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难抵——鹿宜【完结】
时间:2024-12-04 17:14:05

  那时候Roey的名气也不大,他只用了十万英镑就拍下了那幅画。
  沈洛怡脑海中莫名想到那个画面,心下几分触动,眼帘静静垂下:“对不起啊,我……”
  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沈洛怡其实有想过要去找他的,只是每每那个念头刚刚涌现,就会被各种死板教条压抑,无声无息地提醒她有些出格只有一次便够了。
  再多了,她也怕自己沉沦。
  毕竟各自默认的露水情缘,她若是主动再向前一步,大概就打破了那个雾夜的回忆。
  可是,她免不了地去想如果她真的有那个勇气呢?
  仿佛只是不断彰显着这中间隔着五年,到底有多空白。
  冷白的长指漫不经心地摩挲过她修长的脖颈,一点湿弥的呼吸洒了过去,淡然又纵容的姿态:“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个词。”
  “我是你老公,应该的。”
  “可是没什么是应该的。”
  沈洛怡无辜地眨了眨眼,默然的情绪在静静流淌,徐徐拂过眼睛,在眼尾处流连下一抹红痕。
  “太多事情不能只用应该来概括。”拉长的尾音中含着丝丝慵懒,薄唇轻飘飘落在她潮湿的眼尾。
  所谓的感情,总是逃不过那个本应该。
  “但我对你,都是应该。”
  应该爱,该爱,爱。
  程砚深公事繁忙,原本何铮为他们订了晚餐,沈洛怡一时兴起想去吃附近餐厅的炸鱼薯条。
  确实很久没回伦敦了,一时许多过去的记忆都浮起。
  和他随意地聊着一点过去,看着餐厅里悬挂的电视机上实时转播的球赛,他们也能默契地搭话。
  “你不觉得这种鱼排真的很省事吗?”大概是气氛太好,不知不觉她竟然吃了半条炸鱼,放下刀叉,沈洛怡仪态端方地擦拭着嘴角,“虽然我知道它的鱼排是冷冻的,但是没有刺,也不用担心会噎到,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口味好不好吃了。”
  程砚深接过她的盘子,利落地解决了她剩下的餐食,随意地掀唇:“你倒是对这个了解挺深。”
  “炸鱼薯条这种东西,怎么也算是英国的国菜呢。”沈洛怡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开口,“油炸部分大差不差,主要就是酱料的区分,每家店面的酱料都有差别。如果用心去找,总能遇见好吃的。”
  又瞧了眼面前的餐盘,忍不住摇了摇头:“反正这家是不太好吃。”
  虽然不好吃,但并不影响她怀念。
  程砚深听着她的长篇大论,没有一点实际性营养,嗓音沉静:“第一次见你对食物有这么多品鉴。”
  “平时吃饭比你工作还困难,还以为……”他很有分寸地止住了话头。
  “……”沈洛怡眼神有些闪躲,她再清楚不过程砚深咽下去的那三个字,红唇张了张,又静静阖上,“你……”
  程砚深一向敏锐,许多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深呼一口气,“嗯”了声,浅浅笑了下:“要是我真的有呢?”
  坐在她对面的程砚深神色端正了少许,声线闲适,溢出一点笑音:“那你老公准备赋闲在家,洗手作羹,亲操井臼。”
  顿了秒,他挑起眉尾,语气庄重:“义不容辞。”
  沈洛怡扑哧一笑,原本几分严肃的话题忽地就被他偏转了方向,好像在他面前,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一样。
  她正准备开口,忽然一个四五岁的华人小男孩,踉踉跄跄地向她跑来。
  直接扑进了沈洛怡的怀里,仰着头,童音清脆:“Mum.”
  她怔了一瞬,低头揉了揉怀里男孩的脑袋,温和地唤他名字:“Morton.”
  Morton笑容更加扬起,又叫了声:“Mommy.”
  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场面,被忽视的程砚深轻咳了声,重新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薄唇翘起,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这不会是你带球跑给我生的孩子吧?”
  “长得好像有点像我,在帅气方面。”低凉慵懒的声线。
  沈洛怡满脸问号,认真端详Morton和程砚深的五官,哪里像了?
  除了眼睛鼻子嘴都有,至少她没看出有任何相像之处。
  她眉尖微蹙,又觉得不对:“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一个这么大孩子的妈妈吗?”
  她今年才刚刚二十四,倒也不必这么早替他抱上儿子。
  程砚深神色自若,从善如流地听从她的问话,若有若无眺过去几眼,语调淡而散漫:“我觉得你还挺有母性光辉的。”
  “温柔大方,体贴入微,宁静致远。”他平平淡淡地撂下评价,“完美女人。”
  沈洛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Morton是她之前救助的一个华人男孩,双亲因故不在,她的老师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小男孩倒是一向和她很亲,总是跟在她身后喊“Mum”,这会儿见到他了,那大概她的老师也在附近。
  沈洛怡张望了下,果然看到缓步走来的Charlie。她离开伦敦的时候,他头发还多着,这会儿也免不了俗。
  嗯,头发有些空旷了。
  Charlie看到她,眼睛一亮,便是一个热情的拥抱:“终于回来了,Roey。”
  “准备什么时候重新动笔?”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客套,Charlie关心的只有这一件事。
  “……这次只是和我的先生一起来度假。”头脑一瞬间的空白,她勉强撑着微笑。
  Charlie面上笑容顿失,颇不认可地摇摇头:“Roey,别浪费自己的天分。”
  沈洛怡微笑依然不回答,绕开那个话题,向老师介绍程砚深:“这是我的先生。”
  “Ethan。”
  Charlie几分无奈,顺着她的目光转向已经站起的程砚深,仪表堂堂,倒是同Roey很是相配。
  他伸出手掌,意味深长:“你很幸运,娶了一个天才画家。”
  程砚深薄唇淡抿,从容地回握住他的手。
  “我的荣幸。”
  程砚深这次来伦敦确实是出差的,第二日早早就已经出门,比悠闲慵懒的伦敦上班族更早。
  沈洛怡托Lilian联系了个买家,想要卖了她原先的那间画室。
  那里还有些她以前的残品,沈洛怡手里持着刚出炉的羊角包,拎着手工现磨的黑咖慢悠悠向画室走。
  只隔了一条街,沿着泰晤士河,清晨的渡轮刚刚驶过码头,河面翻起阵阵清波。
  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画室的门,有种事隔经年的感觉。
  上一次,大概是两年前。
  门口放了一双男士皮鞋,沈洛怡也没什么意外,该是沈之航。
  他也有一把她画室的钥匙。
  进了屋子,她如约看到那道缩在小小沙发上的人影。
  画室里屋的门被她常年锁着,只有她一个人握着钥匙,外屋只有这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沈之航一米八的个子缩在上面是有些为难了。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沈之航撸一把头发,立刻翻身坐起,手掌挡在眼前,声音几分萎靡:“你怎么来了?”
  “过来收拾点东西。”沈洛怡见他面色有些微肿,将自己早上辛苦半天磨的咖啡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怎么不去住酒店,缩在这里睡也睡不好。”
  语气还是温柔的,仿佛他们之间那些不愉快都没有发生。
  其实于沈洛怡而言,一切都还好,大概是这样的场合经历得太多,她好像已经有些习惯了。
  除了程砚深替她撑腰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不过,那也是仅限沈洛怡和程砚深之间的记忆。
  沈之航喝了口她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弥漫唇齿,沈洛怡是向来不喜欢放任何糖的,她对什么食物忍耐性都很高。
  这么苦的咖啡,有时候,他也会怀疑,她到底是怎么咽下去的。
  “要聊聊吗?”是沈之航先开的口。
  沈洛怡下意识皱眉,她还不想听到哥哥讲那些大道理。
  即便是相对残酷的现实,沈洛怡也不太想听,在工作上已经无法控制,她只希望在度假时间能有一点自由。
  “谈点别的。”十几年的默契,沈之航几乎一眼就看到她眼底的抵触,轻轻一笑,脸上的困乏还未散去,“我在你心里现在这么暴躁吗?见面就要对你指指点点。”
  那倒也不是。
  其实沈之航脾气一向很好,是真的按照沈江岸心里的那种温润谦恭的气质培养长大的。
  只是隔阂已经产生,也总会生出几分猜忌。
  沈洛怡摇摇头,又点点头:“你问吧。”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喜欢他?”
  虽然谁都没有挑破,但有时候一个眼神,一点靠近,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昭示了许多。
  只是他不明白,程砚深似乎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却也仿佛有种特殊的气场将他们串联在一起。
  这个问题先前是有些模糊,让她看不清晰,可是昨夜之后仿佛已经拨开云雾。
  她牵起唇角,认真地回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让我觉得我是个鲜活的人,他会让我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沈之航哑然失笑,心下几分茫然:“我不会吗?”
  “你只会让我听话,听我爸的话,不要顶撞他,就像个没有意识的木偶。”
  以前她好像总是顾及太多,什么也没办法说,自己委屈,旁人也跟着不自在。
  有些是应该,有些其实没什么应该的。
  沈之航低低一笑,几分漠然伤感,被他的掌心压下所有神色。
  或许他自己才是木偶,自以为是为他最珍视的人挡风遮雨,却不知道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们还是兄妹。”她轻声落下这句话,试图将关系回退到最初。
  沈之航没有回应,回退键早就被拆掉,面对她清透的眼睛,他只回了句:“大概吧。”
  【??作者有话说】
  感觉伦敦都很美好,有点舍不得结束,下个地图是冰岛
  
第49章 49
  ◎“你给的,才配戴在这里。”◎
  如果不谈那些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达成统一的事情,沈洛怡和沈之航的气氛还算是愉快的。
  那杯咖啡喝完,沈之航便起身要走。
  沈洛怡忽然想起她来的目的,微微一笑:“这间画室我要卖了,哥,如果你还有东西要收拾的话吧,尽快带走吧。”
  点头。
  其实沈之航在这里没留什么东西,如果说有的话,大概也就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但好像对于另一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沈洛怡望着沈之航有些失衡的步子,忽地眉心一皱。
  她怎么忘了,昨天是个阴雨天,哥哥的膝盖会疼。
  敛下眼帘,她望着桌上已经空了的那杯咖啡,陷入沉思。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留:你觉得真的有人可以看凭一幅画和一个名字,就可以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吗?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可能是下意识的直觉,或者是命中注定。
  也许是,程砚深真的有魄力去赌那个百分之一的结果。
  Lilian来签合同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要卖了这间画室。
  “说实话,我觉得你挺洒脱的,说卖就卖这种执行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她一边清点着财物,一边絮絮叨,“还有,说放弃就放弃,尤其是关乎自己以后的重大决定上。”
  沈洛怡只是听着,却也没吭声。
  其实也没有说放弃就放弃,在她放弃的那个时候,她状态不好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Roey刚刚在这个领域崭露头角的时候,业界对这位新起之秀的评价是“用色大胆”,这个评价给了她名气和荣誉,但似乎也带给了她桎梏和枷锁。
  沈洛怡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她的画不断地拍出越来越高的天价,或许是业内给出的极高评价,也可能是杂志周刊称赞她为天才少女。
  但天才少女总是有代价的。
  天赋在灵感缺失的时候也会短暂失灵,不是几天,而是几个月,甚至更久。
  在她看着一张空白的画布脑袋里近乎茫然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一张画布从最开始的草稿轮廓,挣扎了几周、几个月之后,还是只有草稿轮廓。
  颜料在色盘中不断添加又干涸,她却只能望着那些颜色无能为力。
  那个艰难的过程,远不是一句说放弃就放弃的就能概括的。
  静静躺在色盘中的颜料像是跃动的色块,明明是纯净的颜色在她眼睛里仿佛掺杂进了许多不同的色调。
  张牙舞爪,龇牙咧嘴,萦绕在眼前。
  是眼花缭乱,根本无法下笔。
  Charlie说她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试着平常心,先找回画画的感觉。
  可惜她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那些感官,沈洛怡试图从最基础的开始,重走来时路,但最后也只是停留在那些草稿轮廓中,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感觉的时候,只能凭借常年积累的经验。
  最可怕的是,感觉和经验仿佛同时消失。
  看过心理医生,和有经验的前辈谈过心,也同爸妈聊过,最后留下的最真诚也最苍白的建议――开心一点,自我排解。
  二十岁刚刚出头的沈洛怡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调节能力。
  她试图按照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作息健康,甚至也开始了她最讨厌的运动,可每每看到那张画布,还有那些颜色的时候,莫名心悸涌上,然后是惶惶漫来的慌乱。
  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晃动的颜色,像是地震,带着惊人的破坏力,将所有防线打破。
  心仿佛都揪在一起,后来更严重的,也不只是那些颜料,仿佛周遭所有看到的颜色都变成锋利的色块,刺向眼睛,让她陷入一片黑暗。
  沈洛怡暂时停下了画笔,听从心理医生的安排多出去走走转转。
  视觉方面的尚且可以缓解,最难熬的其实是饮食,只是简单的餐食,在她眼里自动拆解成不同的色块,凌乱散开,又迅速聚拢,周而复始。
  一想到自己要将那些“色块”咽下,再看到那些食物时,沈洛怡忍不住地想吐。
  她的症状比预期的恶化得更快,轻微的厌食症和中度焦虑症。
  她不是想放弃就放弃,沈洛怡只是想活着。
  第一次,让她有一种涉及生命的危险感。
  再在伦敦这样继续下去,她可能会精神崩溃。
  于是沈江岸强制带她离开伦敦,让她接受家族企业,强迫她开始新的领域。
  脱离她从小学习的油画,不亚于一次精神剥离,理智知道不应该,但是身体记忆控制不住。
  遇到那些观光景色,她还是忍不住动手描绘那些轮廓形状,可也只停在这里了,剩下的她惶恐又不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