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闭上眼睛，神秘的雾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你熟悉的，幽蓝干净的眼眸。
“海妖”回来了。
他的视线在你、雅兰和本应该完好的大船上转换，咬着自己蹼爪上突出的尖尖，你听到了类似骨头被外力挤压成碎块的嘎嚓声。
这怎么还咬手指了。
你从雅兰的怀里跳下来，仔细打量着他，他顺着你的视线往下，一愣，过了一会才将银白色的蹼爪搭在鱼尾上，毫无违和感，完美融入。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吓人，还混合着迷茫与惊讶。
“吾神，鉴于海妖的冒犯行为，我希望您能考虑到附近的森林安居，虽然比不上雅兰之森的树屋，但会比在海边好一点。”雅兰的语调永远是那样不急不慢，如同拂过春天的清风，让你不自觉地认真倾听。
“好丑。”一旁的海妖将他的尾巴翻过来翻过去，像是在铁板上煎炸一样，不悦地做出评价，看样子他很想把它斩断，让这条可怜的尾巴自生自灭。
你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新尾巴上，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将漂亮的尾巴埋到了沙子里，不想让你看见。
你承认自己有点喜欢白色的东西，比如雅兰雪白的长发，还有，这条银白的鱼尾。
若无其事地让雅兰放你下来，海妖的上半身和沙子亲密接触，似乎致力于挖出一个深深的沙洞。
你知道这是代表“非常抱歉”。
“为什么破坏船？”你用了一个简单的问法。
他抱着头，闷闷地回：“头很痛。”
“不是故意的？”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亲耳听到。
因为大幅度摇头，他的头发上都沾染了很多白砂砾，时间再长一些，他就能把自己彻底埋了。
“卡勒斯是谁？”这是你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海妖仰起头，脸上脏兮兮的，不像鱼，像是偷吃的花猫。
他人性化地皱眉，又开始咬爪尖，你幻视了一些五谷酸辣鸡爪，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
“不知道。”他因答不上你的问题而失落，耳鳍耷拉着，默默地回到原位，继续身体打洞的伟大事业。
你看了雅兰一眼，他眼睫低垂，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非常标准的侍立姿势，没有注意到你问询的眼神。
之前雅兰提过海妖有缺陷，你猜这就是，类似人类的人格分裂。
根据你看过的小说，在医生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女主会出现，和人格分裂男主相识相知相爱，最终用爱治愈这种精神疾病，促进人格的整合，达成大圆满结局。
但鉴于海妖一心扑在吃上，你觉得这条道路是行不通的。
专业的事要让专业的人来干。
在你又一次大度地原谅海妖后，他大概是觉得这副“丑”样子不能见人，银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坠入海中。
“你们这边有治大脑，额，不对，应该是精神的魔法吗？”
早发现，早治疗，不能耽误，你迫切地问雅兰。
他略加思索，缓缓开口：“魔法是神明赐予我们的礼物。精灵、巨人、魅魔和天使对于魔法的掌握程度较高。如果您说得是非肉.体上的伤害，我认为天使或者魅魔一族可以尝试这项任务。”
尝试？
那也就意味着对于这种情况他们也不熟悉。
你抱着双臂，天使和魅魔分别是第三站和第四站，到时候你可以咨询一下他们。
大海赋予了海族一切，他们极少和陆地上的种族打交道，这次要不是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们才不会化成人形，到岸上来。
你做中间人的话，事情应该会顺利一点。
“吾神，您的歇息之地已经准备好了，请允许我引您过去。”雅兰温柔的请求打断了你的思绪，你才想起来之前他说的话。
巧的是，他话音刚落，莱欣就立刻远远地接上：“神，我，我们，做帐篷，很快。”
你等了一会，箭一般的利落身影急刹车，停在距离你两米多的地方。
莱欣哑着嗓子，步子踉跄：“我们，有罪，神，帐篷，赎罪……”
其实她不说，你也不准备跟雅兰去。
时间还没到。
没有人给你规定，不能中途去其他人的领地，但你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你也是第一次当“神”，你自认为神应该公正守序。
你想要努力做到这一点。
那封信里写着“不用过来”，你不知道雅兰是没收到信还是收到了因为太担心坚持赶过来。
“雅兰，见到你很高兴。”你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观察着垂头的雅兰，“但是你们还是回雅兰之森吧，重建家园很重要……”
雅兰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精灵，他低声应下：“谨遵神谕。”
你注意到雅兰发上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这看起来不像好事。
“你头发……”眼看着一片可爱的圆叶就要离开细长的枝，他无动于衷，你抢先一步用手指托起它，免得它受重力影响直接往下掉。
叶子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你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这一片只是被风吹得像是要掉，其实茎部很扎实的连在弯曲的长枝上。
闹了一个乌龙，你默默地收回手，不假思索地补上：“很好看。”
妈呀，这个借口太烂了。
你迅速反应过来，把犯了错的手背到身后，脸上保持微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心里疯狂后悔。
幸好雅兰没有抬头，不然你的尴尬铁定更上一层楼。
他嗯了一声，似乎含着模糊的笑意：“感谢您的夸奖，我会继续保持。”
你很有范地表演大佬点头，内心闪过一排排“这种老板鼓励员工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明明对方是长辈啊长辈啊”的刷屏。
送走雅兰，你看着他踏入魔法阵，一朵小小的月华花悄悄探出头，花瓣渐次绽放。
最后一瓣舒展，花苞完全地绽放，雅兰的身影也跟着法阵一起消失了。
雅兰的伴生植物真是又娇弱又坚强，刚才枯萎地直掉叶子，现在就能开花了，真厉害。
你决定下次再见要给它竖一个大拇指。
处理好意外事件，你语气欢快地对莱欣说：“雅兰刚刚给我的衣服施了守护魔法，有了它，我就可以潜水了。帐篷别搭了，让他们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直接去海里玩。”
“啊……”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擦过缠绕身体的海草，搓下来一小堆碎屑，“海里，好玩，很好玩。”
你：“是哦，我也这么觉得。”
你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海洋，捕捉到了一点没来得及散去的银芒。
难怪你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你……
将掉在沙滩上的海螺捡起来，你想着到时候还给那个海族，不过，在此之前你想听听大海的声音。
你好奇地将它贴近耳朵，诧异地拿开。
里面有好多说话的声音。
这是真正的神奇海螺！
你仔细分辨话语，觉得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吾神，在海族里，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男声问了很多遍，你都听累了，才等到一个好听的女声无奈地响起：“是，我最喜欢你，卡勒斯。”
这句话是终点，也是起点，男声继续询问，无限循环。
那位海族太会找了，就是这宝贝很烫手，你拿不住。
你把它塞进手提包里，得找个时间还给海妖，或者卡勒斯，鉴于这里面指名道姓了，你还是等到后者出来再说吧。
不过，莱欣不是说海妖没有被赐名吗？难道是那位女神暗地里又后悔了？
思考了一会，联想海妖之前的种种表现，你恍然大悟，得出一个非常合理的结论。
你被当成那位女神的替身了！
诸多虐心虐身的替身文学在你眼前翩翩起舞，你惨不忍睹地捂住眼睛。
这，真的很难评。
第11章 第 11 章
因为守护魔法在你的周围形成了一个隔绝膜，海水全部都被挡在外面，你却可以通过拉扯轻薄的膜得到关于外面的触感。
莱欣说得没错，海里很好玩。
海族天生就会控水，莱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你被她牵引着，在海底自由飘荡。
你附近都是化为原型的海族，他们簇拥着你，就像星星守望着月亮。
黄色斑点小鱼从你的眼前穿过，你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其中一只的小尾巴，它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掉过头来瞅你，好像是想要看到底是哪个在作弄它。
它睁着圆溜溜的黑豆眼，你也瞪大眼睛，和它四目相对。
判断出打不过你之后，它像蝴蝶翅膀一样的尾巴摆摆，一溜烟跑了，钻到石缝里连影子都抓不住。
“黄色，不好，吃。”莱欣抓着像海胆一样的海洋生物过来，“这个，好吃。”
你赶紧做出拒绝的手势，比了一个大大的叉，看着就扎嘴，你可没有海族那么好的牙口，生的熟的都能好好消化掉。
莱欣理解了你的意思，但这几天一直躲着你的海妖，却一股脑地将几十个“海胆”都扔到你的隔水膜上，弄得你现在就像一个海底刺猬。
自从海妖变成美人鱼后，他就开始了种种别扭行为，包括不仅限于趴在大石头后面偷看你，等你发现立刻缩回去，趁着你休息偷偷将各种礼物递给你，切割鱼尾试图长出新的触手等等。
最后一点是莱欣告诉你的，在你的鼓励之下，她现在可以给你分享“八卦”了，你好好听了一顿海族奇妙的生活故事，比如自己不想孵卵而将孩子悄咪咪扔到别人的孵化巢里……
当然，这在他们看来很正常。
你不知道海妖的这种行为要持续多久，你决定先不管他，抖落掉“海胆”，往更深的海底下潜。
中间你看到了无数稀奇古怪的海底生物，没有最开始害怕被水淹没的恐惧，被雅兰的魔法守护得很好，你充满好奇地凑上去观察它们，越看越觉得神奇和兴奋。
一旦排除了溺水的威胁，海洋在你眼里变得亲切可爱起来。
随着光亮越来越少，海水也从一开始的明蓝向暗蓝转变，机灵的小鱼越来越少，体型较大的海洋捕食者占据了你的视线。
一条鲨鱼从你头顶上方游过，你在原地停了十几秒，它的尾巴才过去。
在莱欣的威慑之下，这些本性凶猛的海洋生物没有一个长着大嘴巴扑向你，但你的胆子也没有大到去rua它们，只能默默地观望。
莱欣在一边给你点评，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被她这么一说，你的害怕又减轻不少。
你继续下潜。
之前你试着和莱欣商量，让她把你带到神国陨落之地。
但是她没有权力这样做，不仅仅是直面神逝带来的悲伤和震颤，更关键的是，那里是海妖的专属地盘，被一层坚不可摧的水流包裹着，仿佛牢笼一般。
越往下，你能看到的东西越少，完全靠莱欣的帮助，你才不至于迷失方向。
也许走在最黑的夜里就是这种感觉。
你什么都看不到了，得通过掐自己的手才能确定你的存在，不至于被全然的黑吞没。
被动地停了下来，你知道目的地到了。
没等你召唤目前热衷于玩捉迷藏的海妖，他自己非常主动地贴了过来。
隔水膜正在被某种外力挤压，除了他敢这么做，还有谁？
“吾神，我好想你……”
哦，还有他。
你手提包里的“宝贝”中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顺便，你要警告他不许再把你当成其他神。
替身文学达咩。
第12章 第 12 章
卡勒斯的语调像是黏了一排细毛的钩子，隔着一层膜，刮着你的耳朵，让你忍不住抱着手臂抖了抖。
在你的世界里，传说海妖的歌声能诱人和杀人，你没想到今天能亲自体验一遍。
“我捡到了一个海螺，应该是你的，等我回到岸上就给你。”你对这个世界的魔法一窍不通，只能通过脱衣服的方法解除守护魔法。
“海螺？”他的语调里藏不住疑惑，隔水膜被挤压的触感，通过隐约的震颤传到你的神经末梢，带起一阵酥麻，你觉得天灵盖都要被他的尾音掀翻了。
“吾神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听着这种发言，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好像病得更重了，对你的态度满是依恋，就像被抛弃的宠物终于等到了他心爱的主人。
不过，鉴于你还需要他为你打开封锁神国遗迹的牢笼，你保持沉默，没有反驳。
你没想到你的要求会被拒绝。
“海妖”都已经答应了，他怎么还不乐意了？
“吾神，这里不是好地方，我带您去看珊瑚吧，我特意为你种的，一大片珊瑚林。”卡勒斯这时候倒是跟“海妖”一样词汇匮乏，翻来覆去都只有“不好”，再问就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邀请你去珊瑚林。
狡诈！
还是另一个好说话。
你小声念着“海妖”，召唤不成，反而被卡勒斯当场抓包。
“吾神，我喜欢您给我取的名字，卡勒斯，卡勒斯……”他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幼稚地想用重复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你被他吵得没办法，脑袋瓜子嗡嗡的，十分想要把他的嘴巴捏住，捏成鸭子嘴的形状。
“停。”你灵光一现，想出一个天才般的办法，“只要你解开这个魔法，我就叫你的名字，还跟你去看珊瑚林。”
他的呼唤终于停下了：“要先做后两件事。”
虽然你本来就有遵守约定的决心，但还是被卡勒斯的精明程度震惊到了：“一件。”
他沉默了很久，用近乎虔诚的语调说：“吾神，请让我带您去看珊瑚林。”
你能感受到他托起你的手，某种冰凉的触感有一瞬间透过守护膜，雪花一样，点到了你的手背上。
太快了，凭借你不怎么灵敏的感受只能捕捉到残像，更像幻觉。
蜷缩起手指，你摸着自己的手背，过了一会才放下。
你相信雅兰的魔法。
被莱欣引领的时候，你还能从微妙的水流交换中体会到行进的痕迹，但现在，你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不像海妖那样狂放地卷起浪潮，卡勒斯对海洋的操纵程度达到了非常精细的程度。
“到了吗？”
你问他。
“吾神，快了，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中间有微妙的停顿，紧跟在后面的“时间”，因为在唇齿之间徘徊多了几分缠绵意味，像是藤蔓绕着古老的建筑一层又一层。
你摸着漏了一拍的心跳，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心动害羞。
是面对危险时身体发出的预警，是无法掩盖的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