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知道,原来她之所以那么香,竟是费了这么多功夫,需要抹那么多繁致的保养膏体,想了想,站起身往门外去了。
少甯听到他让守门的婆子去叫文管事,一时闹不清他要做什么。待文管事到了尺素,却没进屋,规规矩矩站在庑下听命。
便听他道:“文叔,你这两日别的事都放放,到西市去转转,看看可有香膏类的铺子往外售,价钱不论,咱们买回来自己经营。打听好货源,用料一定要干净安全,找几个大夫多验几次,确定孕妇能用了再出手,回头把铺子记在王妃的嫁妆里就好。”
文管事说好,哈着腰退出了院子。
少甯这厢也换好了绫罗软衫,从屏风里的阴影里摇着团扇出来道:“何必这么破费,还另买一间铺子,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说她恃宠生娇,她倒是无所谓,就怕对他的名声有什么影响。
他觉得她也想得太多,坚持道:“铺子买来也会对外销卖,又不是只供你一人使,旁人若是想挑刺,多的是寻衅的头子,你再小心也是无用。”
她听罢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只问他:“过两日,你是不是要上差了?”
他说是,“我上差前,先去程宅,将外祖母接过来。”
她蓦地站起身,脸上喜色潆绕,“当真?大舅父可同意了?”他如今有了玉蝶,是宗室了,这称呼上自然也得跟着变过来。
程之衍道是,“早先找不到理由,你如今怀了身孕,这可是现成的借口,将外祖母接出来,日后由咱们奉养。”
少甯笑了,抚掌称赞,“好。”又苦恼起来,抚着俏脸发愁,“让外祖母住哪呢?”
想了想,同他道:“如今是夏日,天气热得很,咱们府中少水,只有一座园子还算是幽蔽,不若就将外祖母安置在抱夏旁的绿章阁,那里三面都是林子,距离咱们的正房不近不远,出了往东,又有一大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瞧着也野趣鲜活些。”
程之衍说好,抬起头,见她又闷闷起来,过来抱住她道:“四妹妹同薛绍的亲事也快下定了,你若愿意,我便差人到那边将四妹妹也接过来,我听二舅母说,她的女红一直都是你在教,以这个理由去说,二房想来不会拒绝的。”
他处处都为她设想到了,她心上感动,裹着泪嗯了一声,说:“那咱们明日一早就差人去接她们。”
那边她最牵挂的就是外祖母和程立锦,这段日子养胎,她们若都在身边,她也会觉得日子好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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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濯的夏日,当头炎炎,东华门外,值差的班直已从两个时辰换班改为了一个时辰。宫阙外,阔朔的广场上,一眼望去,热浪翻过一层又一层,幽幽的,让人看不清真伪。
穿着银色铠甲的新班直闫峰抬起汗淋淋的脸,望了一眼面前的人,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腰牌,循例问道:“朱贵人今日又要出宫?”
朱翔道是,笑道:“这位大人瞧着眼生,可是新来的?”
闫峰说是,“卑职隶属侍卫司,早先跟着庞指挥使,这两日刚调来守城门。”
朱翔恍然,“庞指挥使如今高升,大人们也能跟着动动,是好事,动一动才能升嘛!”
闫峰谦逊道:“寻常调动罢了。殿前司也好,侍卫司也罢,都是为官家当差,哪里都一样。”一头说,一头让底下军士取来落档的文书,“公公在这写上自己名字即可。”
朱翔道好,上前捋了捋袖子,悬腕记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着他道:“咱家每月逢九出宫,不知前面的大人有没有同您交代过?”
闫峰颔首,说知会过了,一面说,一面递回东宫的腰牌。
朱翔接过来,收到怀中放好,这才掖着手问道:“不知....是怎么交代的?”言毕,先笑开了,讪然搓着手道,“诸位大人忙得很,咱家又在东宫当值,若是这中间传错了话,于咱家倒是不打紧,就怕对咱们太子爷的清誉有损,故此,便多问了两句,还请诸位大人莫生了气。”
闫峰看了一眼那记档,见无误了,这才道:“贵人说的哪里话,当差交接本就是弟兄们的本分,哪里就会因您多问几句就生气了。上头倒是说过,说是您得了太子殿下恩典,过两年便要出去荣养,所以在城里置了宅铺,需要经常出去打理。”
朱翔眼睛里溢出光来,`着脸迭声道是,又说:“今日事忙,不多叨扰了,改日请诸位大人吃酒。”言罢,同闫峰揖了揖手,笑着转过身,往车上去了。
这里是出阙前,等闲车马平日里自是不能在此多停,但朱翔是东宫心腹,颇得主子器重,因此他的车驾在此驻足,倒是没有人敢多置喙。见马车粼粼往西市去了,闫峰这才将兵器扔给一旁的军士,急步往这头的深巷来。
广场外是一条长街,他走到中间的位置,前后看了一眼,往左一拐,便到了另一条巷子。巷子头猫着一个人,弯着后脊正在剥葵花籽,听见动静,抬起头,目光一凛,忙站起身拍了拍手,问道:“如何?”
闫峰肃着脸,“在里面,但未着太子衣冠。”
程彻正色:“你的人可跟着了?”
闫峰颔首说是,“放心,这次保准跟不丢。”
程彻嗯了一声,“你回去当差吧!我立刻回去同王爷禀告。”
程彻见闫峰沿着原路往回走了,这才搓着鞋子尖将下面的瓜子皮碾个粉碎,前后看了看,径直往宁园的方向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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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巷子里都种着香樟,正值夏日,冠盖如云,层层掩荫下,连这带的居府都变得神秘起来。
朱翔的车驾碾过青玉石板,发出凛凛的声响,巷子深处走出来一人,车驾随之停下,车夫摆好脚蹬,来人将里面的贵人扶下车,“爷,您慢点。”
赵昌站稳后,马车重新起动,再次凛凛响着往长街去了。
太子赵昌入了内院,由方才那人服侍着解下兜头的披风,抬头,见院内香樟葱郁,比上次来,又岐伸出无数枝蔓,蓊郁盛茏,遮住他头顶煌煌的日光,在地上留下明暗的交织。
“殿下来了?”
他转过头,望向屋廊,见古香的木作廊子尽头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眉如作画,穿一身月白澜衫,青丝散在腰腹,琼花潆于面部,一人抱琴独立于明黄色的长廊中。风起,裹送来他身上的栀子香气,与这浓烈的樟香气息混合,潆绕在他鼻尖,让人生出无边的悸动。
冰魂雪魄,比若流风回雪。他沉了沉,这才抬步进来。
第98章
晌午,两人歇了午觉,起身后,程之衍要往兵部去,说是官家命他接管员外郎的差事,连燕京西面的防卫也要一并担了,他想提前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也想提前拜谒一下尚书和侍郎。
他走了之后,少甯让下人将躺过的席子用冰水又擦了一遍。夏日里热气蒸腾,不多时,席子上冰意退却,只留下密密的清凉来,她抻了抻腰,崴上榻来看书。
芙蕖挑了帘子进来,“娘娘。”
少甯稍稍抬眼,见她换了一身妆容,改穿了一袭檀色水波纹的半臂,下配了莺黄木樨花旋裙,梳着世家娘子们常梳的单螺髻,鬓边攒了一支流苏紫光钗。
一旁的素瓷和云萝同时瞪大了眼。
少甯猜到她们要做什么,唬着脸道:“差不多就行了,别真闹得不成样子。”
芙蕖俯身说是,“齐娘子说她会注意分寸。”
少甯便不管了,让她拿着对牌出门。芙蕖走出垂花门,见长街上停着一驾马车,她朝外走了几步,车帷挑起,露出里面明月似的一张小脸来,甜甜笑着:“芙蕖姐姐,快上来。”
是齐萱的婢女。
车夫取来马镫,芙蕖踩着马镫上车,不自在地问道:“齐娘子呢?”小婢女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歪着头顿了顿,这才道:“缺了一样东西。”
芙蕖一怔,便见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顶帷帽来,帮着她戴到头上,抚掌称赞,“姐姐貌美,穿这样一身新衫,戴这样一顶帷帽,便说姐姐是咱们燕京城里的贵女也有人信。”
言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莫怕,我们姑娘已经到了鎏金河,正等着姐姐隆重登场呢!”
芙蕖赧然道:“若是被别人瞧见,再累及我们王妃的颜面....”
小女使说不会,曼声道:“姐姐放心吧!我们姑娘都提前问好了的,那宋异吝啬小气,那么大的鎏金河,只定了一艘中不溜的船舫,容不下太多人,想来也是不愿别人认出我们姑娘,唯恐日后再阻了他其他的好姻缘,所以一个同僚都没请,只请了我们姑娘。”
说罢,又愤愤然,“那厮不定存着什么鬼蜮心思。”
在她看来,她家姑娘貌美,又是伯府独女,便是做个皇子妃都使得,偏偏一头晕在那落魄户的乖嘴蜜舌里,实在是怒其不争。如今姑娘愿意主动挣破这枷锁,她自然一百个赞成加支持。
同芙蕖徐徐话道:“芙蕖姐姐,我们姑娘单纯,识人不明,那表公子就是只狐狸,偏我们姑娘还念着自小长大的情分不肯承认,你们王妃娘娘同我们姑娘是知交好友,这次能不能戳破那小人的嘴脸,从虎口里救出我们姑娘,可全看你了。”一头说,一头膝盖点了地,朝芙蕖叉着手道,“你就当救救我们姑娘吧!”
芙蕖顿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千金重,热血冲头,朝她郑重颔首,道:“妹妹放心,齐娘子好,便是我们王妃好,为了我们王妃好,我便是同那人同归于尽也使得,更别说只是出卖色相。”
小女使正拿帕子掖泪,听了这话抬起头,颇有些勾栏老鸨逼良为娼的负罪感,“倒....倒也不用这般严重。”
待到了河边,见平平无奇一艘画舫船正停在距岸边不远的水中,重重的金丝篾帘卷起,露出齐萱同那宋异两张笑脸来,齐萱远远瞧见了车驾,站起身走到前面来,待到了跟前,小女使扶着芙蕖上来画舫,齐萱故作热络帮着宋异引荐,“表哥,这位是我表姐,蜀王府的嫡出三姑娘,这些日子表兄和表姐来府里做客,我们齐家又独独我一个女儿,我不在家中,表姐也是寂寞得很。”
一头说,一头让身旁的女使服侍着芙蕖取下帷帽,宋异眼色一亮。
齐萱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热情,“表哥不介意让我表姐也一同游河吧?”
宋异一双眸子煜煜生辉,克制着道:“自不会介意,既姑娘是蜀王府的千金,论礼,怀楠也该称她一句表妹,不可表妹可愿意让怀楠略尽地主之谊,带着二人观览一番燕京盛河?”
齐萱瞧着他的奉承嘴脸,终于彻底死了心,冷着眉眼在心里哼笑,你还真是喜欢处处认表妹,既如此,那便如了你的意,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待你成了全燕京的笑话,我倒是看看还有哪个表妹愿意再上你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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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
一驾马车橐橐驶进巷口来,青石板在碾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烙着铁掌的马蹄哒哒敲着地面,裹挟起阵阵轻烟。
车停稳,粗使婆子过来挑开车帷,程立锦先探头出来:“阿嫂。”
少甯往外走了两步,神情激动地朝她挥了挥帕子,“快下来。”
程立锦踩着脚凳下车,又转过身扶程老夫人。少甯脸上带着舒展的笑容,叫了声外祖母,“可累着了?”
她要过来服侍,却被程老夫人一下子攥住了手腕,转到天光一面仔细打量,又低下头看她的肚子,先问她道:“害喜害得可厉害?吃的上面该避讳的可都吩咐下去了?”
少甯说是,“一切都好,外祖母放心。”
程老夫人觑着她的脸细细瞧,见霞明玉映,光彩濯人,这才放下心来。程立锦则上前来纳个福,笑着道:“阿嫂和祖母先进去,我盯着他们将东西卸下车。”
少甯说有管事在,用不着她辛苦。她却很坚持,“他们盯着我不放心,祖母的东西矜贵,可莫要磕着碰着才好。”
少甯拗不过,只能由着她去,又朝跟前的卞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跟在身后侍奉。
唤了女使撑伞过来,扶着程老夫人往尺素去,轻声问:“怎么才这么点东西?”
程老夫人道:“你两位舅父毕竟在朝为官,我也不好总住在外面,家下好端端的,我却不回去了,这不是打他们的脸?”
少甯哼道:“之前为婆母争取正妻之位时,那清远大师将昔年之事都说过了,现在满燕京的人都知道两位舅父曾薄待庶妹,如今这世道,人人心里都有杆尺,就等着丈量公道呢!外祖母不必悬心。”
程老夫人叹口气,想她果然是太年轻了,“这人性哪里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你婆母性子张扬,在闺中时便有名气,又是女子,这便是最大的弱势。刚得封那些日子,大家一时新鲜自会说话向着她些,可日子久了,念叨着念叨着,这事情就变了味,便算是正义的一方,他们也能嚼出不对来,说到底,又有谁真的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既不在意,自然对这受害的一方求全责备,如今再回过头来,只怕后宅的人闲散时,倒是会论起她的不是了。所以前面闹成什么样子,你两位舅父倒是不在意,往后却不可,便算不为了他们的颜面,也为了底下几个孙辈吧!”
少甯看向身后,见程立锦立在门槛前,正紧紧盯着小厮往下卸车,随后要交给粗使婆子抱到后院来,再三叮咛让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
余下的话倒是不能再说出口了,只道:“那外祖母先在我们这住着,待我生育后再说。”生育后再找别的理由。
程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一路牵着她到了尺素,先仔仔细细将陈设检查一遍,这才坐下来道:“总算没有与胎神冲撞的,底下下人侍奉的很仔细。”
宋嬷嬷捏了一把汗,老人家没有怪罪,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招呼一声,引着下人出去布置院子去了。
少甯则坐下来倒了一盏茶,递给程老夫人道:“前往接您的大管事说过了吧?那院子三面环林,清净雅致得很,外祖母喝盏茶落落汗,我引着您去瞧瞧,若是不满意,咱们再换一个,左右这园子很大,就咱们几个人住,宽敞得紧。”
程老夫人说不拘哪里,清静些就好。两人说了一盏茶的功夫,程立锦这才在下人引领下过来,兴奋异常地坐下道:“阿嫂,这里可真雅致。”
又问起自己住在哪里,四面都有什么,少甯一一作答,言罢要引着二人过去看,却被程老夫人摁了回去,说让她好好躺着,她们收整好院子,再过来便是了。
日后同住一处,随时可见,少甯顿了顿,也就没再坚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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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分,程之衍回来了,先净了手,又自己取了新衫到屏风后更换,出来见少甯歪坐在床上看书,过来抱住她道:“看什么呢?”
少甯嗅到他身上轻微的酒气,蹙眉问道:“不是去兵部提前商榷差事去了?怎么又会跑到酒楼去同人吃酒?”一头说,一头让丫头们去上晚膳。
他却说不必了,“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许是饮了酒,白日里克制的情绪有些放纵开来,望着她细白的颈子、殷红的唇瓣,如雪般清冷的眸子里竟煜煜发出光来,朝她身上贴了贴,兴奋着眸子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越来越像管家婆?”问东问西,他吃什么、喝什么,去了哪都要问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