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妈妈说得天花乱坠,杜南秋讪讪一笑:“不了,婉儿在祠堂巷给隔壁嫂子照顾,那里还有几位哥哥陪她玩,挺……挺好的。”
看得出她有所顾虑,管妈妈脸色一下变了,清了清嗓子说道:“罢了,都随你。不过从今日起,你每晚二更才准离开仙乐楼。”
杜南秋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默默认了。
……
天气渐凉,孙秀娥回到酒馆,丁月梅每日守着几个孩子。
一日翻了翻衣柜里的钱匣子,里头除了南秋给婉儿留在她这儿的,只剩下二两碎银和一些铜钱。
前不久孙秀娥才收拾了孙锦语的旧衣物过来,她拿来改了改,能给三郎和婉儿穿。孙锦语的衣裳大多都是些鲜亮的颜色,虎子穿着不合适,大郎如今比孙锦语高大半个头,也穿不了。
眼下要给孩子们制新衣,好在他们一家几口的吃食是孙秀娥送菜和肉过来,三郎和婉儿时常生病,她都是回娘家医馆里拿药,也不要钱。
她拿着二两银子坐在床边想了半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得出去找活儿来做,总不能一直靠着别人过活。
十月底,天花在临安城传播起来,害病的人都到城外村子上集中医治。
这次没有让人闭门不出,身子发热者在家休养医治,若经过诊断是天花,再送去城外。
孙锦语一夜之间突然发烧,这把孙秀娥和肖克岚吓坏了,但经过郎中诊断,只是感染风寒,并非天花。
两口子紧揪的心放下来,肖克岚留在家中寸步不离地照顾女儿。
因为天花一事,社学不开课,肖大郎也没能去上学,每天只能在家里看书,或者帮忙照顾弟妹。
这天丁月梅还在吃早饭,有个年轻小哥火急火燎过来敲门。
“肖大婶!我嫂嫂快生了!”
这是半月前接下来的活,城外村子上有位妇人临盆,她要去给人接生的。
她端起手里的粥碗一气呵成喝完,拿着手里的半个馒头进屋拿东西,还一边叮嘱着肖大郎:“前几天跟你说的事别忘了啊,四奶奶午前会给你们送饭过来,你们在家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几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出了门坐上了马车,大郎和虎子站在门口,等马车消失后又回到院子里。
几天前丁月梅就跟孙秀娥说了要去城外给人接生的事,刚在屋里时,心里还记着等会儿路过孙记酒馆让马车听一下,去跟孙秀娥说一声,让她中午给孩子们送点饭。
然而,她在马车上还啃着馒头,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啃完馒头查看了下包袱,看看有无遗漏。就这样,马车飞驰路过酒馆,极速驶出城。
……
快到中午了,肖大郎肚子开始叫唤,怀抱着三郎蹲坐在大门台阶前,等着孙秀娥来给他们送饭。
“哥哥,我饿了。”虎子也跟到跟前来,背上是正在熟睡的王婉儿。
大郎起身到屋里,翻出了两块糖糕,哥俩一人一块,坐在大门口台阶上吃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依旧没看着孙秀娥的身影。
“哥哥,我还是饿……”
肖大郎再去厨房里找了找,早上锅里的一个馒头,两人上午的时候就分着吃了,再也找不出任何吃食来。
没办法,肖大郎把三郎也背上,带着虎子往巷子里面再走了走。路过几户人家门口,都能闻到里面诱人的饭菜香,虎子还能问出他们家今天中午吃什么。
“李大山家里烧的蹄髈,二牛家里吃的小鸡炖蘑菇,这家一闻就是红烧肉的味道……”
闻着闻着,走到了罗阿秀的家门口,看到大门上了锁,兄弟二人又灰溜溜地走回来,接着在大门前坐着等。
又过去半个时辰,三郎醒了大哭起来,猜测是饿的。
城外庄子上的羊因为天花死了不少,这几日也不敢再去取奶,三郎和王婉儿都是日日喂的迷糊米粥。
肖大郎坐着晃了晃后背,依旧哄不好,无奈把门锁上,带着虎子往酒馆走。
走到孙记酒馆门外,看到里边人还挺多,肖大郎连忙把虎子拉到路边。
“四奶奶在忙,咱们等等再进去。”
兄弟俩又坐下来,三郎在背上哭声渐小,估计是哭累了。
大郎不停地晃着身子哄道:“三郎再忍一忍,一会儿就有米汤喝了。”
再看了看虎子背上的王婉儿,睡得很香甜。
酒馆里来往的人多,大郎和虎子面容尽显无力,路过的人无不摇头叹可怜。
等到酒馆里人少了些,阿旺从柜台里出来,方才就听说外头有几个可怜的孩子,一直顾着打酒收钱没功夫出来瞧。
“哎呀!你们怎么坐这儿啊?”
兄弟俩捂着肚子,不约而同地扬起饿巴巴的脸来,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第109章 染天花
大郎和虎子一人背着一个,已经没力气站起来,阿旺把二人搀扶起来往酒馆里头带。
这一动弹,三郎被晃醒,又在大郎后背哭起来,阿旺连忙帮着把三郎放下。
康子跑到后厨来:“掌柜的,祠堂巷那几个孩子过来了。”
孙秀娥把锅里的红烧肉盛起来,连忙出来看,“你们怎么来了?阿娘呢?”
肖大郎:“她早上出门去给人接生,还没回来,四奶奶我们饿了。”
这时孙秀娥想起前几日丁月梅确实说起过这事,让孩子们稍坐会儿,赶紧去厨房给孩子们弄饭菜。
总算吃上饭了,孙秀娥看王婉儿还在柜上睡着,先喂三郎。弄了一碗粥,还加了瘦肉末和青菜,一勺一勺得喂。
喂了小半碗,孙秀娥还是觉得再给孩子们找羊奶喝,可是又不敢随意去找来给孩子们喝。
这一次的天花虽然没有前几年那里严重,但城外许多庄园里的牲口也染上天花,已经死了好多牲口,最近肉价和菜价都上涨了。万一喝上染有天花牲口下的奶,可不是把孩子们害了?
最近济世堂在给人们种痘,这是预防天花的方法,前两年大郎和虎子都种过,前几日孙锦语也种了。这方法得经历头痛发热,丁月梅害怕三郎和婉儿年纪小身子弱,想再等几年等孩子大一些,扛得住发热再给他们种痘。
三郎吃饱了,也不闹了,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孙秀娥叫来阿旺,把三郎抱给他带着学走路。
又到厨房去弄来一碗粥放桌上,把王婉儿从柜台上抱起来。
“这孩子睡得还挺沉。”
王婉儿生得像父母,白白净净的小脸,脸颊上起了两坨微红,看起来十分可爱。
孙秀娥忍不住贴下脸去,刚触碰到王婉儿的额头,一下子起来,愣了下又贴了贴。
“怎么感觉,额头有些烫呢?脸也烫烫的。”
她试着叫醒王婉儿,晃了几下,一连叫了几声也没任何反应。
正在吃饭的大郎和虎子也停了下来,虎子放下碗筷连忙起身跑过来,着急问道:“婉儿怎么了?”
孙秀娥见情况不妙,抱着王婉儿往医馆跑,虎子饭也不吃了,也跟了去。
济世堂门外排起了长队,都是来种痘的人。
孙秀娥去敲医馆后门进去的,等了多会儿,丁老先生过来。
看了看王婉儿的症状,“没错,就是天花。”
“哎呀,那怎么办呐这?这孩子都叫不醒了,能治好吗?”
丁老先生安抚道:“她这应该才发热没多久,按理来说能治的,只是这孩子身子本就弱,就怕扛不过来。”
虎子一听抓着丁老先生的衣襟乞求道:“外公你救救婉儿,救救她吧。”
丁老先生笑着拍了拍虎子的小手:“好,外公一定尽全力救,放心,一定没事的。”
……
丁月梅在城外给人接生完,已经是午后,主人家留她吃了饭再走,刚拿起筷子来,脸上笑容登时凝固住。
“坏了!”
她想起了今早出来没跟孙秀娥说给孩子们送饭,连忙起身告辞。
看她慌慌张张,主人家让小儿子驾车送她回城。
回到祠堂巷,看到家门上了锁,进屋把东西放下,立刻赶去酒馆,正巧碰上大郎背着三郎出来。
“大郎!虎子和婉儿呢?”
“婉儿好像病了,四奶奶带她去找外公,虎子也跟着去了。”
丁月梅把三郎抱过来,还没到济世堂,看到孙秀娥带着俩孩子往回走。
一听婉儿是染上天花,丁月梅眉头一簇:“这早上南秋抱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怎么……”
孙秀娥:“你也别急上火了,你爹说了只要好好照料没事的,咱们先回去。”
当夜,杜南秋二更后回来,抱着全身滚烫的王婉儿心疼不已。
孙秀娥傍晚吃过饭回了一趟家,孙锦语烧已经退了,郎中说还得再观察两日才可出门。陪了会儿孩子,跟肖克岚嘱咐几句,出门又去祠堂巷。
夜深了,丁月梅正在哄三郎睡觉。孙秀娥到隔壁来,杜南秋坐在床前眼也不眨地盯着王婉儿。
“南秋,你去歇息吧,明早你还得去仙乐楼,那管婆子对你也是真心狠,别把身子累垮了。”
杜南秋抬起眼来,“秀娥姐还没回去啊?”
孙秀娥伸手试了试王婉儿的额头:“我回去又来了,你赶紧睡觉去,婉儿我看着你放心睡吧。”
杜南秋摇了摇头:“我哪里睡得着?孩子这样,我愧对表姐临终的嘱托。”
孙秀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自责,小孩子就是这样,锦语小时候也是常常生病,都这么过来的。何况这孩子从娘胎里出来身子就不好,多灾多难的,想必福气在后头呢。”
说完孙秀娥到隔壁堂屋上端来圆凳,两个人就守在床边,说了一夜的话。
王婉儿发烧第三天,身上总算闷出痘来。丁月梅一看见出痘了,立马叫来老父亲。
丁老先生看过之后,叮嘱这几日就让一个人一直守着王婉儿,别的人不能进入王家院子。
丁月梅还要带三郎,杜南秋也只能夜里回来,因此只能孙秀娥守着。
医馆这几天还忙着,丁老先生把小儿子叫了来守在王家院子里,以防不测,而他会每晚过来一趟看看王婉儿病情。
当夜杜南秋回来进不了门,听说丁老先生正在里头,一直等到人出来。
“先生,婉儿不会有事吧?我能进去看看吗?”
丁老先生摆了摆手:“你最好还是别进去。孩子很好,这病发现得及时,她体内的毒也不多,会比其他毒深的人好得快。”
这边院子里,丁月梅正带大郎和虎子进屋睡觉。
虎子拖着脚步,到了炕边停下来,回头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婉儿?下午我都听到她哭了。”
丁月梅把虎子抱上炕,给他脱下鞋。
“婉儿病了,别说你了,你瞧瞧连秋姨都不能进去看她。等过几日,她病好了,你再去跟她玩。快睡吧,夜里别蹬被子啊!”
腊月底,王婉儿病痊愈了。
大门打开那一刻,孙秀娥跑出来伸了伸懒腰,在屋里憋了快一个月。
“娘!”
大伙儿都在旁边等着,一看到孙秀娥出来,孙锦语第一个跑上去抱住她。
孙锦语病好后,听说娘亲在王家屋里不能出来,也是日日都过来在门外等着。
当夜,孙秀娥在浴桶里足足泡了一个时辰,许久没这么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了。
泡完澡前脚回北屋里,孙锦语后脚抱着枕头跟进来,“娘,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正在床榻上看书的肖克岚,猛地头一抬说道:“你自己有屋有床,这么大了怎么睡父母的床?快回自己屋去。”
他话还没说完,孙秀娥把女儿抱在怀里哄道:“好,今晚就在这里睡。”孙锦语还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肖克岚:“秀娥,你不能这么惯着她。”
话一说完,孙秀娥回过头看向他说道:“你去东屋,今晚我们娘俩睡这儿。”
没办法,肖克岚只好拿着自己的枕头灰溜溜地出来。
屋内母女两个穿进被窝里,孙秀娥不由地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这些日子照顾王婉儿,可谓是心惊胆战。出痘那几日,王婉儿时不时地惊厥抽搐,她在旁边看着都心疼。这要是换作石慧英,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看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再看看自己。
肖克岚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看到丁月梅如今的遭遇,年纪轻轻就守寡,还带着三个孩子,觉得自己比她幸运多了。比起王婉儿,锦语也幸福得多,爹娘都在身边,无忧无虑。
还有罗阿秀,明明还是处子之身,也成了寡妇。记得几个月前丁月梅还劝她改嫁,她还不肯,提起秦惟义来两眼泪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