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时,听到跨院里孩子哭声,这个点该喂奶了。只听到几声,哭声就没了,大抵是乳母已经在给许婵喂奶。
许修远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上衣服到厨房做点心去。
早上陶氏刚起来就听婆子说许修远特意给她做了早膳,人还在堂屋上等着。
梳洗更衣后出来,看到儿子站在堂屋上,桌面上有丰盛的点心和乳羹、糖粥。
见她出来,许修远满是疲惫的脸立马精神起来,笑盈盈地上前行了个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陶氏瞥了一眼桌子,缓缓落座,“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从你娶了媳妇,都从未给你娘做过早膳。”
许修远脑子迅速运转,迟疑了片刻说道:“这次阿婵的满月酒,气派又体面,娘子说都是母亲操办得好,说您受累了。”
陶氏自嘲地笑了笑:“席面都是你大嫂张罗的,迎来送往招待宾客也该去谢你三嫂才是,怎么一大早上我这来了?”
许修远:“两位嫂嫂那里,我自然是要去谢的,但这后院里,母亲才是当家做主的人,还是您的功劳苦劳最大。”
陶氏上下打量了一眼儿子,成婚后的这几年,别的长进没有,跟着孙锦语一块儿,倒是学会了油腔滑调,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实昨晚许四海也跟她说了一通,眼下肖克岚仕途亨通,泉州到临安路程确实太远。若是坐马车,孙秀娥一个人,白天赶几个时辰的路得歇一会儿,到了夜里还要找客栈投宿,耽搁的时间太多。
“罢了罢了,我待会儿就回陶家给你借船,来坐下陪娘用个饭……”
一听到陶氏说回陶家借船,许修远连忙躬身道谢,后半句话还没听便已经兴高采烈跑出去。媳妇交代的任务的完成了,想赶紧去邀功。
陶氏看到人一溜烟儿就没影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许四海五个儿子,其他几位儿媳都是恭恭敬敬的,偏偏许修远被孙锦语拿捏得死死的。
第178章 花煦知
过完中秋,孙秀娥要离开泉州,这次只有孙锦语他们小两口带着孩子到海岸边相送。记得上回陶氏带着大房和三房的儿媳也把她送上船,还准备些茶叶布匹让她带回去。这次她直到快上船,那几人连面都没露一下。
大抵是猜出孙锦语生的是丫头,陶氏不乐意,那两房媳妇都是看婆母的脸色行事。
临别时,孙秀娥再抱了抱外孙女,对孙锦语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修远和孩子,身子养好一些,争取下次再生个儿子,不然得挨你婆母多少白眼。”
像这样的大家族,都是母凭子贵,其他几房都有儿子,若是孙锦语生不出儿子来,不仅是婆母和妯娌,连那下人背地里也要拿此事说摆。她只有生出儿子来,日子方能好过些。
孙锦语点头应下,把孩子接过来,目送母亲登船。
回临安后,肖克岚一听得了个外孙女,心花怒放的,当晚酒都多喝了几杯。
孙秀娥:“姑娘确实贴心,可你是没瞧见亲家母那脸色,没给他们许家生下儿子,孩子生下来抱都不抱一下的。”
肖克岚皱了皱眉头,大户人家确实更注重香火的传承,沉默了片刻又嚷道:“生姑娘怎么了?我女儿又不是不能生,这胎是姑娘,下次再生个儿子不就成了?”
过完了元宵,孙秀娥和丁月梅上苏州。
上次丁月梅到苏州陪了杜南秋一两个月,等她情绪稳定些,才回临安。这算算日子,杜南秋也该临盆了,她这一胎生产有极大的风险,两人都上去帮忙,也好开解她,让她放宽心。
杜南秋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时常想起那年在牢中生孩子的画面,心里又担心起来。
孙秀娥安慰道:“我俩都陪着你,你怕什么?上次若没有那挨千刀的王璋和刘奎,孩子也不会有事,这次生产我们都在你旁边,不用怕的。”
二月初迎来一场倒春寒,飘了半天小雪,冷了几日,太阳出来一下子暖和多了。
不管是苏州还是临安,花岱延园子里的景观都尤为别致,苏州这边还雇了几个花草匠人,每日悉心打理这园子。
这天下午,花岱延从衙门里回来,三个女人正在后花园的亭子里聊天,他拿着蛋黄酥和糖炒栗子过去。
“来,刚在街上买的,还热乎的。”
之前花岱延往往早上去衙门,中午回来陪着杜南秋用膳,下午也尽量抽空陪着,就怕她一个人闲下来胡思乱想。孙秀娥和丁月梅来了之后,他也放心多了。
刚说了几句话,瞧见远处门洞里出现的初九,正朝着他看过来,便离开了亭子。
来到书房,初九跟着进来,从胸前掏出几封信件,低声说道:“老爷,姜宗晟这两年在通州私吞官银,还强占了一处百姓的庄子,这是罪证。还有人证属下已经安置妥当,就等老爷发话。”
花岱延看着信笺,“这事不忙,夫人临盆在即,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把人证都安置好了,别走漏了风声。”
之前花岱延还任苏州通判时,这姜宗晟是临安府同知,而后据柳兰生打探,这姜宗晟在他下狱期间,跟着王璋鞍前马后。原本只是他一人入狱,案子还没判下来,府上其他人只是禁足。是姜宗晟告诉王璋,说杜南秋是他的软肋,从而把身怀六甲的杜南秋也关进了牢房。
后来卓天曜洗清了冤屈,他也释放回家。因为害得杜南秋小产,前两年柳兰生将此事禀报陈南王,王璋只是被罚银两,禁足半年。而姜宗晟不禁受了杖刑,罚了银两给花岱延,还被降为通州知县。原本是要放到苏州吴江县去的,应是那姜宗晟得到花岱延会回苏州上任的风声,拖了关系使了银子,调去了扬州府下的通州县。
当初花岱延落难,他不求昔日称兄道弟的同僚能帮他一把,但此人为了为了巴结王璋,趁机还踩他一脚。都说君子志量恢弘,能纳百川。但花岱延忍不了这口气,伤及他妻儿之人,定要他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二月下旬,杜南秋一日半夜忽觉腹中疼痛,还好家里郎中和丁月梅都在,立马准备接生。
屋子里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侍女进进出出端热水。
花岱延就守在房间外,心也跟着揪起来。
屋内床榻上,杜南秋疼得两眼昏花,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两只手抓着床上挂的绸子,听着丁月梅的声音使劲。
折腾了半宿,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院子里,终于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
花岱延猩红的双眼含着血丝,听着哭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郎中笑着出来报喜:“恭喜花大人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花岱延脑子嗡嗡的,愣了片刻连忙拱手行礼:“多谢先生。”
说完疾步走进屋子里,旁边桌子旁,孙秀娥和丁月梅在给孩子清洗,他目光在那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眼,直接走向床榻边。
侍女和婆子已经扯去了弄脏的褥子,帮杜南秋换上干净的被褥后退下。
花岱延坐在床榻边,满眼心疼地看着精疲力尽的杜南秋,轻轻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手边的力量,杜南秋缓缓睁开眼,眼角含着星点泪光,面前人的模样逐渐清晰。
“南秋,辛苦了。”
四目相看泪眼,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丁月梅把孩子包裹好抱过来:“来,看看孩子吧。”
花岱延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今年就要四十五了,别人这样的年纪,孙子都有了。只这一个孩子,还是他们夫妇求了多年才得来的。
花岱延这也算是老来得子,一高兴当即给所有人打赏。
丁月梅、孙秀娥和郎中都捧着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主院里的下人每人五两,主院外的每人三两。
花岱延给儿子取名为花煦知,连着几天告了假,每天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找儿子,恨不得把儿子拴在腰上,抱着越看越喜欢。
早在年前花岱延让三七给孩子寻了一位乳母,但杜南秋奶水不多,且花煦知生下来比较瘦弱,又找了一位乳母,两人轮着喂。
花煦知三四个月的时候,总是发热咳嗽。找郎中开了些药,连着喂了一两天,病倒是好了,但隔段日子病又发作。
府里的老人说,小孩子都是这样三天两头生病。
杜南秋带过王婉儿,记得那时候婉儿比煦知病得还重些,但她就是放不下心,看着儿子无精打采的,她也寝食难安。
忽然想起几年前孙秀娥曾给王婉儿叫魂驱邪,杜南秋和花岱延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商量一番,还是请来了道士上门做法。
一场法事做完,那道士留下一道护身符保孩子平安健康,杜南秋把符咒放在一个小荷包里,给花煦知贴身戴着。
庆幸的事,自从道士做完法事后,花煦知一连三月都没病过。每日喂奶喂米糊,身体看上去也越发壮实了。
一日落更后,杜南秋瞧儿子还挺精神,带着他在床榻上玩布偶。
花岱延在衙门里待了一整日,看公文看得精神疲惫,可一回到家,看到床榻上玩得不亦可乎的母子,心情瞬间开朗了。
他进屋解下披风,侍女端来清水给他洗手。把手擦干净后,花岱延也坐到床榻边来。
“来,找爹爹。”杜南秋把儿子抱给他。
花岱延掂了掂儿子:“这几日似乎又重了些。”
还记得花煦知刚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这会儿小圆脸肉嘟嘟的,黑黑的眼珠子泛着光,看着花岱延便笑起来。
杜南秋拿着拨浪鼓坐在旁边逗他,这一刻,一家三口别提有多幸福。
“对了,后日我要去趟扬州,你和儿子在家好好的。若有急事我还没回来,把信寄给扬州知府张则行。”
杜南秋手里拨浪鼓渐渐慢下来,“要去很久吗?”
花岱延:“嗯,可能半月就回来,也可能是两三月,照顾好自己和煦知。”
杜南秋下床来穿上鞋,走到一排衣柜旁边。
“你若是去两三月,那冬天的衣服也得带上两件,在外头别受凉了。”
她把面上秋季的衣裳翻了出来,接着找花岱延冬天的衣物。
花岱延把儿子交给乳母带下去,屏退了侍女,来到杜南秋身后搂住她的腰:“明日再找吧,这事不急。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歇了吧?”
之前有了姜宗晟的罪证,人证也都在,官兵很快查抄了姜宅。
姜宗晟被官兵押着出来,看到花岱延时恼羞成怒,大声骂道:“花岱延!你公报私仇!我在苏州,我属扬州所辖官员,你有何资格拿我?”
“他没有资格,你看看本官有没有啊?”没等花岱延吭声,张则行从旁边马车上下来。
姜宗晟一看慌了神,连忙说道:“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
张则行:“是不是冤枉,到了公堂便知,把府上的人都带走!”
到了县衙公堂,人证物证具在,当人毕竟是有官职在身,只是先押入大牢,上报刑部,等待京城派人来再次审问。
花岱延早有准备,在来扬州之前,便早已给柳兰生寄去了信。
一个月后,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来到通州县,经历三日的审问核查。这两年里,姜宗晟在通州贪污了三千余两官银。收受贿赂,错判五起冤案。不仅如此,花岱延还拿出他在苏州为官时,曾挪用公款的罪证。
姜宗晟的死罪定下,行刑头一天,花岱延进到牢房中。
第179章 外孙女
阴森的牢房内,姜宗晟一身颓靡地坐在地上,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
他仇恨目光望向走来的人,冷冷哼一声:“天道有轮回,你别得意忘形。”
花岱延狡邪一笑:“是啊,天道有轮回,我如今坐在你当初的位置上。你为讨好王璋害我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的下场?”
姜宗晟又默默低下头,他如今这副模样,花岱延早期盼已久。
正要离开时,姜宗晟忽的挪到围栏边,“放过我女儿!”
花岱延闻言停下脚转身。
姜宗晟仰望着他:“放过我女儿,我知道你有办法。她才十二岁啊,是无辜的!她自小锦衣玉食,如何吃得了开荒的苦楚?”
案子最终判定,姜宗晟夫妇处以死刑,儿子在宿州为官,被革职发配边疆。家中还有一个幼女,年仅十二,将被发配琼州岛开荒。
花岱延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女儿无辜,可我那夭折的孩子呢?他又何其无辜?”
说完后转身离开牢房,姜宗晟望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你也是做父亲的,就为孩子积点功德吧?”
花岱延并没理会,加快步伐离开。
回苏州的途中,夜里花岱延在客栈房间中惊醒,想起了家中的妻儿,又想到姜宗晟在牢里最后说的那句话。
儿子出生后体弱多病,这段日子虽然好些,但他是真怕有何报应会落到自己儿子身上。苦苦冥思了半宿,翌日一早又折返回扬州找张则行,把姜宗晟的女儿从流放名单中划出来,卖到西北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