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下来的两张体检表是分开来的。
周柏羽往人群中大声喊了一句:“陈念荒有。”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他。
陈念荒坐在那儿,身体后仰双手一摊,啥也没有。
他挑衅地看向周柏羽,一脸漠不关心的淡然。
众人悻悻而归。
订书机在向春生受伤之后,就被他扔了再也没玩过,对他现在来说,那玩意也无聊的紧。
向春生看着他那个坦然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一丝心虚。
报告厅里面站满了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看上去冰冷,没有什么人情味。
向春生对其他体检没有特别排斥,她唯一不太想做的就是检查视力。她六百度近视加一百度散光,光是眼镜片就跟个啤酒瓶那样厚,所以摘掉眼镜就等同于瞎了,完全看不清。
那种相隔五米的视力表,她就只能看见最上面的一排。
其他项目都检查完了,拖拖拉拉只剩下查视力。
她排在队伍的最末端,内心祈祷:排到她的时候,周围的人能少一点。
终于到她了,向春生摘掉了自己与世界沟通唯一途径――名为眼镜的东西。
忐忑地把黑色的罩子覆盖在自己的左眼,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
她的声音很轻:“老师,我看不清。”
对面的医生也显得有些不耐烦,用棍子重重地点了点最上面第二排。
可笑的是,向春生根本看不清那位医生轻蔑的表情。
“左。”
这道的声音来自她的身后。
她向左指了指。
声音低沉,却有着极大的安全感,给无法看清的她,指明方向。
向春生的心沉了沉。
她检查完戴上眼镜后,觉得浑身轻松,视野变得清晰,就连听力都提升了,向春生听见来自身后的呼吸声。
陈念荒单手抄兜,侧着身子,她扭头看过去只看到一截锐利冷酷的下颚线,眼尾和颧骨带着红意。
刚刚提醒她的人原来是陈念荒。
他的身高放在那儿,满不在乎投射的一眼,就能看到小企鹅的全部身份信息,正巧他记性又好,对数字敏感,过目不忘,向春生出生日期是12月19日。
真巧,他们两个人的生日正正好差了一个月。
陈念荒抬了抬下颌,她就连出生日期都这么令人满意。
“谢了。”扔下这句话,向春生没分给他多余的眼神,自顾自走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把谢谢挂在嘴上,陈念荒百思不得其解。
全班人都陆陆续续地检查完回到了教室。
林致优要把大家的表格收齐。
他跟在她后面,慢慢悠悠地把表格松开,那两张写着陈念荒姓名的纸,就这么不偏不倚落在向春生的脚下。
向春生一个没留神,就踩了上去。
“对不起。”道歉比什么来得都要快。
向春生把体检报告捡起来,拍拍上面的脚印,一脸歉意地看向他。
她为什么又道歉?就不能拿起来仔细看一眼?陈念荒在心里默念。
“没事。”
丢下两个字。
向春生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这人的表情看上去应该是讨厌自己的行为,她胡乱地把纸塞进他的手里,落荒而逃。
陈念荒:“……”
不是?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他感到有些无力。
他故意把纸扔在她脚下,就是为了不经意间让向春生知道自己的生日,结果白瞎了刚才还帮她一把。
这位“忘恩负义”的向春生同学,正在预习她的教材。
这些教材还是蒋月华女士托人关系几经辗转才到她手上,课外补习班的资料。
她这周末就要去那个大名鼎鼎桓海书院葛老师的精英班上课了。
向春生没有怨言,就只是照做。
精英班坐落于寸土寸金国贸大厦的中心地段,苏合市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除了少年宫,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学习项目,甚至有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智力提升机构,她不屑地笑了,要是真有这么神,世上还会有这么多白痴吗?
向春生背着书包从轿车上下来。
蒋月华:“你一定给我好好学,别开小差,有不懂的就问葛老师。”
“嗯。”她应了一声,关上车门。
向春生站在那儿,抬头往上看,数不清有多少层,这个巨大反光物的每一个鳞片都是窗户,她心想:上面的人不会恐高吗?
华瑞教育的标志挂在门口,她打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最显眼的地方就放着名校老师的介绍,优秀学生代表,各种竞赛项目的获奖情况很是辉煌。
葛老师见她来后很是熟稔:“你来啦?你先做发下来的资料。”
向春生问了一声好,随后就打开书包坐下,看样子蒋月华早就把自己的情况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过了半小时,她们还迟迟不开始,都在等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春生你先等一下,我给那个人打个电话。”葛老师走出门,“喂,您家孩子怎么还……”
向春生仔细看着卷子上的图片,这道题不是常规做法,大概率需要画辅助线,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袋,发现没带尺子。
于是便走了出去,跟正在通电话的葛老师说了一声:“老师我去买套尺。”
她捂住听筒答道:“去吧。”
向春生来得路上做过调查,马路对面就是一家巨型的学习用品专卖店。
她穿过人行横道,专卖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
有两个男人拉扯着,从车上下来。
只见,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发狠了怒甩另外那人一巴掌,都不像是肢体碰撞的声音,感觉金属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向春生被吓得愣住站在原地。
“滚啊,有本事别管我!”
那人捂着脸,唇边渗着骇人的血。
“老子不管你,你还能会活到现在。”说着便继续往那人的肚子上狠狠地踹。
那人没有反抗,而是默默承受着。
眼神中好似起了杀意。
向春生看出来这两人应该是父子关系,那暴戾的模样却像是仇人。
“你还想再失误几次,乖乖去补课,别让我失望。”恩威并施,那个看样子是父亲的人,拧过他的头,转向华瑞教育的标志。
他不会就是那个没来的同学吧?向春生满腹狐疑,大胆揣测。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那个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加狠戾。
他奋力挣脱出来,却受到愈发猛烈的攻击。明明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那位父亲,可他依旧默默忍受着,像是早已成了习惯,眼中只剩下绝望。
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向春生为了避免那位父亲继续实施暴行,开口道:“同学,葛老师正在找你。”
他的动作停止,脸色瞬变,挤出了一个残忍可怖的笑,对向春生说:“小同学,你也是葛老师的学生?”
“嗯,和他同班。”向春生的大胆猜测对了。
她发声还有一个原因――同学家长在别人总归在意自己的面子,并且他们信奉“家丑不可外扬”。
那个男人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反正没有感谢,而是带着点厌恶。
“你好好上课,别在同学面前丢脸。”
父亲威胁着压低声音,开着豪车,扬长而去。
只剩下那个浑身是伤,破败不堪的儿子。
向春生没管他,自行走进了文具店采购东西。帮他并非慈心大发,只是良心上过意不去,救他和救路边的流浪猫狗没有任何区别,还有就是:这个人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上课进程。
所以她不图能有什么回报,刚才的举动已经是仁至义尽。
“喂,你怎么不继续。”顾长靳一开口就是居高临下,身上没有丝毫刚刚的悲惨模样,陶瓷娃娃即便弄脏依旧华丽。
向春生回头疑惑地看向他:“继续干嘛?”
顾长靳冷笑了一声:“继续管啊?善良的你难道不打算继续拯救我吗?”
话里有话,他这分明就是在戏谑,嘲弄向春生刚才的善举。
“有病?”
向春生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顾长靳却又贴了上来,眼神变得无辜可怜,开始示弱道:“我们是同学哎,不打算管管我吗?”
一般来说,女孩子面对微红的下目线,遍布伤痕的帅气男人总会心软的不行。
妄图成为太阳照亮那个人,哪怕头破血流都要倾尽全力拯救他治愈他。
可她向春生却不一样,她只会觉得这人有病,他在碰瓷。
“指望我给你买药吗?”
她结完账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长靳的眼睛里闪着一抹奇异的光,他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别跟着我。”
第32章 第12・败北
他擦干嘴角噙着的鲜血,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上来。
向春生不得不加快脚步,甩开他。
可眼前万恶的红灯,拦住了她的去路。
顾长靳站在一旁,对她说:“我没跟着你,这也是我要走的路。”
她无语地闭了闭眼,下次再也不敢见义勇为了。
他们两个一起走进门,葛老师一眼就看见了顾长靳侧脸的红印,关切地问:“你脸上的怎么弄的?”
“来得路上不小心摔的。”他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任谁看了都会相信。
向春生转过身翻了个白眼,不过到最后也没有拆穿他。
一对二,有他这么一个同桌简直就是灾难,向春生已经预想到之后自己的日子了。
葛老师:“那我们先把这次期中考的成绩报一下。”
顾长靳坐在那儿,笑嘻嘻地回答:“12。”看上去人畜无害,和刚才完全两模两样。
听到这个分数,向春生的瞳孔地震,即便设想过他数学成绩不好,也没想到能烂到这种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我说年排12。”顾长靳看她那个不可置信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补充说道。
向春生:“?”
再一次大跌眼镜。
原以为是他成绩太差,不想来补课才被他爸爸打骂,没想到居然是年级第十二,敢情她才是那个成绩差的!?
向春生心里愈发窝火。
“你呢?”顾长靳挑衅地看向她。
向春生咬咬牙,报出了自己的排名:“七十三。”
这个自己看来进步很大的数字,如此不值一提。
葛老师看到了空气中两股暗流涌动,安慰她道:“没事,我们慢慢进步。”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浪费一分一秒,
她讲课效率极快,专业能力超强,那些易错点难点经她一点拨,立马迎刃而解。
另一边的陈念荒,正在家里训练着自己的三心二意。
“嗯嗯,你继续说。”一边敷衍地听着周柏羽讲他又臭又长的网恋史,一边写着手中的生物题。
他就像是一台庞大地运行良好的机器,既可以允许多道工序同时生产,也可以专注完成一条流水线。
周柏羽看他那副德行,扔下手中的switch,大喊一声:“不是都这样了,你还要卷我,丧良心啊!”
陈念荒摇摇头,在括号上写上一个嚣张的“D”。
“你说我们班的曾萧是不是喜欢向春生啊?”周柏羽知道讨论什么样的话题能拿捏他,就捏起嗓子装腔作势。
陈念荒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弹起:“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说你对向春生没感觉。”周柏羽的每个尾音都带着波浪号,“你明明超在意捏~”
“滚犊子,我不能对曾萧感兴趣?”他气急败坏。
他再怎么嘴硬都没用,老早就被周柏羽给看穿了:陈念荒这家伙就算去火葬场火化了推出来嘴还在。
周柏羽继续和他复盘运动会上发生的事。
“什么?!”陈念荒听到后已经不是恨得牙痒痒了,他都想冲去学校揪住曾萧的衣领揍他一顿,“那她怎么回答?”
周柏羽拍拍他肩膀,轻松地说道:“她的理想型是她自己。”
听到这个答案他不意外但心已死。
陈念荒的瞳孔都有些涣散,脑子里全是“她自己”这三个字。
她但凡说一个理想型的具体特征,陈念荒都会无条件地往那个模子上套去,可这个答案偏偏是“自己”。
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比得上向春生“自己”,哪怕是陈念荒也不行。
周柏羽看着无话可说的陈念荒,怎么感觉他一下子憔悴了不少?
便开始鼓舞他:“bro,这还不简单?向春生什么样,你学点来不就行了?善良、温柔、耐心、体贴”
陈念荒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他眼中和自己眼中的向春生是两个人吗?向春生哪里只有这些简单无聊的品质?
陈念荒脸色不佳,愁云惨淡:“怎么才能更温柔?”他想进步。
周柏羽立刻端起老师的架子,喝起了茶:“不行,太烫。”
陈念荒立马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递给他,看样子很是乖顺。
“不行,太冷。”周柏羽还颐指气使起来了。
陈念荒又好声好气从厨房倒了一杯不冷不热的给他。
这次总算是称心如意了,周柏羽便倾囊相授:“你可以试着在一句话的末尾加个,好不好?显得温柔一点。”
“你试试。”他期待的看向陈念荒。
“我是你爹,好不好。”
“滚,好不好。”
……
陈念荒就是是故意的,他又不是油盐不进,只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被周柏羽拿捏,这人就是典型的睚眦必报。
周柏羽摇摇头,心念道:还想进步,等下辈子吧。
不过陈念荒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想看人家女孩子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还问人家的理想型?他都还没资格呢?凭什么曾萧这臭小子能捷足先登?!
他越想越气,眼前的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都像是一张张歪斜着嘴的小人,正在仰头嘲笑他。
“对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到你生日了?”周柏羽的音量突然变大,一惊一乍。
“是啊。”陈念荒颇为头疼,她怎么就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呢?
周柏羽:“你打算怎么过?”
陈念荒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过两次的,一次阴历一次阳历,一次跟父母过一次跟朋友过,这位事事精细的大少爷,就连生日都一丝不苟地准备两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