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肖老爹放好后,肖宴坐在炕边上歇了两口气,准备出去时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
“宴哥儿……”
第一次声音很小,还以为是听错了,第二次声音大了些,他停下脚步愣了一瞬,接着走了回来。
看到他回来,肖老爹双眼睁得大大的,缓缓开口道:“宴哥儿……爹,爹对不住你啊!”
虽然肖老爹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但这几个字肖宴听清楚了,冷眼看着他,哼声道:“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我是想让爷爷奶奶九泉之下安心,你对不住的是他们。”
第75章 烟火
看到主屋里灯还亮着,肖宴推开门进去,看到母子三人在床上玩。丁月梅坐在床边抱着虎子,肖聪趴在她宽大柔软的后背上。
“还没睡呢?”
肖宴也坐过去,把肖聪抱过来:“大郎,还不回屋睡觉?”
肖聪坐在肖宴的膝盖上,扑在他怀里:“我想跟阿娘和弟弟多玩会儿。”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夫妇二人,两个孩子轮换着抱。
玩了一会儿,肖宴说起肖老爹身上皮肤溃烂之事,丁月梅想翻了翻药箱,但不知究竟是什么病症,说等明日去把丁老先生叫来看看。
见虎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也没方才那么精神了。肖宴只手抱起肖聪,另一只手拎起肖聪的小鞋子起身。
“走啦儿子,回屋睡觉了,明儿再玩。”转过头来对丁月梅说道:“娘子早些歇息吧,今夜我带着大郎睡。”
丁月梅咳嗽了一声,“等下,你前几天说的忘了?”
肖宴本不明所以,当他拿上自己的外衣又想起来了,把肖聪放下来:“来大郎,把鞋穿上自个儿先回屋去。”
肖聪乖乖地拖着鞋子,一步一步走出门。
肖宴在衣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三块碎银子和十几个铜板,犹犹豫豫地递给丁月梅,“我说的话自然算数,那去吧,都拿去吧。”
他双手捧着伸出去,眼睛不敢看。
丁月梅看他一副跟银子生离死别的样子,低声轻笑了两声,伸手只拣了两块碎银。
“这些你收起来,你时常出门在外,难免也会用上银子的。”
肖宴欣喜地把手里的银子和铜钱收起来,临走还不忘捏了捏丁月梅肉嘟嘟的大脸盘子:“还是我家娘子通情达理。”
揉完脸,贴上她的双唇猛吸一口后,随即离开房间。
“你个不正经的,孩子还在呢!”
这一连贯的动作把丁月梅吓得冒汗,回过头看了看躺在床里边的虎子,还睁着一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第二天日头不错,听丁月梅说肖老爹一直在屋里闷着不好,肖宴打算把他背出来晒晒太阳,王文瀚也在一旁帮忙。
把竹板放在院子里,老爹就躺在这里。
早饭吃完没多会儿,肖克岚和花岱延过来了,看到肖老爹都很意外。
花岱延悄悄问肖宴:“是不是那俩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肖宴:“你说得对,那边的茅屋根本不能住人,他都是跟鸡挤一屋里的,屋子漏风漏雨。我想了很久,还是把他接回来了。那个,载明啊……真是对不住,这些日子你四处奔波,还在公堂上为我的是操心。”
“诶……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养不养老爷子都在你,我也只是帮帮忙。之前你不肯接纳他,哪怕让我舍生忘死,把武朝律法个翻遍了,我也得帮你名正言顺把人送出去。这不一样,你们夫妇自己愿意奉养老爷子,我还能说什么?这人既然接回来了,以后好好孝敬老爷子。”
花岱延虽然看到他把肖老爹带回来有些惊讶,但知道是肖宴自愿的,心中也并不气恼。他之前看过肖成林那几间茅屋,不敢想肖老爹在那里还能挨过几天日子。
丁月梅一早回娘家去把丁老先生请过来,日上三竿了,肖克岚和花岱延准备离开,出门肖克岚把肖聪叫上一块儿回去。
“大郎,走,该去念书了。”
大年三十,几家子人相聚在祠堂巷肖家。下午杜南秋过来,她从未下过厨房,带着三个孩子放炮竹。
厨房里孙秀娥新炸出来的肉丸子,丁月梅和石慧英被香迷糊了,都忍不住先偷了个嘴。
选用新鲜二肥八瘦的猪前腿肉去皮,火腿、木耳和香菇一块儿切成碎末混合,取一勺炖了三个时辰的老母鸡汤,丁月梅帮着搅拌都用了三刻钟。直到把大钵倒扣,肉泥能粘在碗底不落,这样的丸子炸出来才有筋道。
石慧英拿了个小碗,挑了几个不烫的丸子到外边来喂孩子们吃。
门外孩子们一听说吃丸子,都激动地围过来。
孙锦语、肖聪、虎子挨个的排着等石慧英喂丸子。
虽然是挑的几个看似不怎么烫的,石慧英还是担心烫着孩子们的嘴,用筷子分成两半,蹲着身子吹了吹再喂给孙锦语。
吃完一个丸子,孙锦语一边嚼着嘴里的,一边往后走排到后边去。
接着喂完肖聪,又喂虎子,他年纪最小,一口半个丸子吃不下,石慧英分四次喂给他。
虎子一走开,石慧英一脸诧异地愣住,眼前这位“孩子”让她哭笑不得。
杜南秋蹲在地上,等虎子走开,像只兔子一样蹦到石慧英面前,笑着说道:“表姐,我的不用分。”说完扬起脸张大嘴巴等着石慧英喂。
石慧英看到她的样子轻声笑出来:“你凑什么热闹?”
话音一落,杜南秋放下连嘟囔道:“诶?我带他们玩也很辛苦的!”
石慧英憋着笑,还是把丸子喂给了她。
一碗丸子吃完了,几个孩子又缠着杜南秋放炮竹。
孙锦语抱着一个大的,“秋姨,我们放这个嘛!这天已经快黑了。”
杜南秋迟疑地摇了摇头,带她把大炮竹放回去:“再等等,等天全黑了才好看。”
这个大炮竹是方才花岱延买来的,杜南秋这胆子只敢带着他们放小的看看,又拿了几个小炮竹哄着他们出来玩。
几个小炮竹没放完,肖克岚和花岱延过来了,孙锦语连忙跑过去拉着肖克岚要放那个大炮竹。
花岱延又带了几个烟火,这是刚在集市上买的,“炮竹还没放完?我还以为你们都放完了。”
孙锦语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点引线的杜南秋,抬头对花岱延说道:“秋姨不敢放!”
杜南秋听到了,回头时手里的香火星子正好碰到引线,她听见声音回过头看,措不及防地起身往路边跑。路边还有积雪,跑了几步脚一滑,扑进了路边的雪堆里。
众人都围过来,花岱延放下烟火把她扶起来,“你怎么跑的?还往这里钻。”
杜南秋抖了抖头上的雪,看到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孙锦语,“都怪你!我胆子哪里小了?这么多不都是我放的吗?”
被发现了,孙锦语看到杜南秋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肖宴和王文瀚也回来了,大伙儿进屋准备开席。堂屋上摆了两桌,酒菜上齐了,大家都坐下,丁月梅端着碗加了些菜,还盛了一碗鸡汤,准备先去把肖老爹的饭喂了。
肖宴跟上去把碗拿过来:“娘子去吃饭吧,这个我来就行。”
已经到了南屋门外,丁月梅索性跟着他一块儿进屋,“我帮你扶着,赶紧喂完他们几个还等着你吃酒呢。”
肖老爹在这里养了一两个月,因为重病,每顿吃的还不如肖聪的饭量多。不过比刚来的时候气色好了些,脸也圆了点。
年夜饭吃了一两个时辰,天已经黑尽了,大伙儿一块儿到门外放炮竹。
肖宴原本想把肖老爹也推出来看看,前不久花岱延给他弄来一辆四轮车,下床进出屋子也方便了许多,不用肖宴走到哪里都背着。但进到南屋一看,肖老爹已经睡着了,不想叫醒他。
都等着看那个大烟火,肖宴上前去准备点引线,回头看到杜南秋身后探头探脑的孙锦语,玩笑道:“小语,你不是吵着要放吗?来,你过来点。”
孙锦语身子往后缩,杜南秋推着她往前:“来来来,咱们小语胆子可大了,放个大烟火肯定能行。”
走了没几步,孙锦语挣脱开又躲在了爹爹身后,肖克岚鼓动她去试试。
“去吧,跟宴哥哥一块儿,明日爹爹带你去买糖画。”
一旁花岱延和王文瀚也劝着她,孙锦语鼓着勇气上前。
肖宴把燃香给她拿着,抓住她的小手一块儿点,引线点燃那一刻,肖宴抱起孙锦语立马往后撤。
随着一声声巨响,灿烂的烟火绽放于夜空,黑夜一下子恍如白昼。
众人都抬头望向天上的烟火,肖克岚把女儿抱起来,孙锦语捂着耳朵,小脑袋尽力地向上仰。孙秀娥靠着肖克岚站着,捂耳朵和仰头的姿势,跟孙锦语可谓是一模一样。
肖宴和丁月梅,一人抱一个孩子。旁边王文瀚和石慧英相扶依偎着,石慧英在女子中算得上身材高挑的,但在身长九尺的王文瀚怀里却显得小鸟依人。
杜南秋站在表姐身旁,双手握紧放在胸前望着上空,灿烂的烟火映在她纯净无暇的瞳孔里。看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闭上眼睛,对着烟火默默许愿。
旁边花岱延觉得脖子仰酸了,低下头侧脸一看,眼眸一弯,靠近杜南秋轻声问道:“许的什么愿啊?”
杜南秋依旧闭着眼,不经意回答道:“希望我杜南秋的名号将来能传遍整个武朝,压倒天底下所有的琴师!”
“嗯,还有吗?”
她迟疑了会儿:“还有表姐和表姐夫儿孙满堂,四叔下次一定高中皇榜。肖老爹的病快好起来,这样肖大哥和嫂子就没这么累了。希望花大哥一生纵情恣意,无拘无束……”
说完她猛地睁开眼愣了下,对着花岱延撒气道:“你别问我啊!说出来都不灵了!”
第76章 摘荷花
二月底气温骤降,天气比去年底的时候还要冷,肖老爹熬过了冬天,但没能挨过这场倒春寒。
肖宴想把肖成林两弟兄叫来一块儿送父亲下葬,花岱延到明州报信,海边茅屋人已经不知去向。向村民们打听,俞氏带着儿子走了再没回来过,肖成林和肖成松欠下了赌债,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丧事草草办了,肖宴就把老爹埋在城外,埋在娘和爷爷奶奶旁边。
八月,秦府来了贵客,管家找上孙记酒馆,希望孙秀娥这天能上秦府掌厨。
孙秀娥还在犹豫找托词中,管家一锭银子又摆了上来。
放着大银锭子不挣是傻子,孙秀娥接下了活儿,乐呵呵的问道:“秦将军府上这是又要办什么喜事吗?”
管家放低了声音:“倒不是要办喜事,是京城来的沈夫人,娘子把客人招待好了,可别让秦家在贵客面前失了面子。”
送人出去后,孙秀娥脑子不停打转,心里默念道:沈夫人?不是秦家已故的女儿吗?这位沈夫人又是谁?莫不是沈太师续弦娶的那位?她到秦家来做什么?
要伺候秦府内眷的一日三餐,孙秀娥准备当夜收拾了些衣物准备过去,这一走还有些放心不下。
上个月林婶辞去,她亲家母去世了,要去帮女儿照顾小外孙。想着孙锦语已经七岁了,出了门也找得到回家的路,孙秀娥便没在雇人来。
肖克岚每日上午教两个孩子念书,中午三人一块儿去祠堂巷吃饭。家里的换洗的衣物,拿给巷子里的张婆子洗,张婆子每个三日还上门来把洒扫屋子一遍,每月付她半两银子。
孙秀娥收拾东西,嘴里不停叮嘱道:“小语在换牙了,不能再给她买糖吃,你记住了!还有每晚记得看看门拴上没,别夜里进了盗贼。天热小语总喜欢打被子,你夜里起来多看看,给她把肚腩遮一遮,别着凉了。”
旁边肖克岚小计啄米一般点着头,满目依依不舍。
收拾好东西出门,孙秀娥还给肖克岚留了一两银子。肖克岚和孙锦语把她送到了巷子口,知道人群里看不到孙秀娥的身影了,爷俩才牵着手回家。
“爹爹是不是拿到银子了?我想吃糖,明天买给我好不好?”
“不行,你有颗牙就快掉了,等你新牙长好了,爹爹再买给你。不然变成丑姑娘,以后没人要了。”
“它什么时候能长好?”
“等过年吃糖葫芦的时候吧。”
“啊?怎么要这么久?”
……
一日午后响过几声闷雷,天空下起倾盆大雨。肖克岚在祠堂巷吃过午饭,撑着伞去找花岱延。
上个月各州府张出吏部发下来的通告,当今陛下重病缠身,撤销这一次的秋闱。近日来城中学子对此事议论纷纷,还有人猜测明年的春闱估计也无法举行。
到花宅时,花岱延还在书房作画,纸上幽幽池塘,清雅绿荷,细雨笼罩中,比窗外的池塘美景更胜一筹。
见他马上就画完了,肖克岚自个儿先在房里看了看,走到了窗边看荷花。之前这池子里全是普通的红莲和白莲,这下全换成了珍稀的绿荷。
“这花开得不错,走的时候让我摘两朵回去给小语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