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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重要的。”
叶星在奔跑时说:“让它们认为我们人数薄弱,根本无法在数量上压制它们,但我们这些‘猎物’仍很棘手,它们必须认真对待——我们要让他们深信这一点。还记得客楼那个对我们穷追不舍的头狼吗?”
“被我们捅瞎了眼的那个?”宴离淮想起了当时也叶星为了保护他,反而被狼攻击时的景象。
叶星没空去看宴离淮的表情,她在挥刀后说:“它们善于观察,知道如何去谋划战术,这些代表着小头领的头狼远比那些普通的尸狼更聪明。遭遇强敌的时候,它们更喜欢亲自出手,这对他们来说是种挑战。当时在客楼那里,狼群冲破大门,所有人几乎在劫难逃,而我们恰巧又是刺瞎它的人,所以——”
尸狼从后方扑越而来。叶星和宴离淮向两边翻滚,斜侧方的沈之明借机踩向尸堆,一刀剁向尸狼的后脊。
“所以它才会嚣张地扑过来。”沈之明粗喘着说:“但是它们没料到我们早有准备。楼上没有任何它想要的食物,只有火油。”
“这就是我们不停在剿杀尸狼的原因。”叶星点头,“我们需要制造假象,让它们以为我们在劫难逃,同时,我们要让狼王意识到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然后,它——”
绿洲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客楼的窗外瞬间喷出一片血雾。一个人从屋顶上坠落,但并没有落地。拴在他脖子上的铁索硬生生把他吊在了半空,而这也导致了他脖子上的刀口撕裂得越来越大,鲜血迅速浸透长袍,像水流一样下落,浇在了几人头上。狼群兴奋地舔了舔獠牙,似乎把那看成了老天在为眼前的食物倾倒令它满意的调料。
尸体随着烈风和惯力轻轻晃动。人群下意识想要四散,远离头顶上的血雨。最外围的守卫厉喝着让他们冷静下来。尸狼趁机步步逼近。
接着,湖泊处再次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比人群中的更悲伤、更痛苦、更熟悉。沈玉在跑动时回头,发现贺兰图向绿洲走了几步,在倒地前被身边的人扶住。
叶星看了眼不远处的宴离淮,所有人都听出了贺兰图刚刚的声音。
她喊的是图坤。
第195章 195
那具尸体仍在微微晃动, 鲜血成滴地往下坠,像是木桶里即将流尽的水。人群里的惊叫逐渐演变成了怒骂,他们把这绝望之下滋生出的怒火转向了尸狼——出乎意料的, 头上那具尸体反而成了推动他们拼死一搏的勇气。
但不幸的是, 这对贺兰图来说是一场几乎快要崩溃的噩梦。
“……没事了,都没事了。那不是图坤,甚至都不是北漠商队的人。”
陈晔从卫善那里扶过贺兰图,随着她慢慢跪在地上。周围的几个守卫皆守在湖泊附近。后面几只想要靠近湖泊的尸狼也因为客楼那悬吊的血人暂时改变了目标。
陈晔环抱着贺兰图, 抬手一遍又一遍轻抚她的后脑。他轻吻着她的额角, “世子在故意吓你们。其实他们都很安全,苏合和郑溪也是,孩子也是。我们正在转移客楼周围来不及避难的人,其中也包括绿洲楼下的住客。我们已经把他们转移到了一个更安全——”
“表哥呢?!”贺兰图语调发颤, “你们把他也带到——”
湖泊侧方的狼群再次嚎叫起来。站在一旁的卫善抬起头,看向远处重重倒地的尸狼, 她看到附近的公子和叶少主同时微一点头,所有人朝着另一侧跑去。
“图坤……”陈晔顿了一下, “楼内有训练者守着, 我们没办法冒然闯入。我问了周围几个住客,他们都说没看到图坤。但你放心, 我们的人正在尽力找他——”
“……你们找不到的。”贺兰图怀里抱着秘宝,“我在临走时把表哥藏到了二楼最远的一个房间。那房间先前因为狼群入侵损毁严重, 没人能注意到……他伤势太重,为了不让世子发现, 我只能这么做。但他们最终还是找到……”
陈晔看了眼脚边的沙石块, “图坤还活着,那个人不是他。”
“……不用安慰我。”贺兰图颤抖地抬起手, 擦掉泪水。她大口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周围的气味没有比腐尸堆好到哪去。她调整着声音,“你和我都知道这是一个警告。是世子给我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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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继续带着秘宝,就意味着下一个被吊在屋顶上的人就是图坤。”训练者看着掉在窗外瓦砖上的血滴,说。
“贺兰图和图坤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才会选择留在客楼和我谈判。”宴知洲瞥了眼窗台边角的血色帷幔,说:“但他们仅仅只做好了共同赴死的准备,而不是牺牲其中一人的准备。”
屋顶铁索蹭动瓦砖发出诡异的摩擦声。走廊一片安静。训练者再次看向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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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们的信号……”贺兰图说:“当世子用我们对方的性命,来威胁我们给青雄寨传递错误情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他知道我们最在意的是什么,这就是我们最初的目的……家人……如果我不把秘宝交给他,他一定会用更残忍的手段去对付表哥。”
站在一旁的卫善扫向四周,“世子那群人正在楼内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不远处客楼下方的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狼群怕火,住客们纷纷找来能引燃的东西抵挡尸狼。狼群看着头顶上悬吊的美味食物,却只能步步后退。其中靠近湖泊“观望局势”的尸狼开始对客楼失去了兴趣,继续朝着湖泊走来。
卫善目光从未离开过周围混乱的人影,低声提醒道:“还有,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贺兰图仍紧握着秘宝,但看向的却是屋顶的尸体。
“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陈晔扶着她起身,说:“我们派出的人看到那具尸体后,一定会意识到图坤的情况。世子还没有对图坤下手,那就说明我们手里的筹码十分重要。我们可以借此拖延时间。图坤是他手上唯一能威胁我们的牌,他绝不会轻易毁掉。我们只要……”
挡在前面的守卫甩动着铁索,试图以此来威慑那些逼近湖泊的尸狼。但奇怪的是,那四只尸狼自始至终都只盯着他们,目光没有任何偏移——它们完全没注意到躲藏在这附近的训练者——那帮人藏在哪里了?
一个住客不得不低声吼道:“快点!我们没时间了!”
“……现在我们需要想一个计划。不要紧张。”陈晔将短剑放到贺兰图手上,“听我说,我们要让世子以为我们会把秘宝交出去,我们的确会这么做。客楼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世子不可能看清我们每个人的动作,所以,我们要给他变个小把戏。我们把秘宝从锦袋里换走,然后把装着石头的袋子扔出去……”
“那些训练者一定会发现不对——”
陈晔悄然把秘宝放在贺兰图斗篷的内袋里,手里紧攥着装着石块的锦袋,他加快语速:“所以,我们要让尸狼攻击我们。在混乱中,我们看到了那个摆动的尸体,我们终于意识到我们根本无法承受当前的处境……于是,我们只能放弃那东西,选择了家人,还有自己的性命。我们把它扔到更远的地方,无论这袋子里究竟是什么,他们都不敢去赌,一定会——”
狼群已经开始冲向湖泊。
贺兰图下意识望向屋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客楼屋顶上出现了几道人影。即便隔得那么远,她也清楚知道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图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图坤双手被反绑着,脖子上则套着一条守卫留下来的铁索——或许是从那些守卫的尸体上扯下来的。它和之前用来悬吊住客尸体的那条别无两样。屋顶靠近绿洲的一侧是倾斜的,图坤被人推着向前,脚底在布满沙尘的瓦砖上打滑,而当他每一次重心不稳时,都会被训练者粗暴提起,腹部那道伤口也跟着渗出小股血流。
守卫和住客还在对付那四只尸狼。贺兰图捂住嘴,向后退了几步,“不,不……”
陈晔朝着客楼举起双手,示意秘宝就在自己手中。同时,他缓步后退,低声对周围的守卫说:“准备让狼群冲过来——”
又一声惊呼。
训练者踹向图坤的膝盖,图坤重心前倾,身体翻滚着擦过瓦砖,往边缘滑去。贺兰图下意识上前,却被卫善挡住了。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他们眼睁睁看着图坤滚落——然后,就像先前那具尸体一样,他被绳子悬空吊了起来。所有人都很确定他们听见了图坤发出的一声痛吼。他脖子上的铁索并没有绷直,只有绑在他双手的绳子承受着他壮硕的身体,而他的胳膊也因这巨力向后扭曲成了一个令人不安的角度。看起来就像雏鹰尚未张开的翅膀。
鲜血淋漓而下,图坤的身体微微旋转着,头无力低垂。但他还活着。
陈晔缓缓放下手,几乎快要掩饰不住颓然地后退了一步,下颌紧绷。他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世子的意图。
这仅仅只是一个警告。不要在他面前耍任何的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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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
沈之明看着湖泊边上节节败退的几人,勾爪在尸狼迅猛逼近时失去了作用。刚刚那一幕“公开行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即便那些守卫和住客能忍住不去抬头,可那撕心裂肺的痛呼也足以让他们在与尸狼的对抗中发生失误。
而失误的代价就是其中一个住客险些被尸狼扯断胳膊。
沈之明说:“世子的目的就是这个,利用图坤干扰他们。”
旁边的黑衣人在尸狼倒下时瞥了眼湖泊,“……等等,不好。那些训练者要拿到秘宝了——”
尸狼和住客的后方,几个训练者从散落的巨石堆后面慢慢走出。他们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黑衣,身上罩着像是被血泼过的斗篷,隐在人群中央时几乎没人能察觉到异样。但他们手里的武器比任何一个住客都要锋利。
他们正在向湖泊走去。
“……看来我们必须要分开了。”叶星说。
“我正在努力去逃避这一点。”宴离淮躲开尸狼的跳扑,在绕过下一个尸堆时追上叶星,“即便那些人是训练者,尸狼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可估测的变数。谁知道呢?就算他们现在趁乱出现又如何?尸狼或许会连同他们一起吃了。我们不必在这个时候出手。”
叶星看了他一眼,“你的人也在湖泊。”
宴离淮说:“他们会在关键时刻撤回来的。”
“那样的话北漠商队必败无疑。”
绿洲客楼正对面的远方,湖泊最偏远的一侧,龙潭镖局和守卫分散在一片血肉堆积的废墟里。他们身后倒着数只尸狼,它们都没有死,只不过身上的伤让它们再也无法追逐他们了。野兽凶悍难敌,但当它失去了利爪和眼睛时,也一样会沦为毫无用处的猎物。
狼王盯着他们,那带着伤疤的脸暴露在日光之下。
“少主,我们已经帮他们够久了。”龙潭的人不解道:“郑溪那伙人想要用火油活活烧死我们,但我们还是在狼群冲进院门时救了他一命。那些守卫也是一样……”他喘了口气,说:“现在我们自身难保,该为自己做打算了。”
叶星看了眼周围几人,又看了眼守卫,他们都没有说话,似乎都默认了这一点。叶星放缓脚步,似乎想要揉揉额头,但最终还是没这么做,“你们知道贺兰图为什么会出来吗?难道是因为她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解决计划,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来的吗?在这种布满尸狼和狼毒的地方?”
沈之明说:“她身体不好——”
他怔怔看了眼沈玉。
宴离淮猛地停下脚步。
“这不是因为泛滥的好心。”叶星说:“你如果不帮她,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第196章 196
住客被狼狠甩进了湖里, 鲜血伴着水泡涌上水面。身后的训练者只是停在数十步远的地方,耐心地等着他们和狼群残杀,又或是被狼群残杀。那些住客也注意到了训练者的用意, 但对此毫无办法, 他们只能一味地抵挡尸狼的攻击。
卫善看着这一切,“我们该做选择了。”
陈晔抽出剑,转身朝着尸狼走,“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或许我们再拖上一段时间, 等楼内的人找到图——”
卫善说:“放弃他吧。”
陈晔没有说话。
卫善看了眼尸堆远处的龙潭镖局, “这件事只能由我来说?好吧。”
她拉着贺兰图的胳膊,带她往安全地方走,说:“尽管你们放不下,但大家心里应该都已经做出选择了, 包括你们的领队也是。不然他也不会在和世子的谈判中三番五次的想要佯装暴怒来扰乱世子,他清楚知道他的命应该用在什么地方。既然你们所有人都选择抗争到底, 那么现在,大家面临的难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放弃你们的领队。”
一头体型稍小的尸狼被勾爪割开了后腿, 它身躯晃动,但没有倒下。它发出的叫声尖锐得仿佛要刺穿空气。尸狼继续追逐着守卫, 只不过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
屋顶的训练者接过同伴递来的一坛酒,朝着图坤泼下。烈酒像是火苗一样灼烧着伤口, 图坤的呻|吟转瞬被狼群的嚎叫淹没,他仍低垂着头。
午后的阳光穿透浮雾, 照在绿洲的客楼上。贺兰图看不清他的脸, 但能看清其他每一个细节——脖子上闪着血光的铁索、向后扭曲弯折的手骨、他破烂外袍下早已被血染透的纱布、还有他脚下开始脱落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