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城门封闭
陶谦着人发了快马,直奔乾州寻人,不及那边消息回报,就匆匆向官署请了事假上路。
官署的长官原本对此颇有微词,但碍于敬王的情面,选择了缄默。
敬王此人虽天生对男女之爱既不敏感也毫无兴趣,但对手下之人倒是不错,很能够站在他们的角度考量。若敬王殿下是个马夫,多半深谙要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的道理。
陶谦一行人快马寄奔出城,拉停在官道旁的驿站边补充了一些水和干粮。他已经做好之后尽量不再停顿的准备了。
除开他们这一队,驿站外还停了不少游商的马队。
两个游商正在驿站门口就货论价,似乎是有东家想要买断游商的货,故而提前候在这里详谈。
陶谦原本心烦意乱,但那两人议价的声音实在太大,故而不小心漏了几句入耳。
“你们东家还真是会占便宜啊,这么低的价买进也不怕我抖落出去,这都一年多了,总得涨些吧?”
“你这话就说得不地道了,之前帮你垫货款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占便宜?”
……
两人还在争吵,陶谦却忽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他缰绳一勒:“不对!回去!”随即转身纵马离开。
刚置办好干粮的仆从听得马蹄声响,从门内匆匆跑出时,外面的人已然不见了,只留下一道卷起的尘烟。
*
在陶谦出城之后,契书便由齐蕴罗代劳,全部上交官府。
而宁不羡自己,则收拾好了停在后院的马车。
她看着那不到半日便收拾妥当的东西,自嘲:“逃跑这种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陶谦又不傻,估计这厮虽然一时鬼迷心窍,但反应过来也很快,最多,出城门,在马背上颠个几十里,也该颠清醒了。
就她当前这沈家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她要是真患了什么鬼胎,沈家早疯了,全城的名医都该请过来了,哪里能这么风平浪静、遮遮掩掩的?
陶谦是关心则乱。
她当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等陶谦回过神来,得抓紧机会能跑就跑。
契书一旦成立,那么即便未来沈家人经营失败,每年也能吃到固定的分红,这也算是成全了当初罗氏的夙愿。
至于她自己,她只拿走了清空六羡茶庄后所得拍卖和置地之后的一千多两银子。
她觉得,自己虽然自私自利,但做人倒还算公平。沈家的铺子就归还沈家,自己的东西就自己拿好,也不做什么拱手让人的菩萨。
这辈子重来过得虽然算不上多顺畅,但委实已经比上辈子强多了。
她如今手头有银子,又有头脑,无论去到天涯海角,都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或许隐姓埋名,彻底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女商贾,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当然了,如果沈明昭大难不死有幸从牢中出来,她也没打算像上次那般消失彻底。等到她找到了容身之地,就会把地址传信给齐蕴罗。沈明昭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她。
齐蕴罗去办事了,宁不羡也不打算再耽误时间多等,直接就上了马车。
“有空帮我对阿水说一声,就说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不要当真,没有不喜欢她,也别发疯似的到处找我。我丢不了的,有缘自会再相见。”说着,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可以算得上是温和的笑。
灵曼眼中凝聚起些许雾气。
宁姑娘这个人很奇怪,有的时候你会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般自私自利、装腔作势、毫无顾忌、离经叛道之人,有的时候又觉得,她,挺好的。
起码在此刻的灵曼心里,过往的那些记忆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宁姑娘这个人,真的挺好的。
宁不羡手半捻着帘子,她是真的心大,腹腔处鼓得都快弯不得腰了,还要半弓着身子对灵曼眨了眨眼睛:“有空和齐伯母来找我,说不定那会儿,你见到的,就该是某地知名女首富了。”
灵曼被她逗得弯下了腰,眼角里迸出几滴泪花:“知道了,快走吧!”
“再见。”宁不羡合上了帘子。
此时天色尚早,距离鸣金收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宁不羡的计划是先不必走太远,就去京郊的万年先落脚一阵,她在那里已经请齐蕴罗帮忙,借他人的名义租下了一间院子,至少得生产完之后在离开。
至于现在坐的这辆马车,她会在中道停下,然后任由马车继续走到云州一带,如果陶谦想要截人,多半会白浪费不少功夫,而她只要稍稍绕远路再回万年就是了。
灯下黑这种事,虽然惊险刺激,但未必无效。
宁不羡想得很美好,然而现实并没有如她所愿。
马车还没走到城门口,一路哒哒徐行的马蹄声忽然就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自帘外传来:“夫人,城门被封了。”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她难得一愣:“这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
车夫去问,很快带了答案回来:“说是近来入京经商的人多了,怕有混进来的,就只能按时辰放人过门了。”
“……算了,那只能等等了。”
她自然不会觉得这跟陶谦有什么关系。
要是陶谦有关京城大门的本事,他就不必再投什么敬王了,干脆直接自己走到龙椅边上,让上面的人下来自己坐罢了。
此时,宁不羡被关在城内,而回过神来的陶谦现在也被守城的士兵拦在了门外。
因为京城每日进出人口繁多,不到片刻,城门外就排起了一条遥不见尾的长队。陶谦见前方人头攒动,但守城的人少,凭碟验得慢,队伍前行挪动的速度却如龟行一般,心下也有些烦躁了,勒马上前叫住了一个守城官:“本官乃是新任的工部主事,进城是由急事要办,还望行个方便。”
然而,守城官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
工部主事六品,在这京中一块招牌砸下来都能压死不少六品官,故而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于是他嗤笑了一句:“圣上的命令,你就是工部侍郎来了,也得遵命。”
陶谦本就对此敏感,一见他神色便知所想,一时间眼神沉郁。
但,他还是忍住了:“……知道了。”
算了,反正现在他进不去,那么宁不羡多半也出不来。
等等,未尝不可。
那头陶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马车中的宁不羡却没有这般平和的心态了。
她知道陶谦现在肯定已经回过神来了,甚至有可能就等在城门口,预备守株待兔,但她确实出不去。
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放行的意思。
正待她掀开帘子,试图观察一下这些守城官,好偷偷拿银子撬开某位的口时,一位头领模样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
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那人便朝她马车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目的过于明确,导致宁不羡有些防备地竖起了浑身的警惕心。
陶谦不会真的神到提前买通守卫堵门吧?
那人到了进前,对着她微微躬身:“卑职见过沈夫人,有贵人想要见您,令卑职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紫宸殿内
马车轮滚动的声音又轻,又细碎,沙沙的,听上去走得并不快。
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就再听不到其他。
不用想,车夫的身上虽然没被一把刀顶着,但估摸着也好不到哪里去。来人虽然礼貌,但周身气势不同寻常,至于他口中的贵人……能够在这个时候下令关城门,又将她带走的神秘人……
宁不羡微叹了口气。
她还真是个被劫持的命,走到哪儿都有人拦着。
车帘处隐隐能透进来一些光,光斑在内置车板上飞快地移动着,她甚至不敢把帘子掀起来朝外看一眼,生怕就这一眼,便足以令她人头落地。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了一下,随后,轮声停了。
到了。
“请姑娘下车。”
外面的声音换人了,是个年长的嬷嬷的声音。
宁不羡登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这是直接进里面了?不妙啊。
下一刻,帘子被掀开,内廷那层层叠叠的檐角便映入了眼帘,身穿宫装的嬷嬷领着二三宫人,立在她的车旁,旁边放着一小抬色彩鲜艳的软轿。
她右眼皮跳了跳,很好,她终于知道宁云裳怕什么了。
等等……宁云裳……之前不是说,宁云裳被宁天彩给请到宫里来作伴了吗?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存在了一瞬,就被她自己给否决掉了。
想什么,别说这件事宁云裳不可能知情,就算她知情,也没本事救她。除非,她不要命了。
她乖乖地在那些宫人的视线瞩目下,上了轿子。
轿子不颠,颠得是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来的路上越想越心惊,到现在整个人已经有了一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觉悟了,甚至隐秘地多了一种风暴即将来临的兴奋。
落轿,起帘,意料之中。这里是紫宸殿,西暖阁。
“贵人在里面等您。”
都走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
宁不羡直接把头低到了胸前,一路矮着身子进了内殿。
满殿内,尽是艾草熏香的气味,浓得几欲令人窒息。她几乎是下一刻就想要直接夺门而出,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民女参见陛下。”
她没敢把头抬起来。
上方没有声音,似乎是上首的人正在观察着她,隔了许久,才道:“你就是宁氏女?”
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且显得有些喜怒不辨,但是,没喊她平身,不是很妙。
于是她老实道:“回陛下,是小女。”
上首的人似乎笑了起来,随即传来一阵剧烈、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你们宁家的女儿,都是这么喜欢用发髻看人的吗?”
宁不羡犹疑着抬起头,试探着朝上方帘幕后看了一眼,随即便猛地低头,心脏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手心里溢满了汗水。
“臣妇……不敢。”
似乎是对她的反应觉得好笑,上方又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
宁不羡斟酌了片刻,才低着头开口道:“圣上应多多保重龙体,您龙体康健,才是这天下万民之福。”
“都说吾皇万岁,但朕毕竟是人不是神仙,活不了一万年,凡人一世,寿不过百,灾荒战乱时节,寿不过三十。朕今年五十有七,与寻常百姓相比,已是高寿,如今四海升平,八方将定,朕这一生已不剩多少遗憾了。”
宁不羡心内暗道,您的遗憾没有了,可我这一生是捡便宜白赚的,我还没活够呢,您行行好放了我,接下来的话还是别说了为好吧?
然而,圣上或许没听懂她的心声,又或许听到了但是不在意。
“那么,你知道,朕这一生唯一的遗憾是什么吗?”
宁不羡头皮一麻:“臣女……不敢揣测天威。”
她头直接磕到了地上。
知道的多死的快,沈明昭是真的要害死她了,就不能不告诉她吗?她都以为自己逃了还被半途劫回来。不对,为什么要劫她啊?沈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她是最无辜的那个不是吗?
好在圣上听不到她的心声。
“朕年轻时,跟随先皇南征北战,金戈铁马,少年意气,想着大丈夫生当携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好不畅快,却也因此……没能顾得上自己的妻儿。”
“……”宁不羡的心沉得有些更明显了,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呼救了。
终于——
“宁家丫头,你知道些什么吧?”
宁不羡身子一僵,她很想直接以头抢地,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更什么也不想知道。
但,不行。
于是,她只能缄默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说实话,朕对你还是有些印象的。”
“……”感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宁恒家中间那个闹腾的丫头,皇后提过你,说你和你姐姐完全不一样。明昭的性子认真,当初他会和你成亲,朕都有些惊讶。”
“……”那陛下您怕是误解沈明昭了,他可不光是在朝事上刁钻刻薄而已。
“你们两人的亲事当初看来并不算好,如今却也琴瑟和鸣,他能将此事告知于你,可见对你是信任的。”
宁不羡顿了顿:“臣妇愚钝。”
“你去过西北,又和他一起回来,想必对太子的身世,应当有所了解了。”
宁不羡这下头是真的硬生生往地上砸了。
“咚咚咚!”
“臣妇不知!臣妇真的不知!”
“咚咚咚!”
地上的砖石被她磕得砰砰响,难为她一介孕妇跪在这冰凉的砖石上,还得顶着肚子弯腰磕头,不消片刻便气喘吁吁,头皮上隐约犯了青红,有流血的征兆。
得装啊……
圣上似乎被她磕头磕得有些心烦,咳嗽了一声:“好了。”
她这才唯唯诺诺地停了下来。
“还以为你和那个陶谦一样,经商之人能说会道有胆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罢了。”
宁不羡面露羞赧:“臣妇……惭愧。”我要不是寻常妇人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圣上轻呼了一口气。
“罢了……今日予你来,只是要你替朕传一道旨意。”
宁不羡畏畏缩缩:“圣上……若传旨,您或许应该找……礼部的……大人们?”
圣上不耐烦道:“无放妻书而私自逃逸,京兆府大牢去不去!”
宁不羡立刻老实:“臣妇遵旨。”
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见了那方搁置在不远处案角边的明黄色卷轴。
第二百一十六章 母子相见
她顿了顿,起码,现在应该至少能保证自己安全走出这间屋子……吧?
她伸手拿起了卷轴,正打算弯腰退出去,上首传来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西北之地虽苦寒,但靠近胡人驻地,做生意也方便,过几年边境安稳了,应当很适合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
宁不羡脚步一顿。
“怎么?”
她似乎是在仔细斟酌该不该说,最后,终究还是开了口:“您见过他吗?”
龙椅上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真的有胆子发问。半晌,点了下头。
“武科考试时远远见过一眼……沈家将他养得很不错。”上首之人似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朵血花溅在案上的白宣上,他眼神沉了沉,“既是学的马上功夫,留在西北边境保家卫国,亦是一条不错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