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被嘲笑,或许蒋月华永远不会懂坐公交时视线无处安放的窘迫,听到“纸币找不开”这句话时的尴尬。
藏手机,是她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不过向春生从不畏惧被发现。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鱼死网破。
手机不停地震动,那是林致优和宋写宁发来的消息。
【宋写宁:国庆假期有安排了吗?】
【林致优:前几天我可能要补课,后面几天有空。】
向春生的生活也被补课压占着。
【向春生:我也是,最后两天有空。】
【宋写宁:行吧,我们约四号,去海洋馆怎么样?】
【林致优:行。】
【向春生:嗯。】
向春生没告诉她们海洋馆自己早就去过了,还是被作为升学奖励时去的,但她不想扫兴。
吃完晚饭后,蒋月华女士最终还是同意了,向春生一个人走在去往叔叔家口腔医院的路上。
大显示器,安全环境,那个能够明目张胆,专心致志看电影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一想到这里就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唇角微微上扬好看的弧度。
散步,吹风,看日落,在路边等待一份爆米花时同老板闲聊,这些在此之前,都只能被称作走路、刮风、天要黑了和无关紧要的寒暄。
把腿蜷在懒人椅上,毫无防备地品尝冰爽的气泡水,这是独属于向春生的浪漫。
可却无情地被一个人打破了。
已经干涸的易拉罐被捏扁随手扔进垃圾桶,他的口腔里还残留着碳酸发腻的甜,牙根都有些发涩。
“骗子。”
第22章 牙套・获胜
向春生喜欢侯麦的电影,一位擅长把印象派的色彩带入电影画面的哲学诗人。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真诚而自由的,混乱、纠缠都可爱、情有可原,他们只与哲学碎碎念,爱于他们而言就是是情绪的调料,园子里的苹果树与微风一样,暧昧不明。
她今天穿的这件深绿色的柔软针织,正是在拙劣效仿着电影中的法国女人。藏在衣柜里的薰衣草香片的味道,舒适明快地缠绕着她。
向春生衣柜里除了黑白灰,或许只剩下绿色,她喜欢各种各样不同层次的绿,不管是绿格玻璃窗台前快要枯死的仙人球,还是中古市场淘来的落灰绿墨镜。
杏色的亚麻长裙把她蜷缩的小腿完全包裹住,隐约能看到膝盖骨的存在,黑色长发松散地铺在肩膀上,远远看去像一颗柔软的茧。吃薯片或者爆米花之类的零食,她都不是用手直接拿,而是用一双筷子优雅地一颗颗夹。
陈念荒眼前出现的就是这么一个毫无防备的极度松懈的向春生。
他的唇角不自然的上扬,弧度变化可以说微乎其微,转瞬即逝。
片刻失神。
他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在意的冷酷,被眼前的这抹深绿截停,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不是说不会来吗?”
逼问成了有效控制他自己的手段。
陈念荒对说话不算数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向春生慢慢抬头,扶了扶眼镜,微微蹙眉,脸上写满了“别来烦我”这四个字,她这个人最讨厌看电影的时候被别人打扰,尤其是电影配乐进入高潮,正在兴头。
不过她看见来人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高大的身影,直接将她头顶的白炽灯挡去了一半。
向春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坐姿非常不文雅,还恰巧穿了两只不同的袜子,一只条纹,一只波点,正赤裸裸地踩在黑色的懒人椅上,她惊慌失措地把脚缩进宽松的裙子里。
生怕漏出来死死压着,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翻找文件,顺手拿过杯子灌了好几口气泡水。
看向陈念荒时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
人在脆弱的时候说出的话往往不会经过深思熟虑。
“我没空理你,好吗?”丝毫没有与他继续交流的想法,“向医生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
目光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伸出一只左手象征性摆了摆。
陈念荒:“?”
他愣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向春生一直都这么强势,那还能被欺负得这么惨,还是说只对他这么凶?
“行,行。”
给他气笑了。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他的行动上倒像是被施了魔咒,居然对向春生言听计从。
他之所以来这个医院,是因为这里鲜为人知,来得人不多,自己需要矫正的秘密就不会泄露出去。
陈念荒的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过分畸形需要矫正,他天生就是鲨鱼牙,比虎牙多出两颗尖刺,而这两颗尖牙则长得不太理想。
以至于他不怎么爱笑。
在正常的社交距离内其实看不大出,反倒为他本就惨绝人寰的帅脸增添了几分特色。
向成渝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道:“又没好好戴牙套,是不是还喝碳酸饮料?”
陈念荒脸上虽说没有骄傲但却一点也不惭愧,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带着不舒服。”
不遵医嘱,嚣张至极。
向成渝满脸无奈:“这个牙套是隐形的,你晚上睡觉前带上,不会不舒服的。”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面前的这个男生比其他低龄的小朋友还要难搞,要求还多。
既不能影响日常交流,不能明显被看到,又不想被约束。
“你这样不戴是没用的,白浪费那么多钱。”向成渝原本想用金钱给他点压力。
看到他脚下穿的鞋子和手上戴的表后就放弃了,这小子压根儿不差钱。
脚上穿得是Trainer,身上穿得也是一整套的灰卫衣短裤,没什么logo,但看上去就觉得质感不一般。也许光他这个人站在那儿就显得贵气,哪怕披上麻袋也一样。
陈念荒抬了抬眼皮,问道:“医生,有没有那种不用摘取牙套的方案。”
向成渝回答:“如果隐适美坚持不了的话,那你就只能用传统的金属托槽了”
“或者还可以做舌侧矫正,这个矫治器是放在舌侧,所以完全隐形不影响牙齿外观。”向成渝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晌补充道,“不过这个异物感比较强,你应该没女朋友吧。”
陈念荒听到这个问题后轻微地皱眉,他很讨厌别人探听隐私,直截了当地回:“没有。”
“那就没关系了,带着种钢牙就不太好接吻了。”向成渝想就想逗逗这个装酷的小男生,“价格也贵很多。”
向成渝透过眼镜片,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睛下面一圈非同寻常的红晕,这块老辣的姜默不作声全看在眼里。
他不再面无表情地研究着台面上的器具,平衡被打破了。
陈念荒在那个瞬间脑海里居然闪过了那一抹绿色的身影,潜意识勾连起了她。
他郁闷地把卫衣帽给戴上,宽松帽子下的巨大阴影轻而易举地遮盖眉眼,以及那无法外泄的气焰,只留下了颇为杂乱的黑发,正在恼羞成怒。
“就这个。”
陈念荒对价格没有半分考量,可能都比不上他脚下踩的这双鞋。
被这破烂玩意儿禁锢,已经是他所做出的最大让步。
如果不是宋观霜女士的立体环绕式念叨,陈念荒根本就不会管,虎牙不太齐对他这张脸,难道会有半分的影响?客观上不可能。
宋女士对他外貌的上心程度不亚于任何娱乐造星公司,几乎是从幼儿园开始她就立志于将陈念荒培养成自己男神布劳迪那种忧郁绅士,结果一个走歪就成了谢尔比。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不只看上去,他一开口就能知道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如今宋女士也找不到什么矫正的办法,也不掬着,就任由他肆意生长。
向春生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自己的袜子上,她有点难以理解自己方才作出那样冒失愚蠢的举动。
穿错袜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这原本就是她的风格――别人认为很逊的事,向春生觉得很酷。
耳机里突然响起了弹壳落地的枪声。
平缓的风声中增加了紧张的敏感,纪录片式的镜头温润又震撼。
《在西伯利亚的森林中》躺在一片寿命长达两千五百万年的液体化石上呼吸,每一片肺叶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寒冷。
她观电影,等同于观世界,观宇宙。
闭上眼睛就能沉入冬季,慢慢沉入冰雪的坑洞,碎冰碰撞地球颤抖的脉管。
澎湃而克制,简单又奇特,离开那束紧脖子的衬衫领,主角特迪不再觉得窒息,他感受到了寒冷、寂寥、广阔、孤独,换句话肉体凡胎只是束缚他自由灵魂的一具罢了。
向春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着,她多想抛下一切,坐上一架摇摇欲坠的飞机随意选择冲动地自由落体。
可现实并不允许。
往常她看电影,第一遍是粗略地过剧情,第二遍是品味每一帧的画面,第三遍就是将哲理、感受复写在脑海中,她想这部电影自己应该会看上第四遍……
“下周过来做。”向成渝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这次可没办法重启了。
他走到前台,弯下腰好整以暇地平视向春生,卫衣帽绳顺着重力从肩膀滑落,尾端垂着的黑色金属制品摇铃般,应声作响。
电影黑屏,滚动着片尾。
向春生摘掉头戴式耳机,摸着心脏感受胸腔的起伏。
陈念荒身处的高度对人已经造成不了压迫,可她还是有点心慌,想要装作看不见蒙混过关。
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别装了,电影都结束了。”
指节轻叩桌板,这是他一贯地招人方式。
有点蛮不讲理。
还有点浑不吝:“前台小姐,麻烦您登记一下。”
向春生无可奈何:“登记什么?”
“十三号,晚上六点,挂号。”陈念荒特意强调时间。
向春生按动圆珠笔正想表格上登记,关键时刻圆珠笔没墨了,又在笔筒里面换了一支,面前的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向春生颇为头疼地在他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写对了大少爷的名字,结果那人来了一句。
“丑死了。”
气得她直接把黑笔摔了,等自己慢慢吞吞捡完笔后,又不信邪缓和地问了一句:“真的很丑吗?”
“你还想自取其辱多少遍?对,不堪入目。”陈念荒从宋女士那儿训练的求生欲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整本字帖练完后给我检查。”
他用得是“检查”,还不是“过目”,向春生都觉得已经是放她一马,可想而知任务没完成的后果,她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陈念荒双手抱胸,冲她一抬下颌,好在名字写对了,他还算是有些欣慰。
向春生忐忑不安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又出现了一件让他感到神奇的事,明明刚进来的时候向春生还没什么好脸色,一搬出字帖就跟老鼠看见猫似的,这人还真挺别致。
没错,他找到了,她的弱点。
走出门的那一个瞬间,陈念荒忽然感觉自己那隐形牙套还是能多戴几年的。
因为这样每周都有借口来这儿“看表演”。
那个微挑的漂亮嘴角,似乎透露着他不曾被人窥见的危险,慢慢撕裂表象,内里的罪恶分子也在不断酝酿,露出半缕属于陈念荒的肆意。
第23章 芦荟・获胜
棉花糖吃吗?“宋写宁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意儿,自助棉花糖机。
林致优不解地问道:“这里原来放的不是自助盲盒机吗?”
她总算是知道三个人效率低下的原因了,明明是要去海洋馆,结果选在这种综合体大商场集合,还没逛完呢人家海洋馆就要关门了,向春生原本是那种晚一分钟就会难受的类型,在她们两个人的影响下,开始习惯这种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
宋写宁兴奋地看着机器做完了一个,转头问她:“小春你要吗?”
她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三人三色,坐在海洋馆供人休息的长椅上,互相品尝对方的口味。
向春生不敢想象,两个月前,同样的椅子上还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挖着酸奶。两种状态其实她都喜欢,一个是坦然自在地观察着自然万物,一个能随心所欲地与身边人同频共振。
只不过眼下的她笑眼明媚。
“所幸这个海洋馆已经关门了,走,带你们去另外一个。”林致优拉起两个人的手往公交车上跑。
向春生眉峰微挑,她好像知道这个目的地。
153路公交车的其中一个站点,浦云街道,新百联农贸市场,花鸟鱼虫摊。
鱼缸里五彩斑斓的游鱼,像是漂流记中光怪陆离的幻象,与海洋馆截然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巨大而厚实的屏障,只有露天的草木芬芳。肥大的蔓绿绒叶相互遮掩交叠,小摊主布置的错综复杂的路线,仿佛置身于热带雨林之中,四周笼罩着清晰的水滴声。
向春生极为不负责任地买了一盆芦荟,就连仙人掌都伺候不好的她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这盆小芦荟身上。
林致优好奇问道:“怎么想到要买芦荟?”
“这芦荟哪儿没有,我外婆家多的是。”宋写宁不能理解。
向春生淡然地笑了笑:“高升发财?”
这回答属实有点另辟蹊径,令人意想不到。
既不是为了它的药用价值,也不是单纯赏心悦目。
林致优和宋写宁都有些忍俊不禁,看着自己眼中不堪大用只为美观的小金鱼,满意地点点头。
老板一向对招财进宝之类的话题格外敏感:“芦荟好得很,我跟你说一定要放在屋子朝南阳台,有空还得吹吹灰,灵的不得了。”
向春生仔细听认真记,确定这次应该能留下全尸。
精心挑选的黑陶罐被摆在窗台边上,这株芦荟也算有了归宿。
「芦荟的茎叶中,潜藏着一小片海,割断、痊愈、割断。」
“困死了,不行,我要昏过去了。”宋写宁从来没见过向春生这种周一上课
第1节课后还能屹立不倒的人。
她完全坚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乌压压的一大片,教室出奇地安静,就睡得更安定了。
大家都像是被施了什么沉睡魔咒,齐刷刷地趴下。
向春生的作息一直很规律,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每天保持雷打不动六个小时睡眠时间。她从来不会在下课的十分钟内小憩,那样会影响下一节课的效率。
还是保持她的节奏,写作业练字。
国庆才放五天,怎么可能就把一本这么厚的字帖写完,她又不是什么人体打印机?
陈念荒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别人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