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水不能加太多,不然这笋都烧成浆糊了,里头还是汤。灶里加柴,火大才更出味儿。”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盘子油焖笋做好了,孙锦语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尝。
“阿娘做菜就是好吃,我要把这些菜都学会了,做给你和爹吃。”
正吃着,孙锦语突然感觉下腹不适,放下筷子去茅房。
孙秀娥嚼着笋,看着女儿的背影说道:“都告诉那些糖啊瓜啊,少吃些,别是又闹肚子了。”
啊——
听见茅房里传来的一声尖叫,孙秀娥扔下筷子赶过去。
之间孙锦语两眼泪汪汪地蹲在那里,一副委屈巴巴地样子。
孙锦语初潮来了,孙秀娥既是欣喜,又有些担忧。
都说女娃初潮后便是大姑娘了,这在乡下,家里人都要给张罗婆家的。孙秀娥欣喜不已,感叹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孙锦语都快十三岁了。
但这事又让孙秀娥犯愁。
孙锦语如今的个子,只比孙秀娥高一寸,在姑娘中仍然算是矮个子。
她怕孙锦语从此不长个了。
孙锦语这几日肚子不适,也正好有借口不去学堂,孙秀娥看在她来月事的份上,由着她去。
上午孙锦语到祠堂巷玩,感觉小腹怪怪的,玩起来总是不尽人意。丁月梅知道她初经月事,劝她多歇息,别乱跑。
她就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虎子领着三郎和婉儿放纸鸢。
这个纸鸢是肖克岚在摊子上买的,最便宜那种,就一张白纸糊在框架上,加了两条长尾巴,这也要十文钱。
原本说好大家一块儿画的,等孙锦语上了一趟茅房出来,纸鸢上都画满了。
虎子画了一只大老虎,看起来傻傻的,真丑!
没多会儿王婉儿跑累了,也到石桌边来歇息。
她废了好大劲儿爬上石凳,稳稳地坐下来,看着一旁面色呆滞的孙锦语,发出稚嫩的声音,“大姑。”
孙锦语肚子难受,脸色也不大好看,随即有气无力道:“你不许叫我大姑!”
第117章 姨母
王婉儿一下子愣住,平日都是跟肖家三位哥哥一块儿叫的,不知今日怎么不让叫大姑了?
孙秀娥反应过来,看着王婉儿一脸无辜的神情,微笑着说道:“婉儿乖,叫姐姐。”
平日三个大侄子见面就大姑大姑地喊,她不明白,都是孩子怎么自己偏要长一辈,尤其是大郎,只比她小一岁。大姑一叫,学堂里的人都笑话她。
那三个是大侄子,只是事实,可王婉儿不一样,为何还要叫她大姑?
王婉儿看她面色稍有缓和,乖巧地听从她的话,喊了一声姐姐。
“姐姐不舒服吗?”她方才就注意到孙锦语坐在这里,愁眉苦脸的。
孙锦语不知如何跟她解释,这时丁月梅端着一碗药出来。
“婉儿,来吃药了。”
王婉儿乖乖地走到她面前,丁月梅刚坐下来忽而又想起什么,起身进了屋。
看到那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王婉儿心里发怵,瞧丁月梅还没出来,悄悄凑到孙锦语面前来,小声道:“姐姐是不是也病了?我的药给你喝。”
她仰头看了看孙锦语,又看了眼桌上的药碗,眼神示意着让孙锦语喝药。
孙锦语一时无言。
丁月梅又端着一个汤碗出来,这是给孙锦语煮的姜糖水。
“大姑有药喝,你的药怎么能给别人喝?”
她这么一说,王婉儿双手扒在石桌上不说话,半张脸躲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丁月梅瞧。
丁月梅把手里的汤碗给孙锦语:“来小语,把它喝了,你肚子就不难受了。”
看着碗里淡黄泛着微绿的汤色,孙锦语眉头皱起来:“这什么药?我为何要喝药?阿娘没跟我说啊?”
丁月梅拿着王婉儿的药碗,还有些烫,吹了吹回道:“你娘说这几日身子不适,这药不苦,快喝。”
听了这话,孙锦语先闻了闻,然后嘴沿着碗边抿了一小口。
果然不苦,是甜的。
这姜糖水是丁月梅给王婉儿熬药的时候就煮好的,已经放在灶台上晾了一会儿,温度正合适,孙锦语端着碗几口喝得一干二净,最后还舔了舔嘴。
王婉儿在一旁看呆了,怯怯说道:“姐姐的药,看起来好好喝。”
丁月梅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孙锦语别告诉她这是糖水。
汤药不烫了,丁月梅拿了一块饴糖摆桌上,“来婉儿喝药,喝了药婶婶给你糖吃。”
王婉儿慢慢地走近,张开嘴等着喂药。
一碗药喝下来,王婉儿小脸皱成一团,丁月梅把饴糖喂她嘴里:“不错,今天婉儿喝药真乖,来吃糖。”
……
转眼入秋,落更后,巷子里各家各户都关了门,肖家的大门还敞开的。
肖家三个儿子都睡了,丁月梅才给王婉儿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放她在院子里玩,等着杜南秋回来接她。
外头也没了人,王婉儿一个人坐在门口,等着巷子里每晚奔跑回来的身影。
忽然看见巷口进来一个人,可天黑看不清人样,王婉儿站了起来,巴巴的望着。
等人走近些,看到一位背着包袱的村妇,王婉儿转头又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只见那妇人脚步匆匆往里走,在后面几户大门前都看了看,最后走到了王家大门口,敲着门喊道:“南秋!”
王婉儿回过头,慢慢走下来台阶来,走近了些,看到大门外那妇人的脸。不认识她,想开口说话,但有些胆怯。
妇人一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走出来又看了看大门,嘀咕道:“是这儿没错啊。”
说着往旁边肖家走,正好看到墙边正盯着她的王婉儿。
这时丁月梅在厨房里听到外头有人喊南秋,走出来问道:“谁找南秋啊?”
天色太黑,两个人都走近了两步,丁月梅看了看觉着这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妇人一看到丁月梅这圆润的身形就认出她来了,激动喊道:“你是肖宴他娘子吧?是我,隔壁王家媳妇的姐姐。”
这么一说丁月梅认出来,她也见过石慧莲两次,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是慧莲姐啊!我这眼神,天太黑都没认出来。”
丁月梅欣喜地把一旁的王婉儿拉过来:“婉儿,来快叫姨母。”
王婉儿仰着脑袋喊道:“姨母……”
听到一声姨母,石慧莲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这孩子,鼻子顿然一酸,两眼泛起泪花来。
石慧莲在益州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伺候公婆,这两年二老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今年初的时候婆婆病逝,五月农忙过后,家里交给两个孩子,一路跋山涉水过来看王婉儿。
丁月梅把人往屋里邀,去厨房倒碗水的功夫回来,石慧莲怀抱着王婉儿,坐椅子上哭得泪流满面。
“这两个人要个孩子要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孩子盼来了,怎就如此狠心都撒手不管了?两人都这么走了,留下这孩子孤苦无依的。”
石慧莲一边哭一边流泪,王婉儿在她怀里,一脸懵懂也不敢动弹,不明白姨母为何事伤心。
丁月梅把水端到桌边,安慰道:“姐姐别太伤心,自己也要注意身子啊。”
石慧莲抬起一直袖子抹了抹眼泪,另一只手依旧紧搂着婉儿,哽咽道:“我就这一个亲妹妹,爹娘都去得早,养她长大,送她出嫁,只为能给爹娘一个交代。这日子没过几年,怎么就先走了?”
没过多会儿,杜南秋回来了,在院子里没看到王婉儿,只听见堂屋里有哭声的说话声。
“月梅姐,婉儿呢?”她走到堂屋里来,看到座上一位妇人抱着婉儿哭,一下子愣住。
正当杜南秋想问这是何人时,丁月梅指着妇人对她说道:“南秋回来了,你慧莲表姐来了。”
石慧莲哭声顿时停住,抬起头来。
杜南秋缓缓跨进门,她已经十多年没见石慧莲了,记忆里的石慧莲还那个年轻秀丽的采茶姑娘。而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村妇,脸色蜡黄,发丝略显蓬松凌乱,烛光下还能看到脸上浅浅的皱纹,瞧着像是四五十岁了。
石慧莲也看了许久,才认出杜南秋来,上次见还是个小丫头。如今也出落成一个大美人,像是戏台子上的仙姑一样,一袭胭脂色薄纱罗裙,妆容精致妩媚,这若是在大街上碰见,她都认不出来了。
两人还在相看愣神中,王婉儿挣脱开姨母的手下来,张开双臂朝着杜南秋奔过去,兴奋得喊着表姨。
石慧莲缓缓走过来,看到杜南秋已经眼含泪水,四目相视一瞬,两人相拥痛哭起来。
王婉儿看见表姨也哭了,心急了一会儿,也跟着哭起来,丁月梅将她抱到一旁。
多年未见的表姐妹重逢,心里说不完的话,道不尽苦楚。
石慧莲哭完妹妹和王婉儿,又哭东方晔。
那年她收到东方晔的家书,说要随秦少将军西征,等打完这一仗回来就向秦扶谊请辞,回老家陪父母妻儿。
结果人没等回来,若不是杜南秋的信里说西征的人都阵亡,她还不知自己丈夫已经战死沙场了。
以前东方晔还在,每三个月写一封家书,里面还有一张银票,虽然不多,但是能保证他们一家三代五口人的吃喝。
东方晔之前还给老人置了几亩地,两位老人无法劳作后,石慧莲把地租出去,收的钱还能给二老看病吃药。
前年底把地收回来,石慧莲白天下地干活儿,夜里操持家务、伺候二老汤药,从早忙到晚。儿子快十八了,地里的活能帮衬些。姑娘也懂事,从学堂回来帮着做饭,打理家事。不然担子全在石慧莲身上,只怕自己快熬不下去了。
“原本信里得知慧英生下孩子撒手离世就想过来的,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公婆一直在病中,相公的事,我都没敢告诉他们,就怕他们知道了难受。年初的时候,婆婆扛不住了,临走前还在念着她那二十年未曾回家的儿子。”
说起这个,丁月梅也想起肖宴,眼泪禁不住流出来。
已经三更,王婉儿在丁月梅怀里睡着了。
看着表姐妹两个还在抹泪诉苦,丁月梅把王婉儿抱到房里睡。
她把床榻上的三郎往里边挪了挪,用衣物垫做小枕头,把王婉儿轻轻放上去。
坐在床边抹了抹眼角,今日看到石慧莲的模样,不敢想象这几年在益州吃了多少苦。
翌日,杜南秋她想留下来陪表姐,但最近被管妈妈盯得紧,还是天亮去了仙乐楼。
早上吃过饭,石慧莲和丁月梅把家里收拾了,带着三个孩子一块儿出城。
来到石慧英的坟前,石慧莲又是大哭一场。
身旁丁月梅劝着,旁边虎子、三郎和王婉儿站成一排。
……
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石慧莲在临安待了十来天,打算回去了。
她这一趟来,一是想来拜祭妹妹,二则是想把孩子接走。
王婉儿没了爹娘,在这世上当属她这个姨母最亲,养育孩子便是她的责任。
但这事杜南秋和丁月梅都急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知道石慧莲在益州过得不易。王婉儿原本体弱多病,过去且不谈水土服不服,这么小的孩子更是给石慧莲添了个累赘。
杜南秋日日守着这个孩子,把她当亲生的一样看待,这突然要把孩子从她身边接走,她是舍不得的。
丁月梅也舍不得,原本就想着养在家里,等她及笄后,便可以过门给三郎做媳妇了。益州离这里路途遥远,婉儿真的过去了,到时候亲事可没这么好办。不像在这里,那道门出,这道门进。
第118章 面
别说杜南秋和丁月梅不想王婉儿走,虎子也不答应,王婉儿几个月的时候他就背着。
虎子今年八岁了,丁月梅想送他去学堂念书,他不肯去。巷子里那些大孩子总爱欺负婉儿,他不在婉儿又挨欺负了怎么办?
杜南秋每天夜里回来,都在劝石慧莲把婉儿留下。
石慧莲无奈叹道:“这几日我看这街坊里的人,看婉儿没一个顺眼的。听月梅妹子说,当日他们还想把这孩子烧死,这我怎么能放心独自回去?家里虽然清苦,但总有她一口饭吃,哪怕是再让我夜里给人浆洗衣服,也必定会将她的身子养好。我知道你也是个心善的丫头,但你当下最要紧的是赎身,也怪表姐无用,这事不能帮扶你。尽快赎身出来,再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你这要是还带个丫头,怎么好说亲呢?婉儿以后还是跟着我吧。你要是赎了身,想她了,就来益州看看她。”
杜南秋:“可是婉儿她身子不好,这路途遥远的,我怕她吃不消啊。何况姐姐家里也清贫,还有老人孩子,婉儿才两岁,隔三差五生病吃药,不好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