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孙锦语睡得很沉,孙秀娥轻手轻脚地抽身起来。
开门蹿身出来后立即把门关上,外头吹着寒风,还飘着雪。一看书房还亮着光,小跑着推门进去。
肖克岚听到声音,手里笔停下回过头来。
“娘子还没睡啊?”
孙秀娥笑嘻嘻上去伏在他背上:“你不是也没睡,还写什么呢?”
肖克岚手里的书和笔都放下了,伸手一拉把人拽进怀里。
“自从秦家出事,临安官场从上到下几乎换了个遍,整个乌烟瘴气的。还有你看千户所和衙门那些新兵,一个个的散漫没个当兵的样子。就他们烧婉儿这件事,换作秦扶谊在,别说放火施法,那些人想都不敢想。再则是欺负王家一个孤女,有没有靠得住的人。左邻右舍什么晦气话都说得出来,婉儿这时候还小,自然听不懂。等再大些,她要如何立足**瀚他们两口子在天上怎能安息?与其盼着临安下一个爱民如子的清官早日到来,还不如我自己再多勤勉些,说不准下次我真的考上了,到时候不说荣华富贵,至少无人再敢欺负你们。”
孙秀娥看了一眼桌上的字,看不太懂,笑着揪了揪肖克岚的耳朵。
“那我等着这一天,相公慢慢写,我回屋睡了。”
正想起身离开,肖克岚紧紧按住她,头倾下贴近她的耳边,“这个我等会儿再写,咱们先做点正事。”
第110章 挤羊奶
王婉儿虽然病愈了,但身子仿佛比以前更弱,三天两头的受寒发热。
等到入夏,天花已经过去,肖克岚和孙秀娥出城给寻羊奶。以前那庄园里因为天花死了不少只羊,如今就两三头母羊产奶,还得留给小羊羔和他们自家孩子喝,孙秀娥把价钱给到一两人家也不肯给。
夫妇俩一连出城找了两日,问了三家庄子,都不肯卖。
这天午后,夫妻俩又打算出城,出门来孙锦语后脚跟着也上了驴车。
“我也要跟你们去。”
孙秀娥今上午酒坊里有事,所以今日下午才出去,孙锦语听闻可以去看牛羊,也想跟着去玩。
一家子坐上驴车出城,孙锦语背了一个布袋,里头装了些桃子、糖瓜、花生瓜子……鼓囊囊的塞了满满一袋。
坐在驴车后边,一边看着沿路的风景,一边吃东西。
今日找的这家庄子,是昨日寻奶的时候别家庄子告诉他们的,直接奔着所说的地址去。
这是在一座山脚底下,庄子旁边还傍着溪水。
“啊,好多羊!”孙锦语坐在驴车上,远远看见羊群,无比兴奋。
临安城附近一带养羊的庄户不多,且每个庄户养的数量少,通常都只有百八十只。孙秀娥驾着驴车,草草地看了看这庄子上的羊,少说有二三百头。只是这地方要比前两日去过的庄子远一些,再过去就到湖州地界了,算算时间来回一趟得三个时辰。
看到有生人来,一位十四五岁的牧羊少年上前来问道:“你们有事吗?”
孙秀娥:“庄头在吗?”
少年指了指屋舍旁边的中年男子:“在那儿。”
孙秀娥过去找庄头,肖克岚把驴车套上,领着女儿也跟过去。
孙锦语跑进了羊群里,还学着小羊咩咩叫,肖克岚紧跟着把她拉回来,“别乱跑,一会儿它拿角顶你。”
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庄头答应了卖给他们羊奶,但是这会儿庄子里的人都在忙,没空给挤奶。
“你们自己上那边挤成不成?我这还要把羊粪清理了拉到地里施肥去。”
庄头给他们指了指栅栏边那几头羊:“那几只圈起来的,就是正在产奶的母羊。”说着还把木桶拿给孙秀娥,“来,用这桶接着。”
孙秀娥和肖克岚见过别人挤奶,但从没自己亲手挤过,愣了片刻,再回头庄头和两个庄仆已经进羊圈正清理羊粪。
一家三口走近母羊,旁边还有小羊羔仰头喝奶。
“怎么弄啊娘子?”
肖克岚看傻了,每一只母羊身边都两三头小羊羔,根本无从下手。
孙锦语倒是没心思想怎么挤奶,跟旁边的小羊羔玩起来。
看到他们手足无措,放羊的小少年跑过来说道:“你们直接上手挤就成,这么等下去奶都让它们喝光了。”
孙秀娥撸了撸袖子,把正在一头母羊下边喝奶的两只小羊羔拉开,看向肖克岚:“快点快点,挤啊!”
肖克岚把木桶放在下面后,看着母羊垂下的**,迟迟下不去手。
看他愣了半天不动手,孙秀娥把小羊羔赶远了,蹲下身来想自己挤,结果同样下下不了手。
少年一看他们就没挤过羊奶的,过来一步一步地教他们。
“看起来也不难嘛!”
肖克岚此话一出,孙秀娥一个眼神递了上来:“那就交给相公了!”
方才那两头小羊羔又想挤进来,孙秀娥忙起身去赶,拿了旁边的青草喂给它们。少年也站到了一旁,等着看他挤奶。
肖克岚磨磨蹭蹭地伸出手去,半天没挤出一滴奶来,头上汗倒是滴了不少。
“大叔你再使点劲儿。”旁边少年看着都着急。
肖克岚抬袖子擦了擦汗,再伸手一用力,羊一下子鸣叫起来,一头把肖克岚顶翻在地上。
羊群一下子混乱起来,肖克岚怕了,连忙起身跑,几头公羊莫名跟在他后头追。
场面一时混乱,孙秀娥母女两个也在后面追,拿草吸引羊的注意,但完全不顶用。少年吹响了哨声,大多数羊稳定下来,而肖克岚后面的几头公羊仍在追。
羊圈里的人发现乱套了,赶紧出来帮忙。
半晌过去,几乎把整个草场都跑遍了,公羊才被庄头拿的草吸引住,肖克岚精疲力尽地躺倒在草地上。
“相公,你没事吧?”
“爹……”
孙秀娥母女两个跑过去扶着他起来。
庄头把羊奶挤了拿给孙秀娥:“你们早说不会挤嘛。”
孙秀娥接过羊奶,把钱付给庄头,转头对肖克岚说道:“就你这样,看来以后还是得我来跑。”
肖克岚此时不想说话,两条腿都发酸了,刚才被母羊顶了一下,跑的时候屁股也被公羊顶了,现在想想方才的惊险时刻,他此生再也不想再碰到羊。
听到孙秀娥的话,庄头又走回来:“你们是从临安城内过来的?”
“是啊,我们家就在临安城内。”孙秀娥点头说道。
庄头:“那以后我们可以把羊奶给你们送到城内,反正我们每日四更就有人又到临安城送羊肉。你给我说个地方,到时候给你送过去,不过得再加五十文。”
孙秀娥一听眼睛亮了,连忙笑着点头:“行,那你就送到孙记酒馆来。”
不过多五十文,这跑一趟得半天功夫,肖克岚能多看会儿书,她也能安安心心在酒馆做事。
这头正谈着,肖克岚一个人扶着腰缓缓走到驴车旁。停下来歇口气,感觉屁股太疼站不住,一只手不经意间扶向旁边的驴屁股。谁知手刚放上去,驴后腿一抬一蹬,直中肖克岚下腹,把人提倒在地,这让原本酸痛的屁股再次受创,疼得肖克岚叫出声来。
这边三人听到声音,连忙走过来。
孙秀娥:“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些牲口都要蹬你?”
庄头笑着说道:“这位相公今儿回去得上点药啊,明日就要出淤青了。”
肖克岚似乎动弹不得,庄头帮忙把他扶上驴车,趴在车板上。
回去路上,孙锦语看着一旁肖克岚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孙秀娥:“你这孩子,爹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孙锦语嚼了嚼糖瓜:“爹爹样子好好笑啊,还有刚才在庄子里被羊追的样子也好笑,哈哈哈哈……”
孙秀娥回头看了眼肖克岚,也嗤声轻轻一笑。
“你们娘俩拿我当乐子是吧?”肖克岚极力地仰着头,但撑不了多会儿又趴下去。
孙锦语从布袋里找出最后一颗糖瓜,递到了肖克岚嘴边:“爹爹不生气,吃糖瓜。”
肖克岚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我不吃。”
孙锦语又给他递过来:“吃吧,很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终究抵不住诱惑,肖克岚张嘴把糖瓜吃进嘴里。
孙锦语收回手,天真无邪的笑声又响起:“哈哈哈哈,爹爹吃了糖瓜,你容我再笑会儿。”
肖克岚欲言又止,嚼着糖瓜,纵使屁股很痛,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前方驾车的孙秀娥觉得这时候嘲笑他不合适,也隐隐作笑,憋得一张脸通红。
“爹,这庄子真好玩,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去?”
“下回?下回再说吧。”
三郎两岁了,还没有取名字。出生的时候还等着他爹回来给孩子取名,没曾想肖宴这一去不归,丁月梅找上肖克岚给孩子取个名。
肖克岚想了半日,给三郎取单名为“虔”。
王婉儿走路越来越稳,都不用旁人扶着。
这天二更后,大郎和虎子已经回房睡觉了,丁月梅带着三郎和婉儿在院子里玩,等着杜南秋来回来接婉儿。
忽然看到门口人影一闪而过。
方才跑过去的是南秋?
仔细想想那纤瘦的身形,是杜南秋没错。
丁月梅先把三郎带回屋抱上床:“三郎在这里玩会儿,娘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牵着王婉儿到隔壁来,房间里似乎没人,听着声音好像在厨房。
“婉儿来找表姨咯……”丁月梅牵着王婉儿跨进厨房门槛。
进来听到最里边角落里的人发出的呕吐声,丁月梅愣了下,抱起王婉儿慢慢走近:“南秋?你怎么了?”
杜南秋擦了擦嘴走出来,“没事……”
没等她走近,丁月梅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你喝酒了?是不是那管婆子逼你的?”
杜南秋连忙解释:“不是,她没有逼我。”
王婉儿看到杜南秋,嘴里吚吚吖吖,两只小胳膊就伸出来。
杜南秋把孩子抱过来,额头与她轻轻贴了贴。
“这丫头,还是跟你亲。”
从王婉儿出生到杜南秋被管妈妈强行叫回的那段日子,杜南秋除了没给王婉儿喂奶,其他都是自己亲自照顾孩子的。
送丁月梅出门,杜南秋把大门锁上带婉儿回屋。
坐在床边跟婉儿亲昵了会儿,放她在一边玩兔子布偶。起身到床底下翻出一个木匣子,吹了吹上面落的灰。
木匣子一打开,里边有银票银锭碎银,加起来有近三百两,这是她身上所有的银子。捧着匣子坐到床边,从身上掏出荷包,把里边的二十两银锭放到匣子里。
上个月已经问过管妈妈了,要赎身就得拿出一千两。她不想动石慧英留下的银子,那以后是婉儿的嫁妆钱。之前为了照顾婉儿,签了半成的卖身契。可这样银子来得太慢,管妈妈说她只要肯陪酒,赏银可以涨到一成。犹豫再三,还是签下了陪酒的卖身契。
轻轻把木匣子合上,这时王婉儿玩着玩着趴到她的背上。
杜南秋把木匣子放到一旁,将王婉儿抱过来亲了亲:“婉儿再等等哦,等表姨攒够银子赎身,就能时时刻刻陪着婉儿了。”
第111章 杀生
开年后,离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次肖克岚打算就去江宁考试,只需开考前十几天收拾包袱启程。除了吃饭的时候,白天黑夜都关在书房里,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考上。
明日就要去江宁,傍晚肖克岚在家里收拾笔墨纸砚和衣物。孙秀娥和女儿上街采买东西,还要去车坊让人明早给他们留一辆马车。
孙锦语手里捧着刚从铺子上买来的板栗饼,还是热乎乎的,但她不能吃,因为这是给爹准备路上吃的。
孙秀娥手里抱着半布袋橘子,接下来去车坊把马车的钱付了,就可以回家去。
车坊在城东,正月里的天还没落更就渐渐昏暗下来。
“马受惊了!闪开闪开!”安静大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孙秀娥一看前方迅速奔来的一匹黑马,连忙拉着孙锦语往路边躲。后退的时候不慎被路边的台阶绊住,母女两人摔倒在地。
孙锦语倒在母亲的怀里,还没等她反应,马已经跑远。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板栗饼,拍了拍面上的尘土。
“娘,你没事吧?”
说这话转头,一看孙秀娥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孙锦语愣住,手里的板栗饼又掉下来,扑上去哭喊道:“阿娘!你醒醒啊!摔哪里了?”
人们听到孙锦语的哭叫声围过来,一看孙秀娥后脑勺正好磕在台阶角上,窃窃私语道:“这怕是磕到脑袋了。”
肖克岚在家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出来看天都黑了,这娘俩还没回来。正想着要不要出门迎一下,前院里响起孙锦语的叫声。
“爹爹!阿娘摔倒了!”
肖克岚听到声音出来,看到孙秀娥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进门。
“秀娥?秀娥!”
他上去唤了两声,没叫醒。旁边抬担架的男子嘱咐道:“别晃别晃,她脑袋摔着了。”
孙秀娥送回来没多久,丁老先生上门来了。
这么久了还没醒过来,肖克岚想起那年岳父就是磕到了头出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丁老先生在给孙秀娥查检脑部,一旁父女两个静静地盯着,孙锦语眼角还挂着泪珠,嘴巴一撇一撇,怕吵到郎中诊治,忍着哭声。
片刻后,丁老先生轻轻放下孙秀娥的脑袋,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