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简压根不想娶妻,他满眼满心只有娇娇软软的小表妹,可惜这小表妹一丁点也不喜欢他,不但不喜欢,还似乎很讨厌。
不免更郁闷了些,只道:“成亲有什么好的,这些日子不但拘着让我读书,现在更是连门也不让出了,没意思。”
程之远听了这话,眉毛挑了挑,又望向小表妹,见其眸似润露,不禁勾了勾唇,“表妹近日在忙什么?”
少甯笑道:“养伤,闲来无事时,也会扎几针绣品,练几笔字。”
她抬手端茶,芙蓉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腕。
一串蜜蜡碧玺珠在雪腕上微微晃着。
“这珠子好生别致!”程立娆道。
少甯转了转腕子,“二表姐好眼力。我近日大约是犯太岁,先是结结实实发了一回病,紧接着又伤了脚,前两日虎虎带来消息与我,说是清心庵里有位师太,近日从苏州刚来的。最擅与人排解厄运,我便让宋嬷嬷捐了一千两油钱,这才换了这串加持过的蜜蜡碧玺珠来,说是戴够半年,便能逢凶化吉,诸事成祥。”
程立娆最近也是背运连连,端王妃是做不成了,偏其他高门贵婿一个也没寻到,正焦急着,“一千两?你疯了吧?哪有你这般糟蹋钱的。”可又禁不住想问这效果,“不过,话说回来,管用吗?”
“我也不知,”少甯歪着头,“似是管用的吧!才戴了七八日。不瞒几位表哥表姐,我先前盘了个铺子,生意半死不活,可自打戴上这蜜蜡珠子后,那书局的生意竟出奇的好,昨日刘管事出外去为我盘账,发现账面上单单五日便盈余了五百多两,排不排厄运不知,招财倒是真的!”
程立娆笑了笑,端茶啜了一口,挑着眉,“清心庵,那种犄角旮旯的小寺庙,我记得那里有好几位女师傅,也不知是哪一位,竟有这般本事。”
少甯对她阴阳怪气的说话也不生气,笑笑说:“是法号为静安的那位师傅。还有更玄的,有人说她不仅可以排解厄运,还能招姻缘呢!”她坐直道,“不过听闻那个更贵,而且要在主人家种运才可。”
“种运?”程立娆好奇,“怎么个种法?”
少甯看着程立姝笑道:“听闻是由静安师傅,到那求姻缘之人的府中,寻个僻静的所在,足足打坐祷告十数日,之后那人便能心想事成,偷天之运,所以才说是说种运,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这句,少甯便转了话题,看向程立雪,“大表姐,宫中下了懿旨,可说好日子了?”
程立娆问不出想问的,不免有些着急,可几个姐妹都在,她也不能多问。
遂只能好好记在心上,想着,待回了碧华院再说。
“这边程立雪吃了块糕点,用锦帕擦了擦指尖,叹气道:“只说了年后,具体哪日却是没定。一想到年后便要离家,我便很是不舍。”
女孩柳眉微蹙,留恋地看向众人,“日后我进了宫,咱们再想这样一起聚,便难了。”
程立娆冷道:“大姐姐若真舍不得我们姊妹,不若亲去趟禁中,同皇后殿下告罪,便说你自小身患隐疾,不便入宫侍候,这样既不得罪两宫,也好能在府中为父母承欢,难道不好吗?”
程立雪如今已定了东宫奉仪的位份,便是太子殿下的人,即便尚未行礼,也能在这府中挺着腰杆做人了,当即反璧回去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以为这嫁入东宫是儿戏吗?我去同皇后殿下告罪,殿下便就信了?要是寻了年长的嬷嬷来检查,治咱们家下一个欺君之罪,届时是妹妹替爹爹担着吗?”
“不过就是个奉仪,偏房罢了,你得意什么?”
“不得意什么,的确只是个侧妃,妹妹若有本事,也寻个皇室正妻当当给我瞧瞧。”
眼看二人又要吵,程立姝忙劝架:“大姐姐高洁端雅,二姐姐艳若桃李,可都是咱们燕京簪缨世族中竞相的巧宗,来年开春大姐姐先出阁,讨个彩头,下一个定然是二姐姐。我先起个赌,赌二姐姐的未来夫婿定是颜如宋玉,貌比潘安。”
燕京顶级贵族家的公子,无论是谁,自是不可能比肩太子尊贵,但好在天下间未嫁的女儿家都有同一桩心事,便是希望自己的未来夫婿容貌出众。
果然,此话一出,程立娆一扫方才咄咄逼人之态,颊畔飞霞嗔怪她,“都多大了,这种浑话也是胡说的。”说着,便伸手挠她。
程立姝笑着讨饶,又转向少甯,“菀菀,你的伤才刚好,不便到院子里同我们玩耍,不若咱们支了案子,让丫头们取来红笺,比赛剪纸如何?”
少甯说好。
程之远:“那你们玩,我同二哥去温书。”
待送走他们兄弟二人,少甯便让素瓷打发了下人,在厅里支了桌案。
地上燃着炭炉,桌案上摆了红梅花斛,温香宜人。
姊妹四人净了手,便说说笑笑团坐下来。
“先剪个什么好呢?”
少甯:“再过半月,便是二表哥的婚期,不若我们趁着新嫂子未进门,先剪几个寓意好的,也好到时候拿着同她讨赏。”
程立雪道:“这主意好,我先说一个吧!双禽戏水。”
“那我便说个榴托牡丹好了。”
石榴有多子之意,牡丹又雍容华贵,用来比喻新妇最是合适不过。
程立姝说完这句,又问程立娆,“二姐姐想剪什么?”
她于这剪纸技术一向不甚钻研,太复杂的也不会,便道:“那,那我便提个双喜好了。”
程立雪:“不成,不成,这也太简单了。若是新嫂子进了门,这样简单的可如何拿得出手。二妹妹插花做得好,这剪纸想来更是难不住你,不若除了双喜,再加一副百年好合的夫妻对拜图,如何?”
都是婚嫁的好意头,程立娆自然不好说不,只她一向于这方面手拙,于是转脸望向程立姝。
程立姝便道:“好,那就这四幅,以一炷香为限,咱们四人依次剪出来,比一下谁剪得最好,届时好拿与新嫂嫂讨赏。”
她偷偷和程立娆说话,“二姐姐,待会你来剪双喜,其他交给我,我手头快,可以剪双份。”
程立娆眉眼一展,“谢谢三妹妹。”
两条小几拼成了桌案,程立雪同少甯坐在这头,程立娆两姐妹坐在那头。
趁着对面二人低头讨论,程立雪一面剪纸,一面压低了声音道:“菀菀。”
语气中颇有些忐忑。
待嫁的少女总是愁绪。
少甯嗯了一声,也轻声道:“大表姐何事?”
“你说,成亲后若是太子对我不好,我还能回来吗?”
少甯一怔,知道她这是有些畏婚了,笑着安慰她道:“听宋嬷嬷讲,每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都会忐忑,本以为表姐会不同,不料竟也是一样。只是表姐莫怕,你有尚书的父亲,也有做副都使的哥哥,便是为了程家,太子也会礼待你的,只怕会夜夜独宠表姐,让你没空回程家才是。”
程立雪放下剪刀,挠了她一下咯吱窝,少甯痒得不行,偏又不好让对面瞧见,便道:“姐姐快停手罢!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哪里还能这样胡闹。我听闻,殿下面如冠玉、风姿俊朗,又一向贤名在外,怎会对姐姐不好?表姐快别多想了。”
程立雪唉了一声道:“殿下美名在外,照理说我不该忐忑,可前几日听人说,东宫那位严奉仪很是受宠,只因一直未能诞下子嗣,严家这才另送了位表小姐过去固宠,她们姐妹一心,我入了宫又能讨的什么便宜,为今,只盼着殿下一碗水端平,莫要冷待了我才好。”
“表姐不是愿意入宫的吗?”
程立雪黯然道:“我阿娘同爹爹自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论及婚嫁,还是因家族不得力而被迫只能被爹爹纳为姨娘,可见情义这东西它在利益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既如此,倒不如攥些权力在手中,也好过任人欺凌。再说东宫是什么地方?即便是只堪堪作为侧妃,也比那些寒门士子家的正妻之位,来得尊贵得多,我自是愿意的。”
她习惯性抬眼,扫了一眼程立娆,“若我熬不出头,只会被碧华院一直踩在头上。而今,我定了东宫侧妃之位,连爹爹都对我言语和气起来。昨日下衙后,特意将我叫去书房,好生嘱咐了一番。”
她贴过去,偷着同少甯说:“还给了我不少银票,说要我压在箱底,当成嫁妆一道带入东宫。”
少甯一贯说好话,因笑道:“当真?那敢情好,大表姐目下也算是个小富婆了,改日我们到西街口子吃茶,表姐可莫要吝惜银子。”
待嫁的女孩,心思也软善起来。
也许是念着大家有朝一日,总会各奔东西,所以多了几分感慨和愁思,急切地想同周围人分享这种忐忑的情绪。
故此,这一下午倒是欢声笑语,很是和谐。
如此,一直到了黄昏,除了新婚贺图,几个小娘子又剪了不少吉祥如意的图文,让下人贴于窗牖、墙壁、门扉和灯笼上。
一时红情绿意,很是好看。
晚碧降下,程家三个姐妹这才恋恋不舍离开栖梧阁。
翌日,少甯吃过早饭,正崴在床上看书。
云萝进来,慌慌张张福了个礼,道:“姑娘。”
“何事?”
见没回话,便抬起头,云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狠狠瞥一眼外面,又转过头看着她。
少甯手中书放下,疑惑道:“怎么了?”
云萝恨恨指了指外面,“是王表公子,他人就在外面,还带着个女人。”
少甯怔了怔,像是很艰难才明白云萝话的意思,站起身,落落朝外面走了两步,停住脚步,转身道:“请他们到正堂去。”
第59章
少甯到内室换了见客的衣衫,这才往正堂来。
进门,见堂上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左右,中等个子,穿天青色菖蒲底纹的圆领锦袍,女的十七八岁,上身着时新的簇蝶百花锦缎袄,下配月白绣柳枝翠浓的轻旋裙,鬓边一对樱粉色累丝红宝石金簪,耳上是碧玉滴翠的四叶草,在窗格筛进的阳光下泛着柔润的绿光,一看便价值非凡。
正是陆婉云。
少甯自然不认识她,一面上前唤人,一面在心里猜想他们今日来的目的。
陆婉云正背对二人,扬着一点头,似乎是在欣赏墙上的字画。
听到声音,转过身,不由一惊。
早先她曾套过王太太的话,知道这位表姑娘是个美人,江南水乡娇养起来的娘子,即便王太太不出口提醒,她也不会轻敌。
可饶是她做好了心里建设,今日见到真人,也有些自惭形秽。
眼前之人,眉眼温和,上身只穿了件莺黄色的翠荷纹袄子,下配了条水红裙,大约是因不出门,便只在鬓边攒了朵珠花,再普通不过的打扮,但你的目光就是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秀颈纤浓,云鬓丽眸。
她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干干净净一张鹅蛋脸,挺翘的鼻,朱软的唇,尤其是那双杏眸,明润漆黑,若点点珠翠暗流涌动,静静看向人时,仿若带着一种摄人心脾的笑意,让人沉沉欲醉。
她想到今日的来意,玲珑袖口中的指甲不由掐紧了指腹,神思一时也飘忽起来。
陆家在苏州,虽算不上是首富,但这些年爹爹走南闯北,也积累了不少家财,初来燕京那日,她帮着爹爹拢账,阿爹坐在灯下翻看账本,一面翻,一面考她。
她自小经商,这些应对之策早就倒背如流。
末了,爹爹摸着她的头顶欣慰地感慨,“我儿真是能干。”
她听了很高兴,可却注意到爹爹看她的眼中不似平日那般明亮。
他不开心。
问及爹爹,他只道:“我天南海北地跑,吃过馊食,睡过渡口,万般苦味尝过一圈,这才侥幸有了今日的家业,可天人不保,阿爹这些年用尽了办法,也只得你一个女儿。不是爹爹执拗,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只是想着若有一日不测,族中之人凶悍,你们孤儿寡母的,不但守不住家业,怕是连往后的生存都是问题。”
财白惹人眼,她知道阿爹是放心不下她。
爹爹早先也曾想为她招婿,但愿意入赘的,不是族中背弃的无德之人,便是一无是处的赖头。
无一不是奔着他们陆家的万贯家财而来,人品堪忧,她知道,爹爹不想委屈她。
再者,士农工商,即便真寻到合适的人入赘,想从族人手中保住这些家财,还是要打通官府这条路。
既如此,倒不如她带着全副身家嫁入官门。
所以选来选去,爹爹还是属意那王珏。
王家是大族,祖上虽是耕农出身,有些清贫,但子嗣个个得力,这几年陆陆续续,光中榜的举人便三四个。而王珏此人,父亲早逝,这一房只得他一个独子,唯一的妹妹,也在他们来京前出嫁了。
听闻,王家早年分了家,也就是这一房,日后只剩下王太太和王珏母子二人一起生活。
人口简单,没有妯娌族人掣肘,又同家族不睦,日后成亲,便只能依靠她们陆家这一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
百万两银子花出去,她坚信能在日后的仕途上帮到他。
她思来想去,不想放弃。
本来对方有了婚约,一时也是无法,但巧的是,前些日子,他的同窗也来了燕京,频频宴请,他第一次醉酒,同窗送他回府,她和王太太这才得知,这人平日里看着老实木讷,竟暗中欠了别人四五百两银子,据说还是赌债。
王太太伤心欲绝,大闹一场,将他赶出了家门。
她这才寻到机会同他相处,接他回家,好吃好喝的相待,又为他还了赌银。
之后数日,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同窗回回宴请,他不好不回请,只囊中羞涩,她便亲自带着银钱去接,将众人从小酒肆,接到了燕京最负盛名的时楼吃酒,又细心为十来个同窗备了厚礼。
渐渐的,他的同窗们都拿她当成了未婚妻看待。
他也未反驳。
她知道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前几日,他照旧去时楼同好友相聚,回家后醉的不省人事,她大着胆子同他处了一夜,翌日一早,王太太按照约定好的,将他二人堵在了门内。
一番哭闹争执,他只能答应了带她来程府。
她知道他会为了她退婚,即便现在只是为了责任,她不在乎。
她想得更长远。
日后成了婚,他只守着她一个,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她自然有的是法子取悦他,让他将心思收回来。
想到这,陆婉云胆子不免大了几分,上前行礼,笑道:“李娘子安!”
少甯看向王珏,见他眼神躲闪,蹙了蹙眉,这才转头同她见礼。
三人分开坐下。
少甯静静等着他开口。
“表妹,我….”
“王家表哥今日一早前来,可是有事要说?”
王珏却停下来,抬起头,呆呆望着她,有些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