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心生一个念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再看看石慧英还未显怀的小腹。
“慧英,要是咱俩生下一儿一女,要不给孩子定个亲?我生个女儿,你生个儿子,咱两家隔得有近,以后即便她出嫁我也能天天见着。”
话毕,石慧英愣住,迟疑道:“这倒是好事,不过咱要是生了两个儿子或是两个女儿呢?”
丁月梅:“两个女儿还不简单?大郎和虎子,你任挑一个做女婿。至于儿子嘛……不,这绝不可能!我这个肯定姑娘。”
石慧英跟着点点头:“好啊好啊,那说定了,咱们以后就是亲家。”
月底,丁月梅帮表弟操办婚事,新娘子就是祠堂巷里的邻居罗阿秀。
阿秀几岁时父亲出征就没再回来,前几年母亲也走了,一个人纺布为生。
按理说这该秦家来张罗这婚事,但阿秀在这祠堂巷生活惯了,不愿搬进那大宅里头去。秦惟义同求得总督大人的允许,入赘罗家,这样阿秀还能在自己的老宅里过日子。
过两天就是大婚的日子,阿秀没了亲人,石慧英和丁月梅都来帮忙。
忽听巷子里头有人大声呼喊:“有人落水了——”
几个女人着急地走出门来,拦下那呼喊的十几岁孩子一打听,原来是秦二奶奶和小公子落水了。
秦惟义正在里边梯子上挂红绸,听到这消息连忙下梯子出门来,抓住那男孩问道:“你没听错?是二奶奶和小公子?”
那孩子点了点头:“没错,我刚从城外回来,河边好多人都下水救人。”
很快秦家母子落水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都说秦少将军难得抽出时间陪妻儿,一家三口正好回一趟岳家。
行船没多会儿,秦箫见岸上村子有几处屋舍着火,当即跳下水游上岸救火救人。烈火扑灭,村民也都相安无事,再回头看到小船在江上已经侧翻,半只船身已经没入水中。
村民们方才都急着救火,没听见河上的呼救声,这下大伙儿会水的都下河救人。秦二奶奶和随行的侍女随从很快救上岸,但半晌没找到小公子,等到中午的时候,捞上来的只是一小具僵硬的尸。体。
说起秦家小公子溺水之事,无人不叹息摇头。秦家这一代就这一个孩子,平日老夫人和夫人可宝贝这个孩子,没成想刚学会走路就没了。
秦二奶奶是在河边就已经哭晕过去,消息传回家,老夫人和秦夫人也是当场晕厥。秦夫人缓过片刻倒是醒过来了,老夫人年事已高,喂了半碗参汤也没醒来。
傍晚肖宴和王文瀚散值回家,脸色十分沉重。
都猜得到是为秦家的事,丁月梅和石慧英也不便多问,等到饭菜上座,兄弟两个也迟迟不动筷。
丁月梅胳膊肘抵了抵肖宴,“吃啊,饿坏肚子伤身,干活儿也没劲儿。”
肖宴看了一眼王文瀚,长叹道:“要出征了。”
话毕,丁月梅扒拉的筷子突然停下来,石慧英疑惑地看向王文瀚:“相公……”
王文瀚点了一下头,迟疑道:“中午京城传来的八百里急报,方才总督大人已经把晔哥叫来商议了。西威犯境,已经连攻武朝西北三关。国舅爷王珂被敌军围困,陛下命秦家三日之内点兵出征。”
石慧英懵了一瞬,缓过神吞吐道:“那、那也不是人人都得去啊?你们都在出征名列中吗?”
看到两人都不说话,丁月梅拍桌子大骂:“这什么狗屁皇帝?”
肖宴一听连忙来捂她的嘴,丁月梅挣脱开,声音压了压。
“京城里武将那么多?拿着大把大把的银两,怎么不派他们去打?你们是临安的兵,顶多去松江那边打打倭寇,西北怎么轮得到秦家军上阵?”
王文瀚:“嘉平那边原本开朝就是秦家打下来的,秦总督和晔哥熟知那边山川地形。可惜总督大人这几年身子不好,别说上战场,这长途跋涉去西北也够受罪。这次要么带病秦总督领兵,要么是少将军带兵西征,晔哥随同。”
石慧英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少将军怎么带兵?三日就要出征,小公子这……”
丁月梅哼声道:“我看就是那狗皇帝故意刁难。”
一夜之间出征的消息传遍,昨日还听闻秦少将军抱着儿子的尸。体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今日又看他辗转城内外。只是一夜沧桑,眉眼间尽显疲惫,一脸心事重重。
丁月梅和石慧英虽然不愿自家丈夫出征,还是不得不帮忙准备行装。
出征前两天晚上,王文瀚和肖宴二更后才从千户所里出来,门外肖克岚抱着酒坛子等了许久。见他们出来,抱怨道:“平日不都酉时散值的吗?怎么今日这么晚?”
肖宴:“少将军带兵,总督大人有许多话交代,也让咱们几个留下来听一听。”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往琼花巷走,今早上就说好要给肖宴和王文瀚饯行。
花岱延早就在家准备好了菜,就等着肖克岚带着酒和他们两个过来,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肖宴我说你那逞凶斗狠的脾气是时候改改,听说西威人牛高马大的,别让人揍得屁滚尿流的回来。”
“小小西威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打不过,不是还有文瀚吗?再不行还有东方晔,他可是跟着秦总督打过西威的。西威人见着他,那都连滚带爬的跑!”
几个人说笑着就进来了,花岱延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来,“再不过来,我都要睡了。”
肖宴看到一桌子的菜,毫不客气的落座,夹起一块牛肉塞嘴里,“嗯,还没散值的时候肚子就饿了。方才总督大人在讲解西威的地形地况,我肚子就在下边叫。”
王文瀚也饿了,跟着吃起来。
肖克岚倒酒,花岱延问道:“你们都跟弟妹们说好了吧?别一会儿三个人找不到人,过来把我房子拆了。”
上回三个女人闹仙乐楼的事,花岱延还历历在目,虽然当时他喝醉了,醒过来周围一片狼藉,桌椅凳子和杯碟碗盏碎了一地。
肖宴:“说了,就这一次,你们给我俩饯行,她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明晚就得出城,后天早上卯时出发,这都没别的时间了。”
酒都倒上了,四人举起碗来。
花岱延:“这一趟得胜归来,恐怕就要受封了?少将军一向器重你们二人,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当年东方晔不也是秦将军手下的小将吗?如今做到五品。你们战场上多杀几个人,指着对面的将领杀。”
肖克岚眉头微蹙:“我觉得还是保命要紧,杀不杀人都不打紧,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你俩媳妇如今都大着肚子呢,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千万别逞能。”
肖宴:“你能不能盼我们点好?刚才出千户所就听你这一路唠叨。”
没等肖克岚出声,花岱延劝道:“停!今儿都别吵,不过话说回来,西北不比临安,西威那些人也远不比城外那些草莽流寇容易对付。你们二人,战场多张几个心眼,回来再请你们吃酒!”
这一顿酒吃到后半夜,几个人最后在厢房里,挤在一张榻上横着睡到天亮。
此次出征有三万人,浙江十一府两万余人,临安就占了一半,剩下的还从南省调来一些兵。
这几日街市也十分热闹,临安城几乎一半门户都有随军的人,都是为自家儿郎准备随身之物的人。
下午孙秀娥在酒馆倒腾存货,厨房里还有些肉干,装了两袋送去祠堂巷。
王文瀚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拿上了枪。
离别之际,石慧英双眼噙着泪叮嘱道:“我跟你说的你记住,打不过别上,能躲就躲。”
一旁的东方晔看不下去了,长叹道:“哎唷二妹,出征最忌讳说什么打不过的话,赶紧眼泪擦擦别哭了,对肚里孩子不好。姐夫跟你保证,绝对不让人伤文瀚分毫,哪怕是死也得是我顶在他前头行不行?”
这么一听石慧英更是哭出声来,自小因为父亲战死沙场,见过母亲的辛苦劳累,曾发誓不嫁行伍之人。没想到今日要送两位亲人出征,一位是相约白首的丈夫,一位是视为父兄的姐夫。
越想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王文瀚看得心疼,帮她擦着眼泪,安慰道:“我会当心的,你自己在家好好养胎,我很快就回来了,说不定等你生下孩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石慧英知道这都是哄她的话,那边是边境,又不是一伙山贼,没个一两年能把敌人打跑?
情绪总算稳定下来,王文瀚又看向一旁的杜南秋。
没等他开口,杜南秋说道:“放心吧姐夫,我都跟妈妈说了,每天晚上过来陪姐姐,白天有肖大嫂陪着,绝不让她一个人。”
王文瀚:“还……”
杜南秋:“还有就是绝对不能进厨房!这我都记着呐!”
另一头肖宴也在跟妻儿道别。
时间差不多了,申时两刻要集合点名,众人送三位出征的人到巷子口。
入夜,罗家张灯结彩,一场简陋的婚礼正在进行。没有大花轿,也没有欢快地锣鼓唢呐,没有高朋满座,只有几位邻里亲友做见证。
在得知要出征的消息,秦惟义便想取消这婚约,但罗阿秀不肯。今下午大军集合,秦箫准他完婚后再归队。
大婚的日子原是定在明日,罗阿秀特地把日子往前提了一天,好叫他时时刻刻记住,这里有个人在等他回来,好好珍惜自己那条命。
城门戌时五刻下钥,拜过天地两位新人在房里说话,没多会儿秦惟义一身戎装出来,罗阿秀站在房门口,目送自己新婚的丈夫出门。
丁月梅送表弟到巷子口,秦惟义望了望那挂着红灯笼的门户,一脸凝重说道:“姐,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没回来,你劝劝她,该嫁还是得嫁,世上好男儿多的是。”
“呸呸呸,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明儿你出征,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阿秀为何这么做你不明白吗?你得想着平安回来,将来还得生儿子抱孙子。”
秦惟义:“我知道,可战场生死无定数,我怕她犯傻。”
丁月梅微微点头:“好了,快出城吧,一会儿城门就关了,战场上自己多当心。”
秦惟义一跃上马,再次望向巷子里灯火处,心一横转头扬鞭策马离去。
翌日,城门一开,肖克岚和花岱延坐着马车出城,追了半个时辰赶上大军的队伍。
望见远处路边草坪几个人道别,走近些看到是朱燕乔和沈忆城,像是特地过来给秦箫送行。这几天整个秦府都乱套了,总督大人也没能过来相送。
听闻小公子出事那日,江面上风平浪静,而船只无端侧翻沉没,想必另有其因。
王文瀚和肖宴看见他俩的马车,从队伍里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
花岱延:“想看看三万大军出征的宏观。”
肖克岚说道:“我们不来,你们俩媳妇就要吵着来了。南秋说慧英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天没亮就起来等着开城门,想来送送你们。虎子一大早醒来就要找爹,他一哭,大郎也跟着哭了。秀娥和南秋劝了多会儿,这才没跟着过来。”
王文瀚和肖宴相觑一眼,如今也没有回转的余地。连少将军强忍着丧子之痛带兵出征,他们又有什么退缩的理由?只希望尽快把敌军刚出武朝的领土,早日回来。
肖宴:“四叔,家里孩子多,劳你平日帮忙照看些。”
不必他说,肖克岚也知道怎么做。
还得跟上行军的队伍,草草说了句,两人辞别回到队伍中。
路边肖克岚和花岱延站了近半个时辰,直到看不见那军队的身影。
肖克岚:“走了。”
花岱延依旧远眺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一脸心事重重:“嗯,走了,我也要走了。”
肖克岚转身准备上马车:“是该走了,快回去看看孩子们。”
二人并肩坐在驭位上,一人拉着缰绳,一人拿着马鞭,准备回城。
刚走几步,花岱延轻声开口:“我是说,我也要离开临安了。”
肖克岚不以为意说道:“这回又是上哪儿游玩去啊?”
“去衡州,不过是去读书。”
话音一落,肖克岚手里的鞭子停住,侧过头来,“去多久?”
“说不准,再回来兴许是三年之后了。”
这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让肖克岚一时语噻,沉默了会儿问道:“过年都不回来的吗?衡阳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吧?”
花岱延自嘲道:“我一个孤家寡人,在哪儿过年都一样。”
肖克岚:“什么孤家寡人?你在临安有哪回是独自一个人过年?肖宴和文瀚还不知过年能不能回来,你不回来到时候我连喝酒的人都没有。”说完又想了想,“嘶……是不是跟南秋吵架了?你这一去三年,不管南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