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异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选错人。
因了此,便对这娘子所说,存了疑心。这般岁数的小娘子,多是慕少艾的岁数,见了哪家郎君一眼,觉得长得俊俏,符了自己眼缘,便匆匆跑过来宣示主权的大有人在。
“咱们走吧!”少甯见她不说话了,便拉着齐萱转过身。
不妨小娘子竟快速抬步,截到她们前面来,叉着腰,指了指少甯道:“你能走,她不能走。”
少甯今儿可长了见识,一面将齐萱往后拽了拽,一面四下顾看,“你的女使和嬷嬷呢?”这小娘子一瞧便不是个聪明人,身边若跟着教养的嬷嬷和女使,也好能劝住她。
可找了一圈,却没发现人。
这时,垂花门那边又有了勒马的响动,不一会儿前来吃席的夫人和姑娘们便陆陆续续进来,见三人站在一处,不免奇怪地看了几眼,脚下也慢了几分。
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生气,越生气,只会更让旁人留下来看好戏,少甯看着小娘子,保持着微笑道:“我们方才已经好好同姑娘你说过了,你可是还有其他疑问?今日我们宁王府和宣平伯府都是来吃席的,想必姑娘你也是。既如此,便没必要再攀缠这些事了。”
又压着声音添了一句,“我们现在要走,你再追上来,莫怪我让人将你丢出去。”
说完转过头,用团扇遮面,悄悄朝芙蕖使了个眼色。
芙蕖过来制住了她的左臂,“姑娘,您是要往哪里去,还是让奴婢送你吧!”
那姑娘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眼里竟流出泪来,“我母亲是宋异哥哥的表姨,我们两家关系不比你们远,他之所以对你好,不过瞅着你是伯爵府的娘子罢了。我父亲早便应了我,待我成婚时,会赠我百万妆银压箱,我现在就去跟表哥说,让他别娶你,我有钱,仕途上我也能帮他。”
少甯不知她是真蠢还是无畏,眼瞅着回头回脑的人越来越多,朝芙蕖点了点头。
齐萱也带来个小婢子,两人一人架住她一条手臂,拖着往垂花门去,不料这姑娘身材不瘦,却很灵活,扭了几次,也不知从哪转出来,竟引得二人相撞,齐齐摔到了地上。
一头得意洋洋地大笑,一头斜着眼睛看向二人道:“你们人多便想仗势欺人,尝到苦头了吧!我告诉你们,我爹爹是燕京首富,光孝敬给咱们二殿下的便是这个数。”
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来,“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爹,让他告诉二殿下,将你们都关起来。”
话方落,廊子那头传来一句男声,冷硬如铁,“三百万两,康姑娘当真是豪爽之人,本王受你们康家孝敬如斯,怎么我本人却不知道?”
这通往内院的必经之路上,能出现在这的男人除了端王又能是谁。
少甯和齐萱当即退到一边,齐齐纳福。
路过之人,见没了好戏可看,自然又抬步往厅堂上去了。
那姑娘突然变得很是畏惧,雪白的圆脸顿时成了渲染的油画,艰难地转过身,朝赵弦一旁的男人笑了笑:“爹。”
那男人四十出头,中等个头,脸上亦是五光十色,不等端王发怒,便颤颤巍巍跑过来一掌捆在了闺女脸上,低声叱道:“你个傻子,全家都要被你害死了。”
“爹!”女子哭着喊道,又指向少甯和齐萱,“她们欺负我。”
“住口!”男人五官皱到了一处,脸色惨若金纸,颊上的肌肉随着惧怕而大力地抽动,转过身跪下来道:“殿下,小人就这一个女儿,自小娇惯,前些年生了场大病,发烧烧坏了脑子,闲来便喜欢惹是生非,口舌无羁,说的实在荒诞离奇,小人今日是头一遭见到殿下,又何来以往孝敬之说,实在是小人这闺女她....她实则就是个傻子,求殿下宽宥一二,小人回去定然命人将她锁起来,严加看管。”
人活一世便是如此,财富积累到了头,便想尝尝弄权的滋味,太子尊贵,不缺能者,这康员外自然巴结不上,而庄王又因谋逆被圈禁,说来,他其实并没有其他选择,同这端王搭上线,也是辗转多年,托了很多人,花了不少钱才达成了心愿。
光送出去的孝敬这几年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还不止三百万两,可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到王爷真颜。
一时得意,竟没发现自己这个麻烦精女儿,不知何时竟然不在了。
端王早年在军中磨砺,婚事一拖再拖,直到今年才定下来王妃的人选,除了前来恭贺,这康员外还想谈谈明年盐引的事,以往这盐引,朝廷都是发给自家对头,目下自己既彻底搭上了端王的船,那家盐引也到期了,他自然想将这一块也揽过来。
说到底,他就不该带着这蠢女儿来。自己同夫人恩爱,在一连生了六七个都是儿子后,这才得了唯一一个闺女,真是给宠过了头,前几日听说了此事,闹着非要来王府长见识,他一时心软便应了她。哪知竟惹出今日的祸端来。
康员外此刻恨不得将她这张嘴给缝起来,懊悔不已,便算是端王现在要求他即刻斩杀了这蠢货,他也认了。
“殿下,实在是小人管教不严,求殿下息怒。”他以额触地,又狠狠将女儿也摁了下去,父女二人磕的额皮鲜红,就盼着端王能消了这口气。
少甯面色如常,看了一眼齐萱,这才转向赵弦,“二王兄,这康员外想来也是无奈,生出个女儿竟然得了这种病。不若还是早早放他们出府,让他寻个大夫来瞧瞧吧!”又转向康员外,“令嫒这病可不轻啊!”
“是,是,小人回去一定为她筵请名医。”
少甯朝赵弦又拜了拜,道:“二王兄,这姑娘的话我们都不会信,来了好些时候了,还没去拜见过端贵妃娘娘呢!我们便先失陪了。”
赵弦抬起头,眯了眯眼,“弟妹和表妹自便。”
眼看二人下了甬道,往游廊上去了,赵弦这才收回目光,朝地上瑟瑟发抖的父女二人道:“今日大礼,招待两位不周,不若先行回府,日后再叙。”
康员外哪里还敢再留,忙磕头拜谢,拽起女儿退了下去。
跟在身后的护卫道:“主子,可要属下派人跟着?”
赵弦负手望了望天,捏着眉心道:“好好一只钱袋子就这样没了。跟着他二人,做成马车倾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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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厅上,二人先去见了端贵妃。
今天儿子成亲,端贵妃特意请了官家旨意来观礼,没见她之前,少甯觉得一个女人能升至贵妃的位份,要么严肃威严,极重规矩,要么妖娆i丽,妩媚动人。
前者能讨长辈们的欢心,而后者则是男人们的最爱。
不曾想这位却很安静,打扮也很素净,见二人朝她行礼,不过轻柔一笑,“本宫这些年久居宫中,诸事不问,人事也知道的不多,这萱儿倒是在宫里见过几次,这位是?”
少甯道:“妾身李氏。”
原本她是亲王的妻眷,即便不行礼,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但端贵妃是长辈,又位份颇高,少甯自然要敬着些。
端贵妃眸中闪过异色,带了几分讶然道:“原来竟是你。”她招了招手,少甯上前一步。
细细端详了一番,赞道:“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本宫之前还在想,这宁王殿下的夫人是位什么样的女子,今日见到才知道,原来竟生得这样貌美,可着燕京数,怕也找到几个你这样的好样貌。”
少甯垂下头,如羞涩一般,谢过她的赞赏。
端贵妃十分喜静,既见过了,也无意再多留她二人,让宫女将二人送出了内室。
到了宴客的厅堂中,两人坐下,少甯疑惑道:“为何,这贵妃娘娘同端王殿下竟用了同一个字做封号。”
齐萱耸了耸肩,“官家喜欢这个字。”
少甯不解,齐萱只得又解释道,“听闻官家初登大宝,每日忙得头脚倒悬,根本没有时间回后宫,礼部当时呈上来了贵妃娘娘的封诰,正好那时政事堂也呈上来亲王的封号,你说巧不巧,竟都有一个端字,端,直也,静者。官家喜爱非常,便一并赐给了端王殿下。”
少甯沉默下来。
说是太忙,不过是不上心罢了。
齐萱看出她的想法,却道:“你不知道,官家这也不算敷衍,因他本人确实喜欢安静的人。你想想,咱们这位陛下自登基以来,除了前些日子收用了一个女子外,得封的那些都是自潜邸便跟着他的。咱们地处燕京,便是米粒大小的一件小事,也能被渲染得沸沸扬扬,可你何时听到过,这后宫有拈酸吃醋之事被爆出来了?”
少甯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齐萱转了转手中的团扇,“这位贵妃娘娘自潜邸里便十分守得住,性子沉稳坚韧,尤其静得下心来。”她拿扇面遮住,附在少甯耳边道,“听闻都爬到了这个位置了,每回侍寝,主动同官家说过的话不足十句。”
少甯震惊地瞪大眼睛。
齐萱点点头,突然又叹息一声:“就是这样的好性,咱们皇后娘娘才生气呀!就跟棉花似的,打一拳头上去,什么反应也没有,简直无懈可击。不过最近也有人在传,她似乎是失宠了。”
少甯端茶抿了一口,好奇道:“为什么?”
齐萱看了一眼四周,再次低声道:“官家近日纳了新人,你没听说吗?”
少甯摇摇头,“官家四十岁了吧?”
齐萱瞪她一眼道:“男人便是七十,也是贪这口新鲜的。”她给了少甯一个千真万确的眼神,悄悄道,“我娘告诉我的,皇后娘娘气得一连几日没让妃子们过去给她请安。官家近日夜夜流连那周婉容处,大有罢黜后宫独宠她一人之势。”
少甯想起了自己的婆母,明凝夫人,不由摇头叹息。既能这样轻易撩开手,当年又何必…
哪知齐萱却道:“我倒是见过那位周婉容一次,也不是多出众的样貌,就是一双丹凤眼生得勾人了些,好似会笑。”
“丹凤眼?”少甯停下摇扇。
齐萱喝了口茶点点头。
少甯便不说话了。
厅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二人,不得不站起身。你方见礼,我方还礼,不免又是一阵嘈嚷。
终于再次坐定后,齐萱转过头来,推了推她道:“说点别的,你相不相信那姑娘说的话?”
少甯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去瞧新娘子了,座位倒是空了一大半,这才道:“她的话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吗?燕京地界上,官家眼皮子底下,只要做得不过分,二殿下便什么事也没有,再则,难道太子就没受过这样的孝敬?”
齐萱撇了撇嘴,显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
少甯却是担心另一桩:“那你呢?可信了?”
齐萱问少甯的是端王受贿之事,少甯问齐萱的自然是宋异那事。
“也信,也不全信。”
少甯踏实下来,可见她虽对那宋异倾心,但并非全无理智。
说来,刚开始少甯也没信,可直到见到端王,少甯便信了七八分,宋异此人,惯是喜欢贴附权贵,再说又有那一百万两的嫁妆在。
齐萱两只手交叠放在自己腿上,拇指相互掐了掐,唇边却抿出个笑来,“旁的便罢了,但那姑娘说她出嫁会有百万两妆银陪送,这我信,能给得起三百万两来拉拢二表兄,自然也能出得起这一百万两的嫁妆,这样丰厚的家底,没有人能不动心。”
少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齐萱转过身来,朝她郑重道:“菀菀,你帮我个忙。”
“什么,你说。”
齐萱忖了忖,抬眸道:“你身边有没有得力且姿色不错的婢女。”
少甯摇了摇团扇,指着芙蕖道:“你觉得她如何?”
齐萱点点头,“足够了。”
少甯有点好奇:“你要做什么?”
齐萱伸着细长的脖颈往男席那边望了望,见宋异的小厮从外面进来,神色慌张,一副焦急的模样,便笑了笑,附在少甯耳边说了几句。
不久,那宋异果然叫人来请齐萱往廊亭一叙,齐萱神色如常地离席。待到了廊亭上,宋异先言辞恳切地向她梳理清楚了同康家的关系,并起二指发誓道:“天人共见,我实在只拿她当亲妹妹看,若存了娶她的心思,便叫我为雷火焚身,不得好死。”
又落寞下来,肃着脸道,“实在是家中母亲一时昏了头,这才同这家亲戚又攀缠上,早几年我们两家都是断了的。你放心,我定会同家中说清,这辈子要娶妻,便只娶表妹你一人,除了你,我心里再容不下旁人,还请你务必要信我。”
齐萱也不与他争辩,垂眸盯着脚尖,“当真只是妹妹?”
他说是,一副宁死不屈之态。
齐萱浅笑,晶莹透亮的瞳仁若倒垂的星幕,“我自是信你的,可你那个表妹实在是说话不成样子,还说你已应了要娶她,皆因想受她百万妆银呢!”
宋异鬓边直跳,他是答应了那傻子要娶她过门,可也怪不着他,说来说去,都怪他们康家实在太有钱了。
母亲同他提及此事时,他初始是断然拒绝的,可后来偶然得知了此事,加之这康家又在暗中攀上了端王,他自然也动了心。
太子和端王二人,总要选其一,既康家选了端王,他凭着康家的孝敬,也能得几分器重,故此,这才做了端王府上的府臣。
真娶了康家表妹,能将自己同端王绑得更牢固些,还能白白得一百万两,这买卖划算得很。
可谁知,还没议定却发生了今日之事。
那康英实在是愚不可及。
此事也让他清醒过来,即便有再多的好处,蠢笨之人实不可与之共舞,更不宜聘之为妇。
还好,宣平伯府这条后路还没堵死,虽然他夫妇二人对他投身端王府十分不满,但这齐萱却对他信重非常。
他目下最要紧的,便是要想办法尽早将这生米煮成熟饭,届时齐家不应也得应。
第95章
思及此,他上前一步牵住了齐萱的手,“萱萱,你放心,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这辈子都是。”又低了点头,在她耳边私语道,“这些日子你被父母圈在家中,我许久未见你了,实在想你想得紧,酷暑难熬,我往鎏金河畔定一艘画舫,咱们明日一起游河如何?”
齐萱笑了笑,同他道:“也好,我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表哥了。”可又一顿,攥着指尖哎呀一声,“不成,昨日听母亲说,蜀王府的落表哥进了京,明日要在家中宴请,我多半下午才能得空了。”
宋异一怔,顿时心头的警铃大作。
齐萱的母亲福宁县主,便是蜀王之女,虽说蜀王同当今陛下只算是堂伯侄,但毕竟是长辈,官家对他又还算敬重,逢年过节,偶尔也会遣送书信问候。
若福宁县主能舍得女儿远嫁,许会同意将齐萱嫁回母家也说不准。
宋异压下心头的慌乱,耐心哄道:“无妨,无妨,你便先去见客。左右我明日休沐,便算是等你到深夜,也没什么,但你定要过来,你不来,我便会一直等下去。”
豆蔻年华的少女听到情郎这番情深义重的话,想来没有人能不动容,齐萱自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