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爷,快请坐快请坐!用过饭了吗?没用的话同本官一起吧?”
林知府突如其来的殷勤,让肖克岚感到不自在。尤其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得肖克岚心里忐忑不安,不敢落座。
“大人是对案子的事还何不解吗?若是没什么要事,我先告辞了,家里孩子们还等着。”
林知府起身过来将他推入座,让师爷上茶。
“你别紧张,跟案子无关。本官听闻,你与花岱延交好多年,可知他的去向?”
小克拉心里咯噔一下,慌张问道:“大人打听他做什么?载明犯了什么事吗?他平日只是爱喝点小酒听个小曲儿,喜欢看漂亮姑娘,虽然爱拈花惹草的,但作奸犯科的事可从未做过。”
可是话一说完,脑子里想起花岱延喝醉后说出薛鹤安的真实死因,这下子更慌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手里的茶杯啪一声落在地上。
他连忙站起身来:“对不住对不住!”
林知府忙说道:“无碍无碍,烫着手没?”侧过脸对师爷训斥道:“怎么弄的?茶这么烫也给客人端上来!”
肖克岚后背发凉,语无伦次道:“大人,我我……我家里还有事,先,先告辞了。”
林知府看他急匆匆要走,拦住直截了当问道:“你既然急着要走,本官就不多留,只是想问问肖老爷手里有花岱延的画吗?”
肖克岚迟疑一瞬:“大人是问这个啊?呃……我,我有。”
这一听,林知府顿时喜笑颜开,两眼放着光:“那……可可以给我吗?我出二百两!”
肖克岚大为震惊,他手里的那幅画是成人加冠礼那天,花岱延送他的肖像画。他知道花岱延的画在市面上昂贵,可没曾想能值二百两。听到“二百两”这三个字,心里痒痒起来,他从没得过这么多银子。除了看孙秀娥理账那钱匣子里有这么多钱,再则就是梦里被大银锭子环绕包围,乐得都不想醒过来。
看到他脸上扬起的笑容,林知府预料这事要成了。
近两年来,花岱延的画可谓是一画难求。他是少有欣赏这些字画的,三个月前家里人来信,说京城的官员们喜欢收藏花岱延的画,打听得花岱延是临安人,让他也去弄几张,以后回京好拿画打点官员。得知花岱延就住在琼花巷,几次送去拜帖都给送过来,原因是花岱延不在家中,家中仆人不好擅自收拜帖。再向市面上的书画行和古董铺子询问,花岱延的画早在年初的时候就被人抢空了。
林知府随即准备让人拿银票,谁知肖克岚脸色一变,镇定说道:“我不卖。”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住,以为是嫌银子少,林知府忍痛再加一百两:“三百两,成不成?”
肖克岚猛地摇了几下头:“这是我加冠之时载明赠我的情分,卖了我成什么了?我不卖。”
林知府怔怔一愣,“那除了这,没别的了?你手里就他一幅画吗?字儿也行。”
肖克岚迟疑了下,摇头道:“没了,大人还是亲自去寻花岱延吧,我这没有。”
匆匆离开衙门,肖克岚心里还是慌的,差点以为花岱延害死薛鹤安的事被发现。也觉着奇怪,这林大人为何突然跟他要起花岱延的画来?
自从李巡抚和林知府亲临祠堂巷后,巷子里的人消停了一阵,虽然不再恶意找王婉儿的麻烦,但仍然冷这个脸不理睬,避而远之。年后有些孩童偶尔欺负下王婉儿,虎子跟他们闹起来,后来大人们也吵了一架,事情也都这么过去了。
开春后,孙锦语不再去上学了。
读了几年书,感觉马马虎虎能写几个字,孙秀娥也不指望她姑娘家能有多大学识,学的字能用就成。还有几个月就十四岁了,倒不如在酒馆里给她帮帮忙,不然酿酒的秘方和精湛的厨艺又该交给谁去?
孙锦语贪玩,但比起在学堂里听老态龙钟的先生成日之乎者也,她觉得跟娘亲在酒馆里学酿酒和厨艺更有意思。
每天上午到酒馆去帮忙,午后若是有闲暇功夫,还能到祠堂巷找大郎他们玩。
六月农忙时,这天午后酒馆没人,孙锦语征求了娘亲的同意,去祠堂巷玩。
往年这会儿城外梨园里的果子成熟了,今日正好叫上大家一块儿去城外摘梨吃。她布袋里背了一包海棠糕,这是等会儿拿给果园老爷爷的。到了大郎家里,丁月梅才买了几斤桃子,她也往兜里塞了两个。
丁月梅下午正好要回一趟娘家,老父亲身子不好,回去看看。嘱咐孙锦语带着他们玩,出门记得锁上门,随后拎着个装着蔬果的篮子出了门。
几个孩子临出门,如厕的如厕,装糖的装糖。
王婉儿前几日感染了风寒病刚好,天气虽有些炎热,虎子还是给她加了一件碎花小比甲。
都收拾完出来,肖大郎锁上大门。
孙锦语一只脚站上石桌,一只脚踏着石凳,斜挎着鼓鼓的布袋,对着下面蹲着的四个小喽喽说道:“今天咱们去城外梨园摘果子,都跟好不要掉队哦!我带头,虎子领着三郎和婉儿在中间,大郎走最后,不准乱跑,有事报告。”
她在上头说着话,下面虎子还在帮婉儿理衣裳。
王婉儿打着哈欠,才午睡从被窝里起来,神色飘忽流离。人已经在这里,但魂魄似乎还在里头床榻上。一会儿又仰头望着孙锦语脚上绣花鞋的桃花,不自觉地微笑。
三郎专心致志地啃着手里的大桃子,孙锦语说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看到这一幕,肖大郎忍不住捂嘴偷笑。
孙锦语看见了,扬声叮嘱道:“你们都好好听我说,路上别淘气,园子里不能乱跑,有只咬人的大黄狗,可吓人了。”
队伍出发了,虎子一只手牵一个,几个人慢悠悠地往城外走。
出城没多会儿,王婉儿感觉累得走不动了,虎子把她背起来走。
还没走几步,三郎扯了扯虎子的衣角:“二哥哥,三郎也累了,我也要背。”
虎子正想问问王婉儿歇够没,头往后转却发现王婉儿已经趴背上睡着了,他对三郎说道:“婉儿睡着了,你找大哥哥去。”
说完三郎走向后边的大哥哥,“大哥哥,我走不动了。”
肖大郎:“你这才走多久?再多走会儿,看到前面那个小土堆没?走到那儿大哥哥就背你。”
三郎朝着前方望了望,根本没看到他说的小土堆。
“小土堆在哪里?没有小土堆,哥哥我要背。”
肖大郎牵起他的小手哄道:“就在前面,一会儿就到了,来大哥哥牵着你,牵着就不累了,你看大姑他们都走这么远了,快走!”
因为带着两个小不点,平日走两刻钟的路程,今日走了近半个时辰。王婉儿一路上倒是在虎子背上睡过来的,到了果园里虎子才把她叫醒放下来。而肖三郎走一路,糖吃一路也闹了一路,大郎连哄带骗地把他给拉到了目的地。
王婉儿睡得懵懵的,下地后晕头转向,走两步还跌了一跤。因为是泥巴地,摔得不疼。虎子把她扶起来,看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从兜里掏了一块花生糖给她。
孙锦语到屋子前喊了几声老爷爷,没有人应,门口的大黄也不在。
难道是爷爷带着大黄串门去了?
孙锦语把海棠糕和桃子躺在屋檐下吊着的竹篮里,带着大家到园子里摘梨。
肖大郎看了看园子四周,“大黄呢?别一会儿把三郎和婉儿吓着了。”
孙锦语几步利索地爬上树:“不在,它出门都是跟着爷爷一块儿,有爷爷在,它就不会咬人。”
这个果园子孙锦语在果子丰收的时候倒是常来,肖大郎和虎子一年也就来个两三回。
听她这么说,大郎和虎子都放心地上树摘果子。
虎子上去摘了两个大的,直接从半丈高的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地,把梨先拿给三郎和婉儿吃。
这两个小家伙,一个走累了,一个睡累了还没缓过劲儿来,坐在一颗树下歇息。
王婉儿抱着一颗大梨,咬了一口嚼一嚼,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绽开,顿时眼睛笑成了月牙。
“虎哥哥,这梨好甜呀。”
虎子轻轻一笑,再观察了一番四周,叮嘱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吃梨,别乱跑啊。”说完后爬上旁边的树摘梨。
这边的梨树仿佛才被人摘过,一棵树能摘的果子不多,三个人频繁地换树摘,在树上爬上爬下。
这边王婉儿梨子啃了一小半,忽然停下叹了一口气歇一歇,抬头朝着园子里的声音来处寻去,看到远处的哥哥姐姐们摘梨,两只眼睛充满崇拜之色。
“三哥哥,我们以后也能爬到那么高吗?”
肖三郎抬起头回道:“我们还小,等像大姑和哥哥们那样大了,也能爬上去。”
王婉儿开始幻想着自己将来长大爬树的样子,能摘好多甜甜的果子。
那边孙锦语他们三个一边摘果子,一边说笑,一会儿这颗梨好大,一会儿这颗梨长得好丑,这树上还有只虫子。
——汪汪汪。
忽然远处一阵狗叫,打破了这一片平静。
第122章 防贼
这突如其来的狗叫,把地上坐着的肖三郎和王婉儿吓得大哭。
还没见着够在何处,这边三人赶紧下树。
孙锦语下树的时候,布袋里的梨滚了出来,赶紧捡起来,肖大郎看虎子已经朝弟弟妹妹跑去,来帮孙锦语捡梨子。
这头虎子到了三郎和王婉儿面前,毫不犹豫地扛起王婉儿就往回跑。
肖三郎原以为得救了,看到这一幕,愣了一瞬后,哭声更大了。
肖大郎把梨子都捡起来,回头看见虎子只带着王婉儿过来,立马赶过去找三郎,还怨道:“臭小子,你把三郎牵上啊。”
他冲过去抱起三郎,眼看大黄奔过来,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大黄!站住!”
只听园子深处一声喝止,大黄立马停下来站在了原地。
过了会儿,于老头才现身走出来,先把大黄牵回去狗窝拴住。
三郎被吓坏了,大郎抱着哄了半晌才好。
于老头看了看他们摘的梨,从屋里又拿了几个大的,给孙锦语塞布袋里。
“昨日村子里才过来几个人摘了些,剩下的还没熟,要么就是小的,你们把这些拿回去吃。”
几个人坐在屋前歇了会儿吃梨,于老头串门回来,别人送给他一个小西瓜,刚从地里摘的,切了来分给孩子们吃。
直到太阳落山,几个孩子才跟于老头告辞回城。
去年会试没能参加,肖克岚回家依旧没有泄气,每晚温书到深夜。偶尔也去祠堂巷,查查肖大郎的功课。
肖大郎有读书的天赋,学堂里的先生们都夸他功课好,读书用功。丁月梅也因此对他寄予厚望,虎子一看就不是读书的料,跟人打架倒是蛮厉害的,三郎还小看不出什么。
这下半年里,肖克岚每隔几日来祠堂巷看看肖大郎的功课和文章,为他讲解答疑。希望肖大郎能参加明年二月的县试,若是能通过,四月府试再一举拿下,那便是童生了,有资格参加下一次的院试。
肖克岚问过学堂的先生们,都觉得肖大郎能考上童生,只是院试或许还得再等几年,毕竟才十三岁,该学的知识还很多。
为了不让长辈们失望,肖大郎这半年里少有跟孙锦语他们出去玩,夜里读书读到半夜。为了不让他分心,丁月梅让他单独住一间屋子。三郎四岁多了,让他到南屋跟虎子一块睡。有时丁月梅睡了一觉起夜,看到儿子屋里还亮着灯,心里既心疼又感到欣慰。
第二年春日,肖大郎顺利通过两次考试,丁月梅高兴地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鼓励儿子明年去参加院试,若是考上那就是秀才了。这放到以前,丁月梅还没成亲的时候,想都没想过自己也能生个读书人出来。
肖大郎心里有些忐忑,迟疑道:“娘,我想再读两年去考。”
肖克岚也劝道:“侄媳妇别急,读书这条路还长着呢,得一步一个脚印走稳了,不可操之过急。”
丁月梅嘿嘿一笑脑子一拍,“瞧我这都高兴糊涂了,科考的事我是不懂的,以后大郎还得劳烦四叔多加提点。”
夏日炎热,肖克岚每日中午去祠堂巷吃饭,收拾两本自己的书带着过去,免得中午顶着大太阳再回来。
这天吃过午饭,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歇息会儿,睁开眼看到屋内大郎已经坐在书桌前。伸了个懒腰进去,看他正专心致志地练字,后背坐的笔直。
记得大郎昨日说要再找些字帖练练,肖克岚看今下午日头不晒,想去花宅看看,给他找两本帖子。
上次会试他肖克岚没有考试,但放榜那日他去衙门外看榜,没找到花岱延的名字。还以为他过不久就回来,这都两年了还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