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着急赶我这里来,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宁不羡被她噎了一下,错愕抬眸:“这么直白?”
秦萱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待屋内静下来,这才冷哼了一声:“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
宁不羡顿了顿,也挑眉道:“是啊,说来也这么多年的情谊了,秦姑娘就这么帮着人家,把我的郎君送进了昭狱里。”
秦萱鄙夷:“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像你这种人,会真的对郎君有什么真心?”
“会啊。”
秦萱颇为无言地抬头看着她:“……”
宁不羡长叹了口气:“我认真的。”
秦萱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模样。
半晌,她才嗤笑了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两人之间,原本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只能说是能勉强坐在一起喝杯茶,不会互相阴阳怪气到要把茶桌都掀了的地步。
宁不羡开口:“你帮我救沈家一命,如何?”
秦萱嘴角撇了撇,似乎被她气笑了:“我凭什么?”
“陶谦现在被我误打误撞骗出了城,短时间内应该进不来。你现在……是敬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了。”
秦萱挑眉:“但你这么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了我的府里,你指望我还能做什么呢?”
宁不羡笑道:“但王妃您不是知道我的来意,也把我放进府中了吗?”
秦萱坐直了身子:“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来意。”
“王妃您骗了那两个男人吧?”宁不羡抬眸,“您真的打算和敬王殿下重归于好吗?”
秦萱的视线落在宁不羡的腹部,懒懒道:“几个月了?”
“八个月了吧。”
“那你确实是挺能折腾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能满街乱跑。我可不像你,只能坐在这里喝热茶。”
宁不羡嘴角一翘,秦萱没有明说,但她已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怀孕了。
如果秦萱怀孕了的话,那么就说明,她没有猜错。秦萱的盟友从头到尾就不是那两个男人,而是,皇后。
她赌对了。
既然如此,那么,也就不必再绕着弯子说话,直接开诚布公谈条件吧。
“殿下派人拿走了二郎留在明昭屋子里的东西,我是为了这个来的。为了我,也为了您,我需要您的帮助。”
“哦?”秦萱不知是在权衡,还是在确认,“被他拿走了不是更好吗?对于我来说,有些秘密,只能永远是秘密。”
她的手掌贴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望着宁不羡笑。
“可以。”宁不羡也笑,“但再过分,您应该也做不到了。娘娘不可能让他死,至于旁的,那是我们都乐意看到的事……”
秦萱一把抓住她的手,咄咄逼人之态难得令宁不羡也有些冷汗沁出。
秦萱托着她的手,慢慢贴在她身上隆起的腹部上,低声道:“谁说娘娘就不可能让他死了?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团肉块重要……于我和娘娘而言,它就是个工具。”
宁不羡的手颤了一下。
秦萱微笑着松开了她的手,躺回了椅子上。
宁不羡叹息:“他现在隶属西北军,别做太过。”
秦萱嘴角一扯:“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
“我答应你。”秦萱道,“毕竟你我现在的目的本质上并没有冲突,至于沈大人,国之栋梁,娘娘不喜欢现在户部的那个老迂腐,还是沈大人讨喜些。不过宁不羡,城外和牢里,你只能二选一哦,想好了吗?”
“我以为,你会对城外那个更有感情些。”
秦萱的手指一顿,但也仅仅只是一顿而已。
“年少时做的些荒唐事罢了,不值一提。”
“原来如此。”
“所以,想好了吗?要为了你的郎君,让你的兄长……去死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宫门之变
让陶谦……去死吗?
宁不羡恍惚了一瞬,下意识道:“不。”
秦萱讶异挑眉,嗤笑了声:“哦,原来你在意他超过你那位可怜的郎君啊。”
“不是。”宁不羡顿了顿,“我没办法看着他去死。”
她忽然有些自嘲地低下了头,这些话她连陶谦都没有告诉过,却对着秦萱露出了些许耐人寻味的表情。
在洪州那五年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就忘记的。
牵绊着的绳子断了,但直觉还在。
即便他,这般罔顾她的意愿,和当年的沈明昭所为,如出一辙。
秦萱见她许久没说话,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开口道:“你这次回来之后,我以为你变了,不过现在看来,你一点都没有变。”
宁不羡自嘲:“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自私,对吗?”
秦萱不说话,一副默认的模样。
宁不羡轻舒了一口气。
“你说的有道理,当初回京城,就已经是做好了选择,没必要再纠结下去了。”她慢慢站起身来,对着秦萱艰难地弯下了腰,“请您相信我,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
在宁不羡赶往毅国公府的当时,一只信鸽就自国公府院中被人准确放飞。
敬王端坐马车内,朝服内甲。
就在方才,他去见了自己那位被囚宫禁之中的“兄长”。
相争相斗十几年,到头来原来是个连血脉都不纯粹的孽种,可笑这位假太子万般筹谋,却只是一介跳梁的小丑,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
“杨妃已被赐酒自裁,至于你,夫妻一场,你就上路去陪她吧。”
假太子一朝落魄,得知自己这是多年来所历尽是骗局,万念俱灰,人被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显得有些疯疯癫癫的,口齿之间不知是不是被自己咬破,鲜血淋漓的,滴了满身满脸,刺目惊心。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你以为杀了我,你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了?你以为父皇真的就完完全全偏心于你?”
敬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假太子笑到一半,呛了口血,他猛地咳嗽了出来,仰起头来,对着敬王惨烈地笑:“你怕是不知道……”
“我知道。”敬王淡淡道。
假太子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敬王蹲下了身,黑色袍角泡在地上的血泊中,被洇上了一大块痕迹,他压低声音,靠近假太子的耳边:“你手下那些余孽偷偷交给他的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上了。”
假太子瞪大了眼睛。
敬王担了担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
“送前太子……不,送他走吧。”
身后,传来一声布帛收紧,颈骨折断的脆响。
……
敬王的思绪被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打断,手下叩响了车壁:“殿下,来消息了,沈家那位去国公府找了王妃。”
敬王闻言笑了笑:“看来那位宁姑娘还真是慌了,病急乱投医,居然跑去找本王的王妃的求救。”
手下的面容看上去颇有些忧心:“但王妃没拦着她进去,那……”
“不怎么做。”敬王打断了他的话,“本王的王妃,自然会站在本王这边……无论,她想与不想。”
朝服之下露出的小半截银甲,反射出刺目的光。
“走。”
马车内外,数十人皆是宽袖朝袍,身不着刃,实则朝服一掀,人人套甲。
宫内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圣上驾崩,皇后却秘不发丧,即便事后有人追究,他也可以进宫问询,却遭到伏击灭口,只好制住野心寡母,清君侧之名,为自己圆说。
毕竟,在外人眼中,他带进宫中的,不过只是几十个未穿戴半分甲兵的臣属罢了。
但事实上,真正的埋伏,就在清宁宫外。
敬王回京之后,圣上一直称病不朝。他并不愚蠢,能被掳胡地,打成逆贼之后再重归庙堂,有的是与人周旋、收买人心的本事。
现今,羽林卫的右军头领早已听命于他,至于直接听命于圣上的左军,早在几日前,他的人便打着为京郊边防大营训练的名义,抽调走了左君统领,余下的人即便察觉到事发,也不过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
此刻,清宁宫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可怜皇后还以为那些羽林卫是听命于她,为她守宫的忠臣。
马车一路穿过朱雀大街,到了内廷宫门外。
敬王神色平静地掀起车帘。
手下人替他开口:“今日十五,殿下照例进宫为陛下侍疾,你们还不速速让开?”
早被买通的小黄门额间淌下一颗豆大的汗珠,但声音尚且算稳:“既然是侍疾,那小的也不便多拦,不过毕竟此地是内宫,外臣进入不太和规矩,还请各位大人行个方便。”
敬王和颜悦色地开了口:“哦,这几位都是因职入宫,顺道问问父皇的身体。”
“原来如此,圣上目前龙体尚康,诸位大人不必担心。”
众人心下安定。
小黄门说的,都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台词。
羽林卫的右军控制了清宁宫,只等敬王殿下出现振臂一呼,其余几人便可去收编目前蒙在鼓里的左军,与小黄门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他们不必跟着敬王进去,游走收编的机会。
一切仍旧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若是他们没有看清小黄门那缩在袖子里不住发抖的手指的话。
“那,本王代诸位大人去向父皇问好了。”
“多谢殿下。”
敬王从马车上被搀着走了下来。
内廷之中不得马车行走,哪怕是皇子也不例外。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如同沾血的罗网,此时天光正好。
敬王的双眼被直射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
身后,宫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下一秒,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心下一凛,蹙眉抬头望去。
只见眼前那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少年将军剑眉星目,目若朗星,嘴角勾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横刀望着看着他:“殿下,今夕何夕啊?”
敬王看着他这位虽说早已谋面过多次,却从未相认过的皇弟,冷静一笑:“就凭你一个人,能对我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突兀、粗粝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那再加上老子的人,敬王殿下你看看够不够呢?”
敬王猛地抬眼朝前看去,阳光下,满院西北军的银甲在阳光下分外扎眼。
第二百二十章 君王之心
敬王眼皮跳了一下,强作镇定地板起面容来:“西北军披挂带兵刃入内廷,你们是要造反吗?”
他话音未落,面前离他最近的沈银星就已然冷笑一声,随即一道寒光劈来——
“撕拉!”
锦袍破碎成支零的布片,露出内里裹藏着的粗犷狰狞的护甲。
沈银星嗤笑一声:“殿下入宫随侍还要穿这么严实啊?”
……
近两个时辰前。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那位兄嫂?”
沈银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皇后嘴角冷淡地动了下:“那丫头确实是个聪明有趣的人。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只是告诉我,当初追杀我那位养母的,或许就是您?最开始或许是真的想要找我,但今上登基之后,您的想法或许就变了……养一个不太亲的假太子,令其全程与敬王争锋,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你应当觉得,父母之为子女计深远,本宫是为了保护你啊。”
“我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兄嫂告诉我,普通人家可以这么想,但是皇家不行。”沈银星抬头,注视着生母清冷的眸子,“从您提拔女官入前朝,时不时地参与到圣上的决策中就能看出,您不是安于后宫之内的妇人。如果令太子从小在宫外长大,就算将来认回,他也无权无势无根基,被困于您的庇护之下,成为被您操纵的傀儡。再加上血脉相连,只要我一日不死,这朝堂之上,就永远是您说了算。”
“我是您的儿子……但,我也是您最好的……政治工具。”
皇后手指一顿,开口:“……你知道就好。”
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似乎有刀剑碰撞声隐隐传来。
皇后眉心一蹙:“何事喧闹?”
“哐当!”一声巨响,一道人影猛地飞来,砸在门页上。
殷红的血迹溅在白门页上,而那道人影则如抽取了筋骨一般缓缓地顺着血线滑了下去。
“嘭!”肉体撞击在地上,发出了厚实的闷响。
皇后上前了一步,沉声发问:“谁?”
下一刻,门栏大敞,程鹏举一身戎装跪在殿门前:“臣西北都护府将程鹏举,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沈银星一脸愕然:“程将军……你……你怎么会在?”
程鹏举见他那恍然面色,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块熟悉的腰牌,示意似的晃了晃:“你们家啊,离了我侄女就全得玩完!”
原来,宁不羡大张旗鼓上门拜访秦萱是假,吸引走敬王注意力,暗中求助才是真。
……
眼见被戳穿,但敬王却仍旧显得十分淡定:“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
沈银星一脸听了荒诞笑话的表情:“您是君子,还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说法。”
“都是一家人,就别这么装模作样了。”
敬王说完下一刻,沈银星就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山鸡,原地蹿了起来:“谁和你是一家人?!”
说着他上前一步,敬王周身的护甲怕是扛不住被拦着脖颈切上去的一刀。
他垂眸:“你们真的要和这两个叛贼一起造反吗?”
说着,他忽然抬头着眼前的西北军,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周遭气氛显得有些凝滞了,众人互相看看,显然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西北军接到的调令是,圣上宾天,敬王不敬,派人诛杀被圈禁的太子,持械入宫发难,困居深宫的皇后无力反抗这个逆子,只好向因沈明昭一案被羁押京城的西北军校尉程鹏举求救。随后,程鹏举收到皇后懿旨,调来了京郊的守军。
但,敬王的话显然是还有别的由头?
敬王见他们犹疑,抬高声音道:“西北军守卫伙同皇后谋反,本王手中有圣上亲笔所写的遗旨!”
他从甲胄之下拉出一卷藏得异常严实的明黄色帛书,帛书之上,鲜红的御印如血一般。
“西北军不轨,皇后失德,凡朕故去,着敬王免除程氏西北都护一职,退皇后幽闭于清宁宫之内,为朕戴孝守灵,钦此。”
宁不羡没有打开手里拿着的圣旨。
如果她打开了的话,就会发现,圣旨内写着的,并不是告诉她的什么贬去西北,不得回京,而是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