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生握笔又用力了几分,看着他的背影多了一丝愤怒。
只能说练字这件事不是一蹴而就,进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见的,反正眼下是收效甚微。
下节是班主任的英语课,原本就不长的十分钟课间又被人为缩短。
卢瑞音从上次月考之后就没在给过他们好脸色看,全班同学在这段时间内也安分了不少,包括陈念荒。
其实她的初心一直都是好的,就是太过在意分数和排名,哪怕用得方式不柔和,哪怕被全班同学讨厌在背后取外号,她也依旧坚持,一丝不苟。每天都要听写单词,包括语法,知识点,二十个错四个就算不及格。
不及格就得重听,每个知识点抄十遍。
她还是习惯用最刻板的方式管理着学生,墨守成规地像是门板上的旧雕刻,带着摇摇欲坠的威胁感。
向春生的英语一直都不用太过操心。
只不过曾萧就不一样了,他是生理性地害怕英语听写,明明记忆的时候很顺,一到听写就大脑一片空白,手也开始生锈不听大脑指挥。以至于这才开始没多久他就成了英语老师办公室的常客。
这次同样,不合格。
“原以为你们两个做我后面多少能耳濡目染,英语总该好一点吧,怎么还是这样。”一个男孩因为一次英语听写,眼中失去高光。
向春生看着满脸惆怅的他,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别伤心嘛,我是从幼儿园开始接触英语的,小学一年级就有英语课,比你们多接触了三年。”宋写宁没直接说明,学习是没有捷径可走的。
她的语言天赋其实不是特别好的,好的另有其人,不然怎么会没被选上演讲比赛。
宋写宁小学是在外国语学校,所以从小开始就有外语授课,可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她变得着重强调语法准确、用词严谨,失去了学语言的灵性,口语也逐渐偏向中式英语的风格。
而向春生有一口极为流利的伦敦音,配上磁性优雅的嗓音,活脱脱就是19世纪混迹于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
听说她是三年级才上英语课后,宋写宁就更加羡慕甚至有一丝嫉妒。
这种情绪的根源,或者说导火索来自外界,一直以来宋写宁都是英语成绩都是班级第一,别人有什么不会的问题都会率先想到她,直到向春生的出现。
曾萧看向正在写作业的向春生,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点安慰。
向春生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人,据实说明:“我的英语口语都是看电影学得。”
她就这么简单地带过,丝毫没把盲听训练,不看字幕只看视频这些枯燥无味的事情当做借口。
“其实有些时候做题不需要刻意地背单词,说这些可能有些大逆不道。”向春生眨了眨眼,“我在阅读时习惯先关注动词,根据动词判断句式结构,抓主干,其次再去关注有关立场、褒贬、喜恶之类的形容词,语言不通考察的不会是你对生词的理解而是整篇文章的逻辑。”
这样的学习方法可以说是宋写宁前所未闻的,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是通读一遍,然后找到生词磕磕巴巴地理解。所以记忆单词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那本牛津字典也被她翻得破烂不堪。
“我懂了,是不是就算有不懂的生词也没关系,跳过自己熟悉的名词,习惯性看动词。”宋写宁恍然大悟,眼中满是感激。
原先那狭隘的可悲的嫉妒完全被满心满眼的崇拜所代替。
宋写宁很鄙夷半分钟前的自己,那狭小的心,居然把想要暗地把她关进去。
曾萧看着如此情投意合的两人,埋怨道:“你们两个在对什么暗号,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她们才反应过来,大眼瞪小眼看向曾萧,异口同声地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背单词吧。”
在他这个程度,可能连什么是动词都分不清。
“清汤大老爷!谁来救救孩子啊!”
……
整整一天,陈念荒都没来找过自己。
向春生的心虚也逐渐被遗忘,一直到放学。
她同往常一样,最后一个关灯回家,今天宋写宁没来晚自习,林致优学生会恰好有事,所以只剩她一个。
而他也走在最后,就这么一直盯着向春生,盯得她发毛。
关灯后,那双眼睛就更加吓人。
向春生自顾自往前走,略微收紧了双肩包背带,此刻,头顶传来他淡淡的一声冷笑。
楼梯间的声控灯也巧妙地亮了,周身都充满了微妙气息。
她尴尬地回头:“怎么了?”
他漫不经心地一瞥,欠揍地回了一句:“你挡到我了。”
向春生往台阶边上靠近瓷砖的那一面侧过身,她对这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不置可否,有点过于幼稚。
不过她还是撇撇嘴,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心情复杂时,走路都不看,就这么直接撞在那人宽阔的背脊上,硬生生地。
满鼻子都充斥着一股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甩干水分的淡淡皂味,像是被掀翻的海浪与丝柏混合的脆爽空气,有一点挥之不去。
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属于少年身上富有生机力量感的毫无杂质的气息。
陈念荒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明明想要快点走,还特意在前一个台阶停下,就等她撞上来。
她第一次脑子转得这么快,脸上的愠色难忍:“陈念荒!”
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种语气念出他的名字,怪可爱的。
“嗯。”
冷淡中透露出一丝温柔
他转身,站在比向春生矮一级的台阶上,很讽刺还是比她高。
向春生被他这么盯着,原本的气焰也就消了。
“心虚什么。”陈念荒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伸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那本字帖。
向春生万分不情愿地从书包里拿出来给他。
第二天她收到了满满数页的批红,好的字都被圆圈圈出来了,丑的全部需要重写。
末页,只留下一个红色暗印。
还不如盖朵小红花,盖个“荒”字算什么?
第24章 太阳・获胜
他以为自己是乾隆皇帝吗?这么喜欢盖章!
向春生用力地翻过那一页眼不见心不烦,不知道这些无端的占有欲从何而起,总之就是不爽,她把字帖收起来后,就不打算听陈念荒的话,继续重写。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字帖是孤本,并且仅此一本。
“优优,小春,你们快过来看啊。”
夜自修前的那段时间,除了广播站会放歌,身处四楼的她们还有另一道风景。
宋写宁简直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站在窗台前招呼着她们。
向春生放下手中的笔和脑海里的思绪,往她那边走去,林致优也被连哄带骗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属于男性,血气方刚,赤裸的上半身。
晚自修前的这段休息时间,正好是体育生的训练时间,恰好是夕阳。
苏合一中的操场好死不死偏偏修在教学楼的后背,四楼刚好能俯瞰整个操场,红色塑胶跑道的风光一览无余。
包括正在训练,由于太热不拘小节脱掉上衣的“体育生们”。
玫瑰色阳光下的线条,如此苍穹有力,逆着风冲向终点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热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会多过肌肉酸痛带来的痛苦。
窗台上围着的女生很多,她们都把目光聚焦到身材高挑的男生身上。
金色流泻的光也正巧流转到她们微红发烫的脸上,怎么不算美好?
向春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内心毫无波澜,唯一能让她嘴角有所牵动的应该是那个排在第二梯队身穿黑色运动背心的女生。跑姿很好看,目视着前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锻炼地恰到好处,周生的空气都迅速流动,无人能挡。
她很厉害,紧紧咬在男生身后,最后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
但是在一个全是男生的队伍中还是排在了倒数第三位,男女生理上的差异,她没办法取得第一。
但足以吸引向春生的全部目光。
向春生从小到大都很羡慕这种运动天赋好的人,跑步时承受肌肉酸痛高负荷的痛苦后再去追逐风,就相信“一切都困不住你”。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向春生主动开口。
宋写宁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后回答道:“你说她啊,是六班的项东安。”
这种风云人物她早在军训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不熟只是知道名字,六班的项东安是他们这一届最高的女孩子有一米八,就算在男生堆里也能鹤立鸡群。
她的身影从此之后会一直留存在向春生的脑海里。
林致优一直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三好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最后演变成班长带头女生看“裸男”。
“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啊?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
原先的“垂涎美色”,变成了如今地看热闹。
向春生觉得自己该换眼镜了,她看不清打架人的脸。
“是周柏羽!”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向春生下意识看向陈念荒的那个位置,没人。
“有没有陈念荒?”就有人开始担心,学霸男神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没看见。”
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除了周柏羽训练的时候,眼下也不知道陈念荒去哪儿了。
这群人在终点线起了摩擦,气血方刚成了实证,他的嘴角有明显的殷红,挨上了一拳。
两方人马扭打在了一起,窗台上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通过动作判断,周柏羽寡不敌众,像一只控制不住猩红了眼的牛犊。
他们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班长,怎么办?要不要下去帮忙?”
在打架斗殴,同班同学被外班同学欺负时,班级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
林致优眉头紧锁,冷静地拒绝了这个请求:“快上课了。”
操场上的这次大战,持续不到三分钟,体育老师就出来把两队人马给分开,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周柏羽把头翘得老高,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自觉。
“是他先动手的。”队里的另外一个男生怒气冲冲地指着他。
体育老师的表情严肃,不怒自威:“你往那儿指呢?别给我搁这儿撒泼,好好说话。”
此时此刻的周柏羽已经平复下来了,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棱角都透着对结果不甚在意的冷酷。
“你来说。”体育老师指向他,示意周柏羽解释。
周柏羽淡然地开口:“他,说我残疾,这辈子跑不进十一秒。”
语气甚至还有点委屈。
“然后你就打他了?”
“没有。”
体育老师都觉得无语:“我问你动机是什么?”他没想到两个大男人居然这么幼稚。
“他还说,我那朋友太狂了要整死他,然后我就打他了。”
“怎么还能扯到你朋友?”体育老师气到高血压,“你们这儿一堆人,还拉偏架,都给我去操场跑十圈,是平时训练量太轻松了吗?”
“你们两个十公里跑不完别回家!”
……
其实事情的起因也是如此离谱。
周柏羽的百米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最好的一次能达到一级的水平,所以他特招进来的排名就比较靠前,此后这样的成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初出茅庐的野狼总会被群里的头狼盯上。
同队的另外一个男生,他已经是高三,马上就要参加体育统考,百米成绩平平,如今就连学业也耽搁了,还被新来的高一甩在身后,对周柏羽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在跑道上,耳边只有风和脚步声,追逐别人尾气,只能看到对方冲线,谁都不好受,尤其是对于想要靠体育单招考上重点大学的这些人。
竞技体育就是这么残酷,能赢得掌声和鲜花的只有第一个冲过红线的人。
最初的摩擦也只不过是嫌他的钉鞋太吵。
“什么一级证,我看是残疾证才对。”
他们最开始攻击周柏羽时,只是针对他的伤病和成绩,看他一笑而过后,才开始攀扯其他的东西。他们知道这个高一学弟有个名头响当当的兄弟,在开学典礼上惊艳四座,此后高三的学姐都想加上他的联系方式,但都被无情拒绝了,属于他们的“魅力”不复存在,变得尤为可笑。
嫉妒心萌生出了对素未谋面之人的恶意。
那人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货色,真当他是大明星啊,周柏羽你倒好了跟在他后面当狗。”
一唱一和:“真羡慕你啊,还有人喂。”
周柏羽听到这话后,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笑嘻嘻一脸无所谓地隐忍了。
一拳直击中门。
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
如果有人问他后不后悔?
他只会懊恼:打轻了,应该再来上一脚。
骂他可以,骂陈念荒不行。
那时候还小,周柏羽有个特别酷的舅舅,每次摩托引擎声响他就知道,那个纹身染发扎脏辫的朋克舅舅回家啦。
而这个舅舅最喜欢的好像不是他,是公园里的另外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和自己的煤炭舅舅完全搭不上边,唯一有点类似的就是那股子特立独行的酷劲儿。
他有一点吃醋,这明明是他的亲舅舅,那个亲手接住襁褓中小周柏羽的亲舅舅,结果这样独一份儿的宠爱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给抢了,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他和陈念荒最开始打了一架,最后以双方均脸上挂彩而告终。
后来才知道舅舅一直在教这个小豆丁弹电吉他。
他们两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从那之后,陈念荒对他才稍微熟悉点,最起码多了很多表情,包括但不限于嫌弃、膈应、不爽、不耐烦……
从幼儿园到初中两个人都在一个班,周柏羽就是贱的慌一直对他不离不弃,那种确然不群的人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可太阳的光辉总会让周围的狭小尘埃失去颜色。
别人问题他这么死乞白赖地追随陈念荒干嘛?
他只是默不作声笑了笑。
中考那年,父母离异,左腿前交叉韧带断裂,精神几度崩溃,自暴自弃,他原以为父母的离开不过是短暂的,清醒时才发现,房子里空荡荡的,跗骨之疽,最是难消。
就算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眼泪也会不断没入耳际。
“啪――”
陈念荒气急败坏地把灯打开。
很难想象曾经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那个笑起来像大金毛,浑身上下散发阳光味道的人,居然只剩下破碎,眼睛里是黑雾般难以弥散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