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叶星把这些恐惧都推到了凌息身上。
她装作对内鬼一事浑不知情,放任凌息留在外面摧毁院墙,剩下那些保持中立的训练者再清楚不过,院墙出事意味着什么。
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违抗世子的后果还重要吗?
所以白小星一定会出手阻止凌息。他构建的所有回忆都建立在离开南阳王府的基础上,用毒剑重伤对手,偷偷去荒林喝酒,偶尔抱怨两句世子的残暴手段……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呢?
这些“美好”记忆中的主角其实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内鬼,这个内鬼早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甚至还有可能在必要的时候把这些尽数禀告给世子。
他编织的美梦就像蛛网般脆弱易摧,他已经崩溃过太多次了,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摧毁它。
但那个人是陪伴他整整十一年的挚友,他们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会动手?他在守护梦境和认清现实中犹豫不决。
所以叶星推了他一把。
死亡。
白小星清楚知道狼群会扑杀所有人,极速逼近的死亡让白小星必须做出选择。
沈之明亦是如此。狼群冲击客楼的紧迫感就摆在眼前,究竟站在哪个阵营是他眼下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叶星给了他们每个人选择的机会,没有人会怪罪叶星。
这真是一步好棋。
宴离淮想。
龙潭镖局的内部构造复杂如深潭,除去凌息,还有追随凌息的下属,她根本没时间再去查清剩余内鬼究竟有哪些人。这一招既清楚划出了两个阵营,也让追随叶星这群人再也没办法背叛叶星。
叶星不需要忠诚。
无论将来结局如何,今日以沈之明为首追随叶星的这些训练者,他日都不会再去背叛叶星。他们已经为了眼前的生路背叛了世子,叶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叶星察觉到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眸看了眼宴离淮,奇怪地眯起眼睛。
宴离淮坦然地微微一笑。
“但是,真正的威胁并不是东边的队伍。”叶星收回目光,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左划,说:“而是西面那道缺口。”
沈之明从怔愣中回过神,说:“西边的缺口从一开始就出现问题了,我们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凌息做的,但其实并不是。”他道:“或许是追随凌息的那些手下做的。”
叶星摇摇头,说:“能否挡住院墙的缺口,直接关乎到我们能不能成功驱逐这些闯进客栈的狼群。所以,负责西边的队伍里安插了大量守卫,我们的人……那些内鬼很难得手。”
沈之明见识过这群守卫的身手,虽说他们比不过从小在练武场厮杀长大的训练者,但真打起来也避免不了一场恶战。况且缠斗的动静会引来附近的队伍,到时他们这群先动手惹事的训练者在四面围攻下完全没有任何优势。
这或许也是凌息选择亲自去引爆火油桶的原因,因为西边的缺口已经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但偏偏这条被凌息舍弃的死路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如果缺口出现问题,我们就算引燃客楼也毫无意义,”沈之明疲惫地抹了把脸,说:“这些狼依旧会从缺口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最致命的是,我们就算引爆客楼后成功逃离,外面还有另一批狼群虎视眈眈地围攻我们。”
宴离淮看了眼沈之明,对叶星说:“所有住客都在堵门、搬运火油桶,他们已经精疲力尽了。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伤者,出去后很难再对抗狼群。”
“外面还有一群队伍,他们就算没办法支援我们,最起码也应该动动手清剿一下缺口的狼群,顺便杀几个内鬼。”叶星用手掌揉了揉眉心,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危机并不是狼群。”
她说:“而是那些能够和守卫轻易对抗的人。他们的行动甚至越过了凌息,说明这些人才是世子最信任的人。就连负责缺口的那些守卫也没察觉到任何端倪。”
沈之明知道的内幕不多,显然没缓过神,宴离淮倒明白了叶星的意思,“如果我们成功出去,首先要防的就是这些人。”
叶星点点头,“这些人会藏在住客中间,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假借帮助我们的幌子暗中捅刀——所以,从现在开始,外面的人,我们一个也不能信任。”
第078章 078
方桌上那盏微弱的烛灯彻底熄灭, 如浓云般的死寂沉压在房间四周。
沈之明目光紧盯着地图上西边那道血红标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走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守卫近乎是从一楼飞奔过来的, 在一片惊呼声中被残尸绊倒, 他顾不上去擦摔进嘴里的污血,迅速爬起身,猛地推门,“公子, 大门要守不住了——!”
砰!
大门在撞击中发出震耳巨响, 接着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宴离淮跟着叶星走出房间,只见楼下挡门的人群跌倒大半,厚重的大门被尸狼撞击变形,两道门闩在重摧下变得弯折。
挡在前面的苏合骂了句脏话, 咬牙道:“赶紧站起来,往上顶!”
“门闩要裂了!”身后的人被门缝吹进来的沙子糊了满脸, 他偏头呸了一口,说:“别管火油桶了, 来堵门!”
“后面搬豺狼的那些人呢?”住客骂骂咧咧放下火油桶, 连忙跑去堵门,“赶紧搬过来啊。”
“妈的, 别催了,那些豺狼都在二楼, 哪有那么快。”
话音未落,黄沙飘荡的门缝里突然出现一只猩红的狼眼, 住客猝不及防吓得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惊叫,便见那狼蓦地张开沾着碎肉的血口朝他哈气。住客双腿一软, 险些坐在后面人身上。
身后人用膝盖顶着他,“赶紧起来,你一倒我们全都得完!”
住客汗毛耸立,硬着头皮用身子挡门,惊慌道:“那是什么东、东东西啊?它半张脸都烂了,你们看、看到了吧?这畜生和豺狼一点都不一样……”
沈之明看了眼窗外,道:“少主,后面又跑过来了几头狼。”
叶星按着木栏,翻身从三楼跃下,落地后看了眼微开的门缝,冷声道:“狼群来得太多了,火油桶还没安置完。”
“来不及了。”宴离淮跟在叶星身侧,缠绕着掌中铁链,“既然西边墙壁已经出了变故,我们守在这里只会引来更多的狼,必须现在就走。”
叶星略一点头,偏头对沈之明低声道:“等狼群进来后,叫我们的人第一批走,让他们负责引开外面剩余的狼群。否则我们下去就是给它们送晚饭的。”
沈之明不多言,领意去办。
大门在风沙与狼群的冲击下已经到了极限,前排的尸狼不断用脑袋去冲撞大门,每一次撞击都会发出黏腻的血肉迸溅声。住客根本比不上这些不怕累不怕疼的怪物,不少人在重撞下踉跄倒地。
后方负伤的住客见此,咬牙站起来去帮忙放置火油桶。叶星趁着宴离淮和守卫吩咐事情的功夫,随手打开了桶盖。
挡在门后的尸体一点点向外移动,跌倒的住客顾不上疼,立刻从污血里站起来,继续推着大门。
不知第几次的撞击,一道轻微的“咔嚓”声响起,苏合当即脸色一变,还没等说出话,只见第一道门闩骤然崩裂——
画面仿佛在此刻无限放缓,被风吹散的木屑如刀割般划伤住客脸颊,第二道门闩被撞出极限的弧度,大开的门缝中挤进一张半腐的狼脸,在住客急剧扩大的瞳孔里,那只剩半面白骨的尸狼张开血色獠牙,朝最前面的人咬去!
客栈里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尸狼的模样,近距离下的冲击让所有人心脏一紧,住客下意识想要抬臂挡脸,却在这时忽感头顶疾风扫过,下一瞬便见一道黑色铁链直直捅进了尸狼的口腔。
饶是痛感比普通人迟钝数倍的尸狼也抵不过这一击,当即惨嚎一声,想要咬断铁链,然而勾爪却顺滑地从喉咙里抽离,连带着甩出一块血肉。
身后狼群愤怒地仰天长嗥,如波涛般掀起漫天尘沙,混合着呼啸的烈风传遍整座客栈。
前排受伤的尸狼后退几步,挠动前爪,在大门即将关合时,如冲车般狠狠撞去!
住客们暴喝一声,用尽全力挡住大门。
就在狼头距离大门只有数尺之遥时,一点伶仃星火再次从人群头顶掠过,下一刻,那团火光精准地刺进狼眼里。尸狼重心不稳,还来不及嚎叫,便重重栽向了大门。
砰!
尽管尸狼冲力减弱,门后住客依旧难堪重负,霎时跌倒大片,门缝又再次大开,苏合低头看向尸狼眼睛里燃着火苗的短匕,怔了一瞬。他身边的陈晔当即厉声道:“——关门!”
“头狼受伤,它们群龙无首,我们还能坚持一会。”叶星按了按甩刀的手腕,往大门方向走,“让体力不支的人先走。”
身后的几个守卫立时接替住客挡住大门,郑溪顶着那张守卫的皮,顺理成章地带着剩余住客往楼上走。
宴离淮正甩着勾爪上的血沫,与郑溪擦肩而过时,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微笑道:“上哪去?你留下。”
郑溪猛地顿住脚步。宴离淮个头要比郑溪高出不少,看似是随意按着郑溪,其实那手上的力道让郑溪痛得直冒冷汗。郑溪暗自咬牙,面上却平和地说:“我身体不好,帮不上忙。”
“不需要你帮忙,你在我旁边待着就行了。”宴离淮慢悠悠地说:“你说,万一放你走了,你在上面给我放暗箭怎么办?”
郑溪看他浑然没有危机临头的紧张,心里又骂了句疯子,顺和地道:“公子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连剑都提不起来。”
“连剑都不会使的人,但是能熟练地使用勾爪。”宴离淮瞥了眼他腰侧勾爪,笑了笑,“真奇怪啊。”
他借着门缝的昏光看着郑溪的表情,“在客楼里观察了我的手下多久了,你脸上这张皮是你的重点观察目标吧?若是我死了,你扮成守卫的样子混在其中,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郑溪手指微蜷,不动声色去勾袖中防身暗器,“公子……”
宴离淮没功夫再扯这事,随手招来守卫,“看着他点,若是他在上面不安分,直接杀了。”
“是!”
叶星正在一旁擦着双刀,待人走后,才问:“他真有那本事动手?”
“这人是全客栈里第一个知道御光派会破坏院墙的人,他当初若是把这件事告诉守卫,”宴离淮瞥了眼大门,“我们哪有今天这么多麻烦事。”
叶星微哂,“就为了摧毁青雄寨,比我们先一步找到曲谱……杀了那么多的住客。这人比你更像个疯子。”
“毕竟这人完全是单打独斗。北漠商队再厉害也只是个商队,他们的打手里除了陈晔,也就只有那个人厉害一点。”宴离淮指了指远处擦汗的苏合,说:“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用命跟我们对赌。”
叶星把双刀浸在火油桶里,宴离淮继续说:“我们现在手里握着太多筹码,要小心点这些想要和我们抢肉吃的疯狗。”
“如果按照以往行事风格,你刚刚一定会让守卫暗中找个机会杀了他。反正他也没什么用了,就算他藏着剩余曲谱,那曲谱也一定在贺兰图和陈晔手里。”
叶星抽回双刀,抬眸看他,微一耸肩道:“可惜,他要找的儿时旧友偏偏是我们的师姐。沈鹤帮了我们太多。”
楼里的住客都已经退到楼上,转眼间一楼只剩十几个人。狂风如千层浪般不断冲击着大门,透过门缝隐隐能看到伏在地上鲜血淋漓的头狼。
所有人提刀站在狼藉的大厅里,冷木地盯着前方,穿过缝隙的昏光如碎星般铺洒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的衣袍早已被浓血染得看不出原貌。
“所以啊,我正想着到底要不要除掉这个隐患。”宴离淮后退两步,虚挡在叶星身前,偏头压低声音说:“纠结到快要疯了。”
叶星看着他轻轻扯起的嘴角,微挑眉梢,借着这个姿势,在他耳后轻声说:“你其实是想让他死在外面那群人的手里吧?”
外面头狼慢慢站起身,晃了晃脑袋,发出一声粗喘。
“毕竟外面那群人也算是郑溪的敌人。”宴离淮若无其事地摸了摸泛热的耳尖,说:“如果郑溪真死在我手里,我会良心不安的。”
“说起来,我们倒是小瞧陈召了。”叶星收回目光,看向大门,“这人就算被关在密室里,受了那么多的重刑,竟然还能谋划出这么精密的棋招。”
外面狼嗥声低呜不断,瞎了一只眼的头狼后退几步,焦躁地挠动前爪。
叶星双刀自掌中旋转一圈,又被稳稳握住,她说:“要不是白小星阻止了凌息炸墙,我们这会儿恐怕已经成了这些狼的晚饭了。”
轰——!
最后一道门闩崩断,变形的大门霎时被狂风吹开,漫天沙砾如蝗虫过境般席卷而来,众人被迷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后退两步。
群狼自沙雾中冲出,张开獠牙扑向人群。
叶星手中双刀“唰”地燃起烈火,如流星般劈开昏芒的尘沙,在与尸狼交错间,利落地捅穿了对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