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个人平时的关系不错。”
看来是侦探故事。缦注意地听着她话中的细节。
缦:“那两个人会不会是约好的?假装拉肚子,悄悄帮同伴挣脱锁链?”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绫顿开始了第二个睡前故事:“那个逃走的犯人把自己的衣服扔在了岛上的苹果树下。”
“不过,这让我想起拉肚子的那个犯人对我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绫顿,要不要考虑收下那个卷毛?给我一个苹果就可以带走他了哦!”
苹果。
缦抓住了重点,冷静地分析道:“他不应该知道你有苹果,除非是那个逃走的犯人告诉他的。”
她哼笑道:“对吧?这两个人分明是狼狈为奸。”
龙牙对她喊出那句话“要不要收下那个卷毛”时,她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中的“苹果”。
他没有进过岛屿,这座岛对外界完全是神秘的,他也不会知道岛上有苹果。
她循循善诱:“那个逃走的犯人为什么要和他提起苹果树呢?”
“因为苹果树是标记物。”
“因为苹果树是标记物。”
缦和她的脑回路一致,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她侧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
缦直起身来,用手贴上她的掌心,完成击掌。
这回换缦主动问了:“为什么要特地把衣服放在那里?有纪念意义吗?”
她沉思:“纪念意义……”
意识到睡前故事在朝奇怪的方向发展,她一甩被子:“睡前故事结束了,可以睡觉了。”
只要不是什么藏宝图、杀人埋.尸、偷藏赃物,管他们什么纪念意义。
但听侦探故事上头的缦却没想让她睡觉,他追问道:“不是说船上还有一个副官死了吗?”
她:“听说勒死副官的人力气很小,和那两个斗殴选手不搭边。”
缦:“力气小可以装出来的。”
她“啪啪”拍了拍被子:“可以睡觉了。”
“万一他们是凶手,把什么断指残体……藏在苹果树下了怎么办?”缦小声说。
她后悔给他讲睡前故事了,凶道:“可以睡觉了。”
她蒙上被子,试图入睡。
没事的,不就是一船犯人吗?
断指残体……
她猛地坐起来。
“怎么了,绫顿?”缦问。
“没事。”她说。
继续心平气和地躺下睡觉。
她翻了一个身。
断指残体也没事,反正都会变成腐殖质。
苹果树下……
她睁开眼睛。
苹果,她的苹果!——果然还是很在意。
她穿衣起床,坏心眼地推了推正在缓缓入睡的缦:“起床干活了,鸡叫了。”
缦揉了揉眼睛:“……鸡叫?”
外面入夜了,绫·周扒皮·顿带着可怜的小长工缦出门。
雾还没有散去。
他们离开岛中央那一方干净无雾的净土,进入岛屿内淡淡的雾气中。
“自作自受哦!”她用手指点了点缦的额头,“你要是不讲那句可怕的话,我就不会半夜把你拉起来干活。”
他“嘁”地笑起来:“我不提,你迟早也会想到那里去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提心吊胆。
她唇角一勾:“这倒是。”
手电筒的光线在藤草间亮起来。
缦帮她拿着手电筒,观察苹果树附近的痕迹,她则提着小铲子,试探地挖下去。
“这里没有。”她把土填上。
“这里也没有。”她戳了戳翘起来的小土包。
“绫顿。”缦在叫她。
她凑过去看,密集的草丛中一小块平整得过分的土地,由于密密的野草遮掩着,不仔细看便无法看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浅表土层下的痕迹更无法掩盖,她一层层深刨下去。
一块碎衣服沾着泥土和野草,埋藏在距离地表约六尺处。
“好深。”缦看着那个大坑,喃喃道。
在手电筒的光线中,她的目光在那块碎衣服上停驻。
一朵白色的野花被泥块压扁了,却可以看得出来是被人用心地放在那块布料上的。
六尺,野花,衣服碎片。
这是一个隐藏着的衣冠冢。
那个犯人云杉逃离船只下到岛屿上,为了建造这个衣冠冢吗?
“打扰了。”她将泥土重新盖上。
发现苹果树下只是一个衣冠冢后,她安心地带着小长工回去了。
只要不是杀人越货,其他的都和她无关。
一觉睡到天亮。
这几天都太累了,绫顿起迟了,正眼神迷蒙地穿外套,缦走进来告诉她一个不幸的消息:“雾还没散。”
她的手还没伸进袖子里,松垮垮地搭着,表情疲倦,生无可恋地回答了一声:“哦。”
山毛榉号到底还要在她的岛上待多久?
“记得遇到他们的时候不要理,”绫顿对缦嘱咐道,“不要和狡诈的人类说话。”
缦推着水箱车离开,又满载而归,回来告诉她:“没有遇到他们。”
她松了一口气:“没遇到就太好了。”
缦继续他的自行车制造业,绫顿则开始挖排水渠。
试验期间,领航所的人员没有长期居住,因此生活污水也少,没有修造专门的排水沟。
现在她注定是岛上的永久居民,为了生活污水能顺利排出去,她特地从岸边开始,一路由低到高选择排水渠路线。岸边的砂土很容易挖填,她轻易地就挖出一条大致的沟壑,然而到了林地间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仅要除去野草杂根,铲土时还会碰到钉子户石头。岛屿虽小,她吭哧吭哧挖了一上午,也才挖了三分之一。
野外生存考试大神绫顿叹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密密的林荫,从带来的水壶里喝了一口水,放下铲子。
缦那边,自行车已经完工了。
“绫顿,你去做了什么?”缦看着满头大汗的绫顿,把完成的自行车放在一边,拿着毛巾走过来。
“你不要这副表情嘛,像是我瞒着你独自去蹦迪了。”她开玩笑道。
他没懂“蹦迪”,因此也没笑出来,真心诚意地对她道:“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她接过微凉润湿的毛巾:“我刚才去建设排水沟了。”
“下午还去吗?”
“不去了,我有其他事。”
说实话,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把山毛榉号上那个家伙拉来做苦力的,他在苹果树下徒手挖的衣冠冢深度可观,看样子是个刨坑高手。
她扶起靠在猴面包树上的全木制作手工自行车,表情严肃且虔诚:“我要开始测试了。”
缦在一边期待地看着。
出乎意料的是,木轮虽然抗震能力不强却格外稳,木链条踩着稍微有些费劲,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实在是吃了一惊,要知道,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木质自行车这回事。她比了个大拇指:“缦,你是超级木匠。”
他不好意思地笑,却也老实地没有否认。
吃完午饭,绫顿骑着自行车从水箱车的路线走,作为实际应用测试。
一路顺畅地骑到岸边,又沿着岛缘沙滩,在海风吹拂中心情愉快地环岛绕行了一圈。
缦不愧是一款居家旅行必备精灵。
路过山毛榉号的时候,犯人正在被分派做日常清洗甲板的工作,有人在叫她:“守岛员。”
她抬起头,那个黑色鬈发男人靠在栏杆上,在高大的船只上向下望着她:“你果真去捡了我的衣服吗?”
她不想理人,骑着自行车转悠开了。
“那个小哑巴是和你一起住的吗?”他又问。
她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云杉,放好自行车,顺着自靠岸后就一直放下来的舷梯走上船,走到云杉面前:“你说什么?”
云杉重复了一遍,神色探究:“推着一辆水箱车的小哑巴。”
她明白了。
刚才缦来岸边灌海水,想必是那个时候,她让缦不要搭理他们,或许正是因此,他才被称呼为“小哑巴”。
缦回来的时候,却说没有遇到他们,想必里面还有隐情。
她神色平淡:“你介意被揍吗?”
云杉愣了一下,笑出来:“你还向我这样的人问意见?”
他刚说完,腹部就被狠狠地击中,表情扭曲了一瞬,有点好笑有点无辜:“没想到你真的动手……是因为我说了‘小哑巴’吗?”
鬼蓼船长说过,反正这家伙也是流放,到哪个岛做苦力都一样。
她正在气头上,提了提嘴角:“本来不想找你了,是你自投罗网——现在跟我去修排水渠。”
第13章 第三艘船
和鬼蓼打过招呼后,绫顿把云杉带走了。
第一件事是让他给缦道歉。
“抱歉。”他干脆利落。
缦轻声道:“我没放在心上。”
她把云杉打发过去挖排水渠后,又给缦示范怎么混合水泥。之前物资船给她带了一点石灰,虽然量不多不足以建房,但铺排水渠应该足够了。
石灰和砂石以水混合,搅拌均匀成为水泥状,并在沟渠中铺平。
三个人配合工作,在黄昏时分,从小木屋到岸边的排水渠完成了。
“只要等它干起来就可以了。”她说。
猴面包树下,缦把水和水果放在一边,提了一句:“雾还没有散。”
暮色中,云杉嘲弄地笑了一声:“我们会死在你的航线上。”
她:“雾很快会散的。”
“泽兰公国大放厥词,魔鬼大三角已被征服,继三年试验期后,一艘物资船和一艘巡航舰均已平安返航,因此向全世界发出通航邀请——山毛榉号就是第一个相信泽国大话的冤大头。”云杉不紧不慢地调侃道。
她没有生气,慢条斯理地一边剥橘子一边解释:“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
魔鬼大三角臭名在外,已逾几百年,在一朝一夕间让人相信有人能在这片地区领航,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有泽国的船为证也不能让人完全信服。
“山毛榉号成为我航线上第一个接受通航邀请的客人,大概是因为韦奎公国认为你们是一群可以抛弃的试验品。”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缦。
山毛榉号载着一百多个犯人,就像一群害虫,锦衣上的虱子。
至于船上的二十多个海员和军官,比起后来的利益,牺牲也不在话下。
云杉眼帘微微低着,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你也心知肚明。”
她开始剥第二个橘子:“如果试验成功,山毛榉号顺利返航,那就是两国友谊、韦奎公国官方的远见、伟大的人.道.主义。”
“如果试验失败,山毛榉号在恒兰大三角失踪,就能用最小的代价一举搞臭泽兰公国的国际名声,哀悼、降旗,一套操作下来,再毫无负担地表示原谅泽兰公国,韦奎公国的国际名声想必要上一个台阶。”
她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缦,表情轻松:“这种事情,显而易见。”
云杉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真心诚意地笑了出来:“你比我想象中……”
她打断他:“你不要想象我,排水渠的工作已经完成,你可以回船上去了。”
他愣了愣,开始耍无赖:“我还没有吃过橘子。”
她把水果盘往旁边一挪:“没有橘子了,你吃苹果吧。”
云杉拿着那个苹果,看了一会儿:“不过,岛上物产出乎意料地丰富。”
她笑:“虽然刚才说得悲观,但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个实验。”
她眼神笃定地看向他,语气里有明朗的笑意:“雾肯定会及时散去,你们会平安地通航,这条航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航线之一,我以领航员的名义保证。”
他和那双群青色的眼睛对视了几秒后,移开眼神,咬下一口苹果,没有作声。
随着他的动作,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
缦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交谈。
绫顿进屋把那件碎得不成样子的囚衣拿出来,扔还给他:“你的衣服。”
他的目光跟着那件破碎的衣服落在地上,挑眉:“你还真的捡回来了,怎么样,结论是什么?”
她:“我不想知道,总之我的岛要干干净净的。”
他抬眸看她:“没法穿了才扔在那里的。”
鬼才信他是因为穿不了才扔掉的。
她铁了心要把这件脏衣服还给他:“那就当作打补丁的布料,你不是很会吗?”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囚衣的补丁。
云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服的补丁,语气柔和了一些:“不是我打的补丁,我不会针线活。”
她脑子里的雷达忽然响了一声,有什么线索和线索连在了一起。
她看向缦,缦也正在看她,一脸期待。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问:“那是谁?”
“你很在意吗?”他眼尾微微眯了起来,挑衅而有压迫感。
为了缦的睡前故事系列,她毫无脸皮地承认:“我很在意。”
听到这个回答,云杉有些诧异,他喉结上下一动,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像是在辨认真假。
她的眼神很真诚:“我要是不在意,就不可能三番四次来找你。”
他那双黛黑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眸光微微颤抖着。
她:“你那么惊讶干什么?看不出来吗?”
他敛了敛眉眼,别过目光。
安静了几秒,他声音闷闷地哂笑:“别说假话了,对我这种人……”
她被他的语气触动,轻声说:“我不愿意凭自己的想象去了解一个人,没有‘这种人’‘那种人’的说法。”
“那为什么一直不叫我的名字?我有名字,可不是牛马——”他抬起头,冷笑着反驳她,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刺青。
旁边的缦拉住了绫顿的袖子。
她看了一眼刺青,注视着他:“云杉。”
唯一没有雾气的岛中央,黄昏的日光洒落在猴面包树下,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金色。
云杉心神不定地冷笑了一声,没再看她:“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船上有一个叫苎麻的少女,十五岁,因为被家人牵连而蒙冤入狱,她不用做太多分派的任务,所以经常会帮船上的人补衣服洗衣服,就这么简单。”
绫顿和缦同时把“苎麻”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
“恕我冒昧,苹果树下那个人的名字,也叫苎麻吗?”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猜测,便多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