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点了点头,说:“所以,为了活下去,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利用手上所有的牌。”
沉洛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向世子房间方向的墙壁。
。
刺客并没有动手。
“……客栈老板还活着。”
宴知洲明白了他的沉默,说:“但我们这么多天以来却从未发现过他的任何踪迹。他不仅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离开了火场,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远离了住客,甚至还躲在了一个我们从没有察觉到的地方。”
训练者站在烛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刺客握刀的手微微发颤起来,脑海中的声音和远方狼群的嗥叫再次撞在一起,混杂成了另一种如同狂风掠过深谷般的尖啸。他感觉到那个“鬼影”似乎已经冲破木窗,钻进了他的脑袋里。他有些听不清世子都说了什么。
——快点动手。
刺客逆光站在宴知洲身后,昏暗的光线挡住了他显露于面的情绪。他竭力保持冷静。
宴知洲继续问:“这座客栈能有多大?”
不知为何,刺客闻言后微微一怔,不由稍低下头,紧接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似的,那不可置信的仓惶从他眼底快速闪过,他握刀的手陡然一颤,低声唤了句什么——就在这一瞬间,不远处一道细微“喀嚓”声响起,他甚至来不及抬眼,就被暗器刺穿了上臂。
这一击让他手里的短刀改变了方向,却没有减缓它的力道。刀锋沿着宴知洲的锁骨方向偏移,划破玄色领口,在切进皮肉的瞬间,宴知洲抬手扣住了刺客的胳膊。
一片昏暗里,所有的景象仿佛都被无限放慢。刺客视线仍旧紧盯着宴知洲。桌边微弱的烛光自他的侧脸投下小片阴影,他略微抬起眼,黑色瞳孔里清楚倒映着刺客惊惧的神情。
刺客眨了下眼,看着那双瞳孔似乎又变成了另一种稍浅的颜色,而眉骨和额头的位置缓缓出现了几道血痕,就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匕首正在他面前生生划开了他的脸。鲜血渗流而出,淌过眉峰,落进了眼眶。
他再次喃喃开口:“……二当家……”
他被甩了出去,身体重重撞上木桌边角,摔进血泊。倾倒的茶杯撞上那盏残烛,茶水泼灭了火光,接着桌上所有东西一同落地,发出尖锐震耳的声响。
刺客粗重喘息着,剧烈的疼痛让他整条右臂止不住地颤抖。他仍下意识想要撑地起身,去摸短刀。他在昏暗中扫向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立在地上的茶杯。那是刚刚训练者递给他的。
……二当家?
他猛地抬头,宴知洲已经站了起来。他紧盯着世子的脸,发现他的瞳孔依旧漆黑,眉骨与额角处没有任何伤口,刚刚所见的一切不过只是该死的幻觉。刺客半跪在地,抹掉流到眼角的血,咬牙问:“你到底放了什么?毒狼血?”
“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蛊虫而已。”宴知洲没再去看他,而是朝身后训练者稍微偏了偏头,对他说:“如果你能痛快点告诉我这些,我们也就不用走到这种让彼此难堪的地步了。”
训练者朝窗边走去。刺客用左手撑着地,那把短刀已经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屋内一片昏暗,腥锈的血味如同浓云般沉积在内室里,他咬紧牙关,随后握住插进右臂的小匕首。
快点动手。
脑袋里声音还在催促着。
刺客看向宴知洲,那眼底的惊惧早已消失不见。他拔出暗器,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训练者走到了刺客身后,手上的剑稍稍抬起。
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几近于无的凉风划过宴知洲的侧颈,割断了一缕黑发,随即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重物倒地的闷响盖过了穿凿墙面的声音。
宴知洲终于转过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年轻刺客。身边的训练者低声请示:“世子,我们要去抓叶少主吗?”
宴知洲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刺客手臂上的血洞,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叶星最近伤养的怎么样了?”
“回世子。少主最近一直待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起来吃些东西。或许是因为少食和伤重的原因,少主左臂处的刀伤恢复得有些慢,但好在暂时没有感染的迹象。”训练者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如实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因为蛊虫的原因错失了杀我的重要时机。”宴知洲看着那滩鲜血缓缓蔓延,最终和另一滩血泊交汇,说:“如今已经十天过去了,叶星没有露出任何能让人怀疑的破绽。即便我们把她带过来,她真的能说出这一切吗?”
训练者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谨慎地说:“……叶少主是目前唯一一个与客栈老板有密切往来的人。”
“龙潭镖局的所有人都说,叶星和客栈老板之所以密切往来,只是因为要一起想办法驱逐狼群。”宴知洲说:“那些住客所说的话也都大致相同,他们在外几乎从未见过客栈老板和叶星过多交谈过,两个人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他朝着那刺客稍抬下巴示意,慢慢地说:“而叶星之所以杀了陈召,是因为陈召试图争夺秘宝,杀了叶星灭口。现在,我们也证实了这个理由。”
训练者说:“所以,世子……”
“所以,龙潭镖局没有任何能让人怀疑的地方。哪怕他们真的隐瞒了我什么,我们也没有任何能让叶星开口的‘工具’。”宴知洲没再多讲下去,只道:“我还需要龙潭镖局。他们暂时不能动。”
训练者低声道:“是。”
周围两个训练者拖着尸体往外走。他顿了顿,瞥了眼窗户,说:“可既然客栈老板还活着的话……我们曾排查过那些住客,他若是藏在人群里,‘客栈老板’这么特殊的身份,我们不可能这么多天来都毫无察觉。但除了客栈这两栋客楼以外,几乎没有其他躲藏的地方……世子,我们该怎么做?”
“那场大火发生时,我们围住了这栋楼的所有出口。他深受重伤,又和陈召敌对,不可能避开陈召的人顺利跑出去。”
宴知洲看了眼房间四周,少顷后,说:“他就在这栋楼里。”
训练者说:“……但我们检查过那间客房。四周墙壁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什么类似机关的东西。”
“如果客栈老板真的还活着的话,那场大火之所以会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很有可能是为了损毁屋内的一切东西,包括密室的机关。”
宴知洲稍抬起手,身边另一个训练者从抽屉里翻出了几幅方桌大小的图纸递给他。那是他们在陈召的房间找到的。
走廊一片安静。狼群仍在嗥叫着。训练者重新点上蜡烛。宴知洲摊开其中一张复刻着主楼布局的图纸,说:“……青雄寨的人说过客栈老板绑架了陈召,他们当时只以为那是个用来暂时避难的小密室。但简陋的密室不可能让他顺利给藏在人群中的其他手下传递消息,甚至还瞒过了我的眼睛。”
训练者知道四楼有其他同伴看守,除了世子准许以外,任何人不能入内。无论想要给客栈老板传信的人是谁,都不可能接近那个房间。
“……所以,”宴知洲视线移向楼体一侧边缘,说:“他应该是在这座客栈里建造了一个将近半栋楼大的连通暗室。而且,暗室真正的门,并不在四楼那间房里。而是在一楼。”
训练者了然,“我这就派人去找。”
宴知洲稍微摇了摇头,说:“不必了。这间暗室是专门防止今日这种情况而建的。即便找到机关,里面应该还有上百种陷阱等着你们。没必要因此折损人手。”
训练者盯着那图纸,似乎有什么想法,但最终也没说出口。他问:“世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宴知洲问:“这座客栈里还剩多少火油桶?”
第138章 138
“你是说……火油?”
三楼房间内。沉洛转回头, 诧异地问:“青雄寨那群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去动用那东西?”
叶星说:“今夜除了那场行刺以外,你听见其他什么响动了吗?”
“那倒没有。”沉洛似是感到有点无聊,后退了几步, 坐回到木椅上, 说:“除了之前走廊尽头的厮杀和隔壁几个刺客的争论声以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就好像这栋楼只有我们龙潭镖局和王府的训练者住一样。”
“那些住客也许是因为惧怕世子的手段,担心自己也会遭受到什么牵连,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叶星看向沉洛身后的墙面, 示意说:
“世子本就怀疑龙潭镖局和青雄寨向他隐瞒了什么‘真相’。如今青雄寨先一步露出了‘破绽’, 按照时间推算的话,世子现在也应该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他不会再继续留着青雄寨。”
沉洛接话道:“我们刚刚聊过这个。青雄寨那帮人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反抗。而既然这里没有任何响动, 那么,他们的住处应该是被安排在了绿洲那栋楼里……这倒也合理。”
“从最开始的狼毒事件爆发之后, 因为担心这里再发生什么相互残杀的诡异事,主楼大多数的住客都搬去了绿洲和客楼那里。”沉洛接着说:“后来炸毁客楼那日, 青雄寨那些人趁乱伪装成受伤的住客闯进了这里。再加上之后的火灾、混战。这栋楼还活着的住客估计也……”
她稍一耸肩, 没在这话上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世子既然住在主楼, 应该也不可能再让过多的住客靠近这里。他们虽然闹不出什么水花,但到底人多混杂, 他可没什么余力去管那些让人心烦的混乱和‘抗议’。所以,大部分住客应该都在绿洲那里。但是, ”
她说:“你也知道世子的手段, 虽然看着心烦,但又不可能真的放手不管。那些人之中说不定还藏着什么争夺秘宝的幕后主谋呢。”
叶星说:“所以, 他把青雄寨安排在了那里。”
沉洛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毕竟,青雄寨潜伏在住客之间也有两个月之久,对于那些住客的身份情报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也比那群训练者更容易找出藏匿在人群的守卫。他们对客栈老板绑架陈召的事情一直怀恨在心,搜找守卫这事,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让他们报仇了。而且,世子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叶星点头,“陈召死后,青雄寨群龙无首。当时驱赶狼群那场行动里,他们又折损了不少人。再加上他们对于陈召的所有举动背后的目的也毫不知情,世子当初料定他们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把他们放在了客楼那里,让他们有些利用价值。”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叶星看了眼桌上渐凉的饭菜,说:“如今青雄寨彻底站在了世子的对立面。世子所认为的这些‘有价值的棋子’,便成了对他有威胁的隐患。而绿洲和主楼之间的距离,就是青雄寨用以对付世子的关键。”
“……关键?”沉洛偏头看向木窗,“守在绿洲那边的训练者或许没有这里的多,以青雄寨那些精锐的身手,应该能暂时应付得了他们。但这也仅仅只是‘暂时’而已。世子很快就会察觉到绿洲那边的异样,青雄寨人数不敌,到那时,他们再怎么反抗也无济于……”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叶星,道:“我们既然能推测到,那么他们肯定也能意识到,正面撞上世子的人胜算极其渺茫。所以,他们必须想办法避免与那群训练者正面交锋。如果想要避开训练者的话,他们会……”
她恍然地停顿了一下。
“他们会故技重施,”叶星说:“就像之前那样,再制造一场危机。”
。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血腥的气味在屋子里弥漫。秦左和剩下的几个精锐站在桌边,用刀撑着桌面。桌上的碗碟在刚才的打斗中摔落大半,粘稠的鲜血泼溅在碎片与饭菜上,漫至他们的靴底,像是沼泽里的污泥。
精锐扫向周围五六个重伤昏迷的训练者,最终目光落在那扇破裂的房门上,道:“……那个短发的……她趁乱跑出去了。不出一刻钟,那些黑衣人就会赶过来……”
“不必管她。”周叔扯下搭在木架上的旧衣,抹掉刀上的血,往门外走去,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趁着那些躲在房间里的住客还未发觉,赶快把火油桶搬出来。”
。
“……如果他们想要把世子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转移走,就需要制造一场更能引人注目的祸乱。”
沉洛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说:“……就眼下的情况来看,火油桶的确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为避免卷入这些烂事里遭到牵连,那些住客或许会在鲜血四溅的打斗中选择紧闭房门。但火油不同,那东西一旦炸燃,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性命。那栋楼住客众多,即便是世子和训练者,一时半会也没办法从滚滚浓烟和人群的混乱中找到那些人。”
沉洛说:“……不过,他们手上既没有秘宝,也没有曲谱。狼群依旧围在这里,他们又能逃到哪去呢?”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们也一样会落进死局。”叶星站起身,轻轻揉了揉左手手腕,说:“只要成功制造这场混乱,直到天亮之前,他们都有时间去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
沉洛见叶星没再说下去,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叶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走向木窗。此时天色仍未转亮,檐角灯笼的映照下,她隐约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快步走进楼内。
沉洛稍微后退了几步,看着叶星抬起头,看向远处,沉声说:“不对……青雄寨那些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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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世子。之前安置在主楼的火油桶,都在那日驱赶狼群时被那群住客搬空了。后来凌息、白小星他们中途出现不明意外,引爆了大部分的火油桶。再加上之后青雄寨、龙潭镖局以及那些住客的混战,又损毁了不少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