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秋心慌无比,以为昨日他说的话全是为了安慰她,没想到今日又提起。眼睛偷偷抬起看了一眼,紧张得说道:“我……我什么都不会,你要我做什么?”
“我娶妻只想娶心悦之人。”
“我没有秀娥姐那么精明能干,做饭都不会。”
“我至今未娶妻,可从未受过饿。”
“也没有月梅姐那般勤恳坚韧,在仙乐楼里,我的所有内务都是红袖帮我做的。所以,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娶妻可不是娶丫鬟老妈子的。”
“我还没有表姐那样心灵手巧,针线活儿不堪入目。”
这时花岱延拿出一个荷包,是五年前他离开临安时,南秋送给他的。
“我觉得挺好啊。”
杜南秋抬眼,第一反应是觉着这上面的猪绣得好丑,多看一会儿才记起来是自己绣的。
一时恍惚,手里的茶杯缓缓滑落。
花岱延连忙接住茶杯,不慎触碰到她的手。两人相视无言,花岱延愣了一下,立马拿着茶杯收回手来。
“你你你,好好歇息,我看看婉儿去。”
王婉儿每天早上到花宅来陪杜南秋,到了晚上又被送回祠堂巷,每次吃的玩的带了一大堆回来。
丁月梅把她的玩具都收在一个竹篮子里,几天下来,篮子都装满了。
“这花岱延,怎么天天给你买这么些东西,篮子都快装不下了。”
屋外孙秀娥刚从厨房洗了碗出来,过来到屋里一看,笑说道:“他想讨南秋的好,可不得把婉儿也哄好了?”
丁月梅朝外头看了一眼玩闹的孩子们,把孙秀娥再往里头拉一拉,悄悄问道:“什么意思?他莫不是想……”
孙秀娥:“你还看不出来啊?他想娶南秋,不过我听相公说,好像南秋一直犹豫不肯答应。”
丁月梅若有所思道:“他要是真能救南秋出那‘牢笼’,南秋跟着他未尝不是个好归宿,至少咱们几个也放心了,慧英也该瞑目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等南秋伤好以后,咱们还是劝劝。”
天色渐晚,肖克岚带着柳兰生路过祠堂巷进去看了看。
孩子们都过来打招呼,柳兰生被一声声“柳爷爷”叫得忍不住憋笑。他第一次上祠堂巷是肖克岚带他来的,肖克岚便引道着孩子们唤他一声爷爷。孙锦语叫他柳叔,大郎他们自然就得喊他一声爷爷。想不到自己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既然都当上爷爷了。
跟孩子们玩了会儿,大家都该回去了,肖克岚问柳兰生:“你今晚是跟我回去还是到琼花巷去啊?”
柳兰生:“还是同你回去吧,花兄成日守着他那小美人,要么就是在书房里捣鼓他那些画,他想卖几幅画,但全都拿出来一看,哪一幅都舍不得。挑了几天了都没挑出来,在他那儿都没人跟我说说话。”
说完转头又对还在院子里头的孙秀娥说道:“孙掌柜,今晚到你家借住一宿啊!”
孙秀娥早有预料,这两日柳兰生都住借住在她家的。
“你住归住,你俩大晚上说话声音小点儿啊!别吵着街坊邻里的歇息。”
难得有客人上门,都是读书人,又是从京城远道而来,孙秀娥还拿了好酒好菜招待。没想到柳兰生喝了酒嗓门儿那叫一个大,声音堪比书茶馆里说书先生。
……
秋夜微凉,四寂无声,杜南秋睡梦中满头大汗。
她猛地惊坐起,屋内一片漆黑,脑海里浮现出方才梦里惊恐的画面,身子不由地往里缩。
四下静得可怕,回想起梦里刘奎朝她扑过来的样子,身子剧烈一抖,下床穿上鞋往外跑。
今夜没有月色,园子里一片漆黑,树叶草丛稍有风吹草动,便把她吓一大跳,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穿过一条条回廊,终于看到前方有一点亮光。她朝着那地方加快了脚步跑过去,快到时望见里面桌案旁坐着的身影,脚步慢慢放轻。
她悄悄地贴在门边,回望了一眼四周,虽然还是黑洞洞的一片,但心里不再似方才那般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没多会儿,花岱延翻书抬眼时,发现门口站着的人,以为眼花了,眼睛闭了闭再睁开。
“南秋?怎么起来了?”他起身走出来。
杜南秋愣了下,低声回道:“我醒了睡不着,就想出来看看。”
花岱延:“是不是饿了?你今晚都没吃多少,我叫人起来给你做点吃的。”
“不必麻烦,我……我不饿。”
忽来一阵秋风,花岱延拉着她进门来,桌上点心盘子是三七睡觉前准备的,还有两块桂花糕。
花岱延还给她倒了一杯茶,“那你吃些点心吧?”
杜南秋接着茶轻点了下头,她确实有些饿了,端了个圆凳放到长桌案的边缘坐下。
“你看你的书,不用管我。”
花岱延欲言又止,只是回了一声好,接着看书写字。
屋外秋风吹动着树叶,杜南秋时不时地朝外看,依旧是漆黑的一片。但坐在此处,感觉很心安。
这天午睡起来,杜南秋走出来,看到三七带着王婉儿在园子里玩,跟着走过去。
“表姨,这花好香啊,你闻闻。”王婉儿手拿着一把桂花朝她跑来。
这几日院子里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后花园里有四棵丹桂,主屋院子里头也有一棵小的。
杜南秋蹲下身来闻了闻,“嗯,是挺香。”又看到王婉儿背着小布袋,里头有四朵紫菊和三朵木芙蓉,还有一捧秋海棠。
“你怎么摘这么多?别把花都摘完了。”
旁边三七说道:“姑娘不用担心,公子说了,这些花反正都要谢掉的,不如在花开的时候折了好。”
杜南秋浅浅一笑:“三七你先下去歇会儿吧,我来看着她。”
三七退下后,王婉儿又拉着杜南秋来池子边看鱼,这池子里养了一群小金鱼,王婉儿每日来都为它们喂食。
杜南秋蹲在池子边同她一起喂,往池子里撒一勺饲料,小鱼们全都游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抢食,红的黄的白的都有。
“慢点吃别抢哦,你们都有。”王婉儿一边喂一边念着。
杜南秋回顾了下清净的院子,揽着王婉儿悄悄问道:“婉儿觉得这里好玩吗?”
“好玩。”王婉儿喂着鱼点了点头。
“那婉儿喜欢花大伯吗?”
“喜欢,花大伯对婉儿可好了,给我买花灯买风筝,还有好吃的点心。”
“那……我们以后就住在花大伯家好不好?”
王婉儿一脸惊喜地看着杜南秋:“真的吗?虎子哥哥也会住这里吗?”
杜南秋闻言微愣,解释道:“虎子哥哥有娘和兄弟,婉儿跟着表姨住这里,你若是想哥哥们了,每天都可以去祠堂巷找他们玩。”
“好。”王婉儿点了点头,接着开心地喂鱼。
这时杜南秋陷入沉思,之前不知道婉儿怎么想的,但如今自己却拿不定主意。
傍晚的时候,杜南秋送王婉儿回祠堂巷。她脚伤已经好了,虽然花岱延有说过让她安心养着,心里仍有些不安,想这两天还是搬回祠堂巷去,但今早花岱延出门后,再没回来过。
赶上丁月梅和孙秀娥他们在吃饭,近日秋收城里人少了许多,孙秀娥晚上都是过来跟大家一起用饭的。
瞧着杜南秋伤好了,丁月梅把酒坛子抱出来,肖克岚和三个女人坐着边吃边喝。
孩子们都在矮桌上吃饭,看到这边倒酒了,孙锦语上厨房拿了个空碗来,“娘,也给我倒点。”
孙秀娥只给了她小半碗,也不记得她是何时开始饮酒的,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自从及笄后有两次媒婆上门,但两户人家她和肖克岚都不满意。
一个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卖油郎,家里日子拮据,她总觉得女儿不至于嫁到这样的门户。还有一个倒是读书人,但身无功名,听闻上次院试没中。比孙锦语年长七岁,上有年迈卧病的八旬老祖父和老眼昏花的祖母,父亲和两位兄长在码头做力气活儿,母亲腿脚不好,只能帮人做点缝缝补补的针线活。长嫂生下两子一女后身子就垮了,三天两头患病,受不得累。二嫂生下儿子后撒手人寰,三嫂虽然身子骨好,三哥那年随军出征未归,后来三嫂改嫁到他乡,把女儿留了下来。下面是两个待嫁的妹妹,三个侄子和两个侄女。一家十四口人,住的院子还是租的。
说起这事孙秀娥就来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吃她孙家的绝户,就看他们家只一个女儿,带着金银嫁过去,还要伺候一家老小。当时孙秀娥就把媒婆给轰出门,扬言说道:“我女儿就是老死闺中,也不嫁到那样的人家。”
这媒婆是那家人的亲戚,不然换作别的媒婆,明知不能成的事,绝不会上门来。也不知这户人安的什么心,把肖克岚都气得砸杯子,说等他明年高中,一定要给女儿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第133章 湿身
提起这两门亲事,孙秀娥和肖克岚一边喝酒一边骂。
丁月梅:“锦语再怎么说,也该找个像四叔那样的,再不济将来找个秀才也该配得上吧?”
桌上一人一句,说完孙锦语,大伙儿又开始撮合杜南秋和花岱延。杜南秋吃着饭,时不时地点头应是。
孩子们吃过饭后离桌,肖大郎接着回屋看书,剩下几个说要去河边玩。
想着孩子们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碍事,几个人都答应了,嘱咐孙锦语和虎子都照看好三郎和婉儿。
天色渐黑,三个人苦口婆心说导,杜南秋始终没表明心意。
肖克岚:“这么多年载明对你是有求必应,这么好的男人你还能上哪儿找去?你别看他三十多岁的人,模样照样俊朗风流。二十来岁那会儿,上青楼去小姑娘们乌央乌央的,都围着他转。”
他话没说完,孙秀娥一巴掌呼他后脑上,低声骂道:“说什么?你说这些干啥?”
肖克岚指腹不自觉地捂上嘴,不好意思笑了笑:“嘿嘿嘿,我扯远了。”
杜南秋脸轻轻一笑,淡淡说道:“我知道花大哥很好,这些年也一直很照顾我。可你们知道,我之前跟鹤安曾私定终身,他因为家里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宁死也不愿负我。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依旧放不下他,若是就这么嫁给花大哥,这未免太对他太不公平。”
三人沉默了会儿,孙秀娥劝道:“人已经不在了,过去这么久,他若真心爱你,也希望你余生有所依靠,而不是在艺馆里过着提心吊胆、任人蹂躏的日子。还有你跟薛鹤安的事,花岱延又不是不知道,他都不在意,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丁月梅:“是啊,只能说你跟薛鹤安有缘无分,他不在了,你还得过日子不是?”
旁边的肖克岚低头不说话,没多会儿悄悄地离桌,到大门外的石凳上坐着透气。
感觉心里堵得慌,替花岱延感到不值。这几年没听杜南秋提过薛鹤安,还以为她早忘了这人,没想到心里还装着这背信弃义之人。
里边杜南秋被左右夹击,孙秀娥和丁月梅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着,她借故离开也出来了。
看了看巷子里头,低声喃喃道:“这几个孩子还没回来吗?”
肖克岚抬起凝重的脸,轻轻嗯了一声,见杜南秋想出去找几个孩子,出声叫住:“南秋,四叔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
杜南秋回望了一眼院子里还在喝酒喝孙秀娥和丁月梅,讪讪一笑:“我知道,这事容我再想想。”
“你先坐下。”肖克岚指了指旁边的石桌对面的凳子。
杜南秋暗暗叹了一口气,坐下来一副听候审判的模样。
肖克岚左右看看巷子里没什么人在跟前,掂量了许久,悄声说道:“你还记得那年载明从镇安回来,跟你说的什么吗?”
杜南秋眼神暗淡下来:“记得,怎么能不记得?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怎么了四叔?”
忽有行人匆匆路过,肖克岚等人走远了,话也一直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踌躇了片刻,面色凝重说道:“薛鹤安并非是自尽而亡。”
话音一落,杜南秋颓然抬起双眸,眼神幽深惶恐,“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为何一去不返,甚至连封信都没有吗?他若真心想娶你,即便是还没说服长辈,半年好歹也要来一封信,可他并没有。他为了能做官,抛弃你去娶别的女人,竟还恬不知耻想要你做妾。载明骗他说你怀孕了,害怕将来惹怒岳家,让载明回来劝你堕胎。这便是自以为情深义重可托付终生的人,实则是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