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他握紧了拳头。
  程彻进来时,就看他垂着头,脸色沉得可怕。
第52章
  “主子。”
  他这才回过神,“什么事?”
  程彻叉手道:“马车准备好了,可是现在就回城?”
  他说不急,“你去帮我办件事。”
  他七想八想了一圈,觉得应当是自己把她逼得太紧了,她刚经了山水庄子的事,想来还后怕着。
  他方才也是太心急,用的方法不对,既然路子错了,就得好好弥补。
  他转头吩咐了几句。
  “好嘞!”
  *
  他换了衣衫,亲自过来敲小娘子的门,“菀菀!”
  少甯已经不哭了,只是仍难过着,她躺在榻上想了半天,觉得这程府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可一想到这几年,家逢大难,这才被母亲送来了燕京,现在却又发生了这种事,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搬到哪里去,抬头望着承沉,觉得自己前途当真是渺茫。
  因此再听到他的声音时,她连平日的乖巧都不装了,只隔着门冷声问什么事?
  “方才我做错了,今日你我虎口遇险,我有些会错了意,你若不喜,日后这话我不再说了。”
  少甯有些诧异,也不知这人为何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方才还是一脸情动之容,不过才两盏茶的功夫竟这么快便来认错了。
  她开始咀嚼他的话,他说他会错了意,难道是自己哪里有不检之处吗?
  忍不住将这话问出了口。
  他说不是,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末了低声道:“表妹,也知道,我今年二十一岁了,难免…”
  少甯明白了,也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羞臊,大表哥之所以这样,多半还是因未娶嫂嫂的缘故,他一向洁身自好,身边通房侍妾都没有,同她接触多了几次,便起了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
  她居然将他同谢荣启那种人混为一谈,认为他也在贪图自己的颜色,这种想法何其自大。
  想到这,她也松了口气,待日后大表哥娶了嫂嫂,注意力自然会全放到嫂嫂身上,也就不会再被她吸引,“咱们不回府吗?”她问道。
  程之衍听门后人话语软和下来,心下渐稳,道:“回,待车驾套好后就回,趁着这功夫,我带你去个地方,方才我…我说错了话,这算是给你赔罪。”
  少甯静了片刻,到底不敢让他等,抹了把脸,开门,“去哪?”
  他却很高兴,“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两人各有心事,脚步不免有些慢,而夜色刚好所至,皎皎的月光如纱似雾一般笼在寺中,为山寺增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可少甯没有心思欣赏这夜景,她只想回府,女孩子名声金贵,她轻问道:“大表哥,今夜是想在山寺过夜?”
  程之衍却并未回答,只引着她在寺里穿行,“你同我先去见个人。”
  这话听来霸道,少甯直觉不对,但又不敢惹他不快,毕竟此刻就他二人,他若要做什么,自己还能反抗?而且她也愿意相信,他方才的道歉是真诚的。
  一刻钟后,二人停在一处玲珑院落前。
  程之衍上前敲了敲门,门由里面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仆迎了出来,弯着腰施了一礼,“爷过来了。”
  “嗯,嬷嬷去忙吧!”他带着人径直进了屋内。
  少甯往四周一看,房间桌椅规整,带了几分书卷之气,但瓷瓮中的画卷和各处玲珑雅致的摆放,无一不彰显出这是间女子的闺房。
  “这是?”
  男人面色却冷凝起来,沿着香案边沿摩挲几下,分出一道佛龛来,中挂一画像。
  他熟门熟路,取来香跪下,对着那女子拜了三拜,“我又来看您了,今儿带了个人来,给您看看,她….”
  转过身,另点了炷香,递给少甯,“给这位前辈上柱香吧!”
  少甯顿了顿,听话上前,举着香拜了拜,将其插入了炉内。
  出来后,少甯追问道:“那姑娘是谁?”
  程之衍举目望向墨穹,“现在已经不是姑娘了,是我未有机会见到的前辈。”
  少甯想,这院子窗明几净,香也供奉得充足,想来是时时有人拜祭。
  难道是程家故人?
  “这位姑娘出身名门,却是庶出,幼年时在家中并不得志,又因性子刚烈张扬,父亲兄长都与她十分不喜。”程之衍娓娓道来,“好在她上面有位嫡母,对她关怀备至,将她接到身边,慢慢抚养长大了。后来再大一些,父亲去了,兄长们都娶了嫂嫂,她愈加成了多余的一个。十六岁那年,嫂嫂和哥哥们见她貌美,起了用她结交权贵之心,想将她送到他人门上做妾。若换做其他的小娘子,早就乖乖认了命,可她天性张扬,不喜束缚,便逃了亲事,偷偷带着嫡母回了家乡的府城生活。”
  少甯跟在他身后,感兴趣道:“后来呢?”
  “后来,这姑娘靠着商贾筹算之才,立了一份家业出来,铺子开得遍布府城,生意也越做越大。十八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自称姓曾,出自商贾之门,与她也算匹配。她虽有才,却心思单纯,自认遇到了命定之人,将一腔情义都尽数给了那曾家公子。”
  “两情相悦,也算佳话。”少甯点评道。
  “却不是。”
  “为何?”
  “你听听后面。”他叹了口气,“这姑娘既明白了自己心意,很快便拉人去奏请了嫡母,说要拜堂成亲。”
  程之衍神情一时落寞下来,脚下却没停,边走边道:“嫡母疼她非常,自然无有不应的,二人很快便举行了亲礼,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美美。只是好景不长,却有人自称是那相公的正妻,寻上了门来。”
  “什么?”少甯脚下一顿。
  程之衍:“你没听错,直到这时,这女子才知道,她这位好夫君,家中竟是勋贵门户,而且据闻其家中基业甚大,父亲曾再三言明,要在他兄弟几人中择优而录作家主。”
  “可大表哥方才说那女子性格刚烈,想来是不愿意给人做妾的吧?还有,既然二人当初是以夫妻正礼拜堂,双方总要有婚书为凭。”
  “婚书是假的,因为当初那公子提供给她的籍契是假的,是伙同府城的官爷捏造的。”
  “伪造政府文书,流刑之罪。”
  “刚才说了,那曾公子家业巨大,这些事对他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桩。”
  “竟是这样,”少甯蹙眉,“这人太坏,竟用这种手段,真是令人不齿,那朝廷命官也是,伙同贼子,欺辱孤门寡女。”
  “他说是对那女子一见倾心,本想直接带回家中,奈何那女子扬言誓不做妾,他只得打消了那念头,可又实在放不下,便想先用假的婚书骗她委身于他,私心想着,女人若失身于他,再有了他的孩子,待日后他将她先哄回家中,再慢慢告知详情,许她一世荣宠,她总会妥协的。”
  少甯听到这,已然心下有了定论,女子虽性子刚烈,但到底争不过朝廷之人,结局应当也不会太好。
  “若我是那女子,根本不会同他回家,既然婚书是假的,那便请他写了放妻书来,大家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好过让这根刺一直扎在心里,自己带着委屈活在一方小小的院落里,了此一生。”
  程之衍看了她一眼,“那女子大约是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待那正妻寻来时,说什么也要与他分开,可那男人口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暗中强行将人掠走,一路乘船带回了家中。”
  少甯愤慨:‘那她那嫡母呢?就没有敲鼓鸣冤,请官爷带人追击救人?’
  “那公子家中势力实在可怕,便是连府城城官也不敢管这宗事。”
  少甯一怔,“莫非,这公子竟是朝中…勋贵不成?”实则,她想的是王室子弟,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程之衍却没回答她,只道:“可天有不测风云,等他们回到家中,这才发现,他的母亲被人构陷,已在家中自尽了,而往日里看重他的父亲也态度大变,不但将他逐出了继承家主的行列,后来还让人囚禁了他。”
  少甯叹息一声,“也算是他的报应。”
  “是。”
  “那女子呢?”
  程之衍笑了笑,“失踪了,有人说是被那公子的兄弟藏了起来,成了禁脔,也有人说是被她的忠仆带走了,二人浪迹天涯,更有甚者,说她生下了一个死胎,伤心太过,年纪轻轻便神志不清,跳下了悬崖。”
  少甯落下两行泪来,“那那女子的嫡母定然很是伤心,她的兄嫂呢?可曾想过为她讨个公道?”
  “听说她身怀六甲时,曾有幸逃了出来,只因她丈夫家族之势实在可怕,她的兄嫂唯恐牵连自身,便将她拒之了门外。”
  少甯抬起头,见他停了下来,两人说着话竟到了一座宝塔下面。
  她以往来法宁寺,也见过这座宝塔,听闻是用来供游客观瞻寺景所用,只是今夜却不同。
  宝塔一共六层,翘脚飞檐,古韵悠久,每层均有燃着的白笼引路,可那白笼却并非同往常一般悬挂在门前或檐下,而是做成手掌般大小,围了密密一圈,紧贴着墙根。
  若要拾阶而上,那些白笼便正好排在路两侧,照亮了两人脚下的路和靴。
  “上去看看。”
  风声渐大,少甯裹着披风也有些冷,也想寻个避风之所,便点了点头。
第53章
  两人一前一后往上爬,程之衍照顾她的体力,中途三次回过身牵她,却隔着衣衫,只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很快到了塔顶,见四周寂寥空旷,以木作栏杆合围,各设了靠椅。
  少甯拿帕子擦了擦,这才先行坐下来喘气。
  “累坏了?”
  少甯点头,她实在想不通,这大表哥为何大晚上不回府,非要来这登这宝塔。
  “从这里望去,可以见到山下。”
  少甯一顿,忙站起身绕到栅栏边上,果见山下灯火璀璨,阑珊怡人。
  刚入夜,山道上人尚多,牵着牛车,赶着车驾,到处都是回城的百姓,又因炽灯闪动,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霜白的凄凉之色。
  “好美!”她还没有试过夜间站在这样高的地方观景,凉凉的夜景绝美,冲散了她心里那点不快。
  “我来了这山寺前后三四次,竟未有一次想着登上这佛塔来看看。”少女感慨着。
  程之衍转过身,绕过两道木作栅栏,朝阁楼内走去。
  少甯回头一望,只瞥见最后一抹湛蓝色衣角,她一个人有些害怕,想开口又扭捏着,眼看人就要消失在廊子尽头,终于抬起脚步,追上前,“大表哥。”
  月光和炽白的灯光透过灰暗的木作廊子打在男人肩头,衬得人肩挺臂展,松竹一般,这背影似一把剑,冷而威严。
  少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程之衍停下,默了片刻,这才转身,声音低而沉,无奈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等我。”
  “我….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怕我了?”
  少甯听出他话中的落寞,一时怔了怔。
  “若是怕,就留在这,我去后面阁楼拿点东西。”
  少甯咬咬牙,跟上前,离他两步,“我….我跟你一起去。”
  程之衍望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沉而静,转过身默默带路。
  二人沿着围栏的木作长廊往后,又爬了七八阶台阶,竟来到一道门前,一推门,少甯不由瞪大了眼。
  原来这宝塔最高处,沿着阁楼四周沏了厚厚的木墙,竟隔出来一间空屋。
  屋内桌椅茶几,墨宝镇纸,应有尽有。
  程之衍转到案后,弯下身,从桌案下摩挲出一沓折叠好的天灯。
  他用右手取出一个,放到案上抚平,自笔架上取下狼毫笔,蘸了墨汁,递给她道:“想不想许愿?”
  少甯诧异,亦有些惊喜,眸中水泽亮晶晶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让程彻准备的。”
  少甯犹豫一下,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狼毫笔,笑道:“大表哥今日倒是好兴致!”
  她的唇微微撇开,边角翘起,带了几分女孩特有的天真和娇憨,墨色的眼睫在烛光下愈发润泽而修长,白皙的脸庞笼在昏黄的烛光中,若玉一般。
  程之衍看一眼,垂眸道:“这次回府时,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陪你再出门,你大可不必守着规矩和体统,今夜好好玩一场,程家内院我安排了人,自可悄无声息地回府,你不必顾忌太多。”
  少甯还有些茫然,程之衍催促她道:“还不许愿?”
  最大的难题解决了,少甯也放下心来,捏着笔杆想了想,也不知该许个什么愿望,大约人渐渐长大,会明白愿望这种东西多半都不会实现,也不再报什么希望,可今夜景色实在太美,她一时也生了流连之心,沉吟片刻,低头一笔笔勾画起来。
  一刻钟后,一枝寒梅跃然纸上。
  细看那梅花,颗颗圆润如珠,尖上还带着白雪,煞是好看。
  “一起许!”程之衍从她手中接过毛笔,悬起右腕,少甯忙用镇纸帮他固定住灯皮。
  “大表哥要许什么愿?”
  他没回答,只让她转过身去,搁了一刻钟,少甯听到身后O@响动,这才回头,见比夜色更凄白的灯皮上也出现了一枝梅。
  却不是红梅,而是墨梅,且比她那枝要粗壮不少,朝着对面的方向悄然而立。
  “大表哥也喜欢梅花?”不然为何同她画的一样。
  程之衍咳了一声,“梅韵幽芳,自然喜欢。我们将两盏灯拿出去放了吧!”
  少甯说好,两人到了栏外,将天灯点燃,朝着苍穹默念三声,这才松手。
  飘飘摇摇的天灯,带着闪动的白光,也承载着她小小的期盼,渐渐飞向墨蓝色的穹顶,少甯转过头,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抹了一把泪。
  她想阿娘了。
  这些年寄人篱下,即便装得再从容,心里也是没有底气的。
  二人接下来又放了两组天灯,只这大表哥像是专门与她为难,她画憨态可掬的狸猫,他定然要在其他天灯上也画一只,模样还比她那只更大,更肥,更威武。
  第三组,她干脆什么都不画,只题了字。
  “老柘叶黄如嫩树。”
  他的却是“寒樱枝白是狂花。”早冬【唐】白居易
  也不知这人是有多懒。
  少甯暗中瞪了那人一眼,举着天灯,蹬蹬地跑到外面,“你说,我阿娘会看到我画的画吗?”
  她望着无边无尽的墨穹,眼神温柔。
  他说能,“只要咱们心里记挂着她们,她们就一定能看到。”
  两人放完了几组天灯,又抱着肩在围栏前欣赏了一会儿夜色,少甯渐渐困了上来。
  她平日里一向睡得早,今日又惊又累,一直到此刻身心才稍稍放松下来,竟坐在栏杆前的鹅颈椅上开始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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