。”
程砚深漫不经心地掀开眼帘,眸光幽邃,薄唇淡淡一勾:“没关系,就住这里吧。”
“你的家人,自然也是我的家人。”他慵懒地靠在门前,抬手拍了拍沈之航的肩,力道很轻,仿佛无所谓的模样。
“你说是吧,大舅哥?”
第47章 47
◎“你知道我往你的学校邮箱里发了封邮件吗?”◎
“大舅哥”不太想回答他的问题。
沈之航只是静默望着立在他面前的男女,身体下意识的倾斜弧度昭示着亲疏程度,在沈洛怡身上似乎格外明显。
她几乎是靠在程砚深怀里,不算公共场合,但也有旁人在,依然这般亲密。
短短几个月的婚姻,似乎比他们十几年的感情更要亲近一些。
沈之航哑然失笑,默默摇头:“看来我打扰到你们的度假了。”
纵是之前他们因为一些事情存在隔阂,沈洛怡依然不忍看她的哥哥这副模样,脸上的黯然,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这种神情,像是她第一次陪同父母去做公益时望见沈之航时他面上的表情。
明明是站在最前面,器宇轩昂,英俊挺拔,可眼底却又含着些小心翼翼。
无端喉咙涌上几分痒意,她不由咽了咽嗓子。沈洛怡是有些纠结的,她想要解释什么,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毕竟她同程砚深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但有一点,她还是要澄清的,乌黑眼眸清光宛转:“不是的。”
“只有我一个人在度假,砚深是来伦敦工作的。”
沈之航哪里在意程砚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就像程砚深也不太在意沈之航是不是经常来这间房子,或者他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至少现在沈洛怡还靠在他怀里。
大门还开着,斜风卷着雨丝渗过来,程砚深微微偏过身,挡在她身前,西装肩侧后背几乎被雨打透,也只是落下一句:“先进门吧,老婆。”
关门间,他微微侧过身,肩膀仿若无意地蹭过她光洁的手臂,袖口的水滴忽地落下。
沈洛怡点头,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雨水。
听到他的声音,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他几乎淋透的西装,登时有些手忙脚乱,又是焦急,又是去解他的西装,又是想接他手里的东西,却被程砚深直接推到沙发上坐着。
“好了宝贝,你先坐着,我自己来。”
像是低哄。
清润的声线仿佛落下定身符咒一般,沈洛怡就真的一动不动,视线追着程砚深的每一个动作转,明明是简单的一个解开扣子卸下斑驳雨渍的西装,却莫名牵着她的目光。
直到程砚深经过沈之航身前,带着她的目光一同掠过沈之航,她蓦地回神,眸光微眨,几分不自然:“哥,你坐,你也坐。”
两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在她身前,无形的压迫感落下,让她有些无法喘息。
沈洛怡自然晓得他们两人之间关系不太和谐,平日里至少体面是足够的,这会儿私底下两个人对视,周围空气似乎都冷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