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危急关头,眼见御林军蜂拥而至,飞快将建安皇帝等人围住,忽闻撼动天地般的喊杀声渐近,江凌安余光瞥见顾柠率半数凌州大营将士赶来。
激战正酣,双方将士皆杀红了眼,江凌安见状,忙飞身赶至建安皇帝跟前,便要护他撤退。
赵源却无意就此放过建安皇帝,他早已安排人前去诛杀太子,唯有建安皇帝也殒命,倘或双双得逞,大荣江山便归属于他。
“站住。”赵源倾力追上江凌安等人,拦住去路,“凌安,本宫无意与你为敌,昔日明里暗里求你相助无果,如今,你也莫怪本宫不念旧情。”
江凌安冷声道:“大殿下,你心里,可曾念及过旧情?”
“你……”大皇子闻言一噎。
江凌安未及大皇子继续说下去,自顾着道:“父子情,兄弟情……你通通抛至脑后,皇位教你失了心智,泯灭了你的良心,倘或你母妃在世,她若挡了你的路,你可是也打算一刀毙命,为自己扫清障碍?”
“你闭嘴!”大皇子气得浑身发颤,便在此时,又闻一阵轰隆隆的步履声厮杀声频频传来,来势凶猛异常,惊天动地的步履声较之方才顾柠率凌州大营半数将士前来更为凶猛。
大皇子无暇顾及口中未及说完的言辞,侧目朝嘶吼声步履声的来源处望去,尚未看清来人,众人只听得一阵阵凄厉的叫嚷声。
“黔朝军打进来了!”
“黔朝军的猛虎战队打进来了!”
“……”
劲风忽起,激起层层烟尘随风肆意飘扬,厮杀声叫嚷声野兽嚎叫声声入耳,猛虎与军队齐齐震得大地皆在颤抖。
野兽的嘶鸣渐渐停住,于纷飞的烟尘中依稀露出人影,江凌安循声望去,便见一人一虎引着数十头猛虎混杂于激战的人群中。
劲风乍起,扬起她泼墨般微卷的黑发,许是风沙迷了眼,但见她眼眸微凝,于混乱中平静地朝这边瞧来。
江凌安心下一沉,眼前内乱未平,又遇外敌入侵。他顿时后悔昔日拒了建安皇帝赐婚,倘或他应下婚事,如今定不至于陷入这般困境。
大皇子赵源最先自震惊中回过神来,提起长剑便刺向建安皇帝。既有外敌入侵,是敌是友尚且不谈,定能借此契机杀出一条血路,教他登上皇位。
江凌安挥剑格挡,无数个来回,两人过招不分上下。是了,昔日二人一同至军营求人教授功夫,可见大皇子这些年并未将功夫落下。
建安皇帝倏地脚下一软,踢中一具侍卫的尸首,重心不稳,猛地摔将倒地,
赵源见状,放弃与江凌安搏斗,身形一歪,长剑拐了个弯,直直朝建安皇帝喉间刺去。
建安皇帝瘫坐在地上,躲闪不及,身旁侍卫纷纷被叛军拖出,无力营救,常跟在建安皇帝身旁的内侍猛地往前扑去,微胖身形恰好挡在建安皇帝身前。
利刃刺入胸腔的声音清晰刺耳,伴随着一声来不及发出的呜咽,内侍沉沉倒地,倒在了建安皇帝身前。
赵源抽回刺中内侍胸腔的长剑,一剑劈在江凌安右腿上,江凌安究竟心中不忍,不舍对大皇子下杀手。
适才被大皇子抢先刺中大腿,江凌安此刻行动受限,却不能叫大皇子当真杀了建安皇帝。但见他拖着一条瘸腿,猛地扑上前去,在烈阳下泛着泠泠寒光的长剑挥舞,正正刺中大皇子挥剑的右手。
大皇子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逼上前,左手袖中抖落出一把匕首,猛地扎在江凌安胸口的位置,鲜血顿时四溢,溅了大皇子满脸。
“哈哈哈……”大皇子笑得癫狂,皓白的牙齿因沾了江凌安的鲜血而显阴森可怖,“凌安,你不帮本宫,便死在本宫手上罢!”
江凌安只觉气息尽失,心脏似也即将停止跳动,他用力想要呼吸,却不能够了,眼角余光却清晰地瞧见凌月骑虎奔来,猛虎爪牙锋利,狠狠抓向大皇子脊背。
江凌安便欲出声,喉间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唯余“嗬嗬”的喘气声,与胸口鲜血汩汩流动的声音。
“江凌安?”他听见凌月焦急的声音于耳畔响起,伴随着哭腔,他便欲回应,叫她别哭,他始终不忍见凌月落泪。
凌月还是个半大孩子时,便是如此。?
第47章 、又逢君(六)
◎生、死◎
硝烟四起,战马嘶鸣,厮杀声阵阵传来,如雷贯耳。将军倒在血泼,将士尸首堆积成山。
猛虎仰天长啸,只见大荣大皇子探出去的长剑顿在半空。凌月横空一刀劈去,将大皇子拦腰砍作两截,热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荣皇宫上空。
大荣内乱,始作俑者命丧于黔朝长公主之手,反叛的御林军终不敌凌州大营与黔朝长公主手中漠北猛虎战队。
这场内乱起的迅速,收场却略显艰难,各方将士死伤无数。
凌月收回长刀,俯身将瘫软在地的江凌安抱在怀里。
“陛下,黔朝长公主把大将军掳走了。”
建安皇帝余悸未消,此刻闻言,如闻噩耗,猛地自榻上坐起,“怎么回事?”
内侍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言,“陛下,侍卫来报,亲见黔朝长公主把重伤的大将军抱在怀里……带走了。”说到最后,声若蚊吟。
建安皇帝心绪逐渐平复,沉吟半晌,摆了摆手,沉声道:“无需惊慌。”他知凌月对江凌安一往情深,此番将他带走,或为救治。
内侍不明就里,便欲再问,却见建安皇帝沉沉阖了眼,似累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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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姐,速去请御医。”凌月甫一迈进寝宫,便急声唤道。
阿兰见状,倍受惊吓,颤声问道:“殿下,你怎么把大将军带回来了?”话音方落,便见江凌安双眸紧阖,外袍被鲜血染尽,甚至浸透了凌月的前襟,知耽搁不得,遂顿了话茬,即忙转身跑出殿去。
“江凌安?”凌月双手捧住江凌安下颌,意图出声把他唤醒,纵使她嗓子变得嘶哑,珠泪滚落面颊,也无济于事。
江凌安阖紧的双眸死气沉沉,眼睫低垂,不再微颤,凌月顿觉内心泛起浓烈凉意,一颗心沉到极致。
大皇子的匕首正中江凌安胸口,凌月亲见他呼吸渐停,面颊冰凉再无一丝活气,昔日腥红而干裂的唇此刻苍白胜霜雪。
凌月早已泣不成声,抬眸瞧见踏进殿来的御医,似抓住一线生机,她猛地起身扑将过去,“御医,你救救他。”
这御医见过凌月数回,何曾遇上这般景况,顿时一怔,半晌方回过神来,忙跪在榻前探手为榻上之人号脉。
指尖甫一碰上那冰凉如死物一般的手腕,心凉更甚,御医僵在原地,沉声道:“殿下,贵人心跳已止,探不着脉象了。”
“阿兰姐,叫李大哥,请林大夫来……”
阿兰见凌月神色异样,有失智之态,不放心将她独留于此,又恐耽误时辰,叫江凌安送了命,只得把心一横,快步往外而行。
李常卿引着林大夫赶至殿内,便见众太医神色各异,跪伏于榻前,凌月神情木讷背倚床榻,怀里紧紧抱着了无生息的江凌安。
阿兰忙上前将方才的景况详述一番,林大夫快步行至榻前,号脉、诊治,他的内心较之方才为江凌安把脉的太医,更显凄凉。
“殿下,贵人已去,准备后事罢。”
林大夫一句话,直叫凌月身心俱寒,犹如埋身于千尺万迟冰雪之下,久久不能喘息。
“出去,都出去。”凌月声线微弱蝉翼,浑身几欲脱力。
众人劝解无果,只得应命先后退出殿去。
凌月把江凌安平放在榻上,打来热水替他清洗面颊上刺目的一片片猩红血渍。她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透而不堪入目,却无暇顾及自己,更换一身干净衣裳。
江凌安的鲜血止不住地四溢,染在凌月脸上,身上,指尖猩红弥漫,似能滴出血来。
湿热的巾帕覆盖在江凌安苍白而}人的面颊上,凌月细致为他擦净干涸的、新鲜的的血渍,缓缓退去他身上早已污秽不堪的外袍、里衣。盆里的热水逐渐融成血水,凌月记不清她换了多少盆热水,也不记得她替江凌安擦拭过几遍面颊与身子。
直至江凌安神色变得安详,阖眸仰卧于榻上,凌月方顿住手上动作,徐徐推开紧阖已久的寝殿大门。阿兰与李常卿尚候在殿外,两人双双抬眸,齐齐朝凌月看来。
“阿兰姐,帮我取几套男子衣裳来,我替将军换上。”凌月低声道。
殿外二人见她神色自若,并无异样,也未从凌月面上探出悲痛之色,顿觉疑惑。
有道是悲到极致便麻木不仁,阿兰踌躇再三,瞧着凌月并无大碍,遂低声嘱托李常卿数句,方转身离去。
凌月退回殿内,只身蹲坐于榻前,榻上之人仍是毫无动静,气息停滞,脉搏无存,曾经温热跳动的那颗心脏归于沉寂,整个人无半分活人气息。
“殿下。”李常卿欲言又止,终出言劝解,道:“将军殁了,草民前去准备后事罢。”
凌月闻言,抬眸朝他瞧来,倏尔微蹙了眉,眼角一滴泪留将不住,猛地滚落下来,滴在江凌安惨白的唇缝间。
李常卿见她轻轻摇了摇头,本欲再劝,究竟不忍心。
阿兰捧着几套男装迈进殿内,凌月起身,抬手将衣裳拥入怀中,便将二人打发走了。
她垂眸打量半晌,方着手替江凌安换上干净的衣裳,复抬手在他面颊上轻柔抚摸,纤长指尖移至唇边,她倏地想起了什么。
像许多年前江凌安伤口感染昏厥时那般,凌月略微俯身,吻在那抹早已血色无存的唇角,江凌安的唇再也不似火燎过那般滚烫而炽热,只余一片刺骨的冰凉。
有鲜血自凌月口中溢出,顺着江凌安的齿缝钻了进去,一滴一滴,自舌尖缓缓流入,流经喉咙,弥漫至四肢百骸,最后只余零星点点汇入胸腔。
江凌安仍是毫无反应,凌月唇齿间溢出的鲜血犹如泥牛入海,沉至最深处,激不起半点涟漪。
凌月自榻上坐起身来,抬手扯掉外袍,回身拿起书案上的一把匕首,匕首出鞘,泛着泠泠寒光,利刃冰封一般刺向颈侧。
昔日那处存放蛊虫的伤口本已汇聚成一条无创的猩红色细线,凌月恢复常人之身时,细线消失,脖颈上皮肉细腻白皙,伤口荡然无存。
鲜血簌簌地自凌月颈间滴落,血势来得凶猛,飞快滚落至江凌安唇边,汩汩似海浪翻涌,直拍向江凌安喉管。
似久旱逢甘霖,似独行于沙漠,抬眸瞧见绿洲。
江凌安仍是沉睡,涌动的鲜血尚未停滞,尽数奔涌至江凌安喉间,凌月只觉体内的血液取之不尽,那头流向江凌安胸腔,这头复又腾腾涌起,致使凌月血液沸腾,更是神清目明。
云飞翼未死,凌月尚未完全恢复常态,她体内存余的蛊毒仍在心尖萦绕,冥冥中,凌月不禁生疑,她的命早已与云飞翼绑在一处,生生死死难以割裂。
云飞翼曾喂她鲜血,如今凌月割开颈侧皮肉,将鲜血送入江凌安口中,让她的血液与江凌安汇成一股,融合,再生,江凌安或可重获新生,自此与她同生同死,再无分离。
一刻钟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三五个时辰相继过去,殿外李常卿与阿兰无数次敲响大门,无果。
鲜血止住,凌月脖颈上的伤口愈合,她站起身来,替自己擦拭干净满身满脸血污,洗净了双手,复又坐在榻前守着江凌安。
金乌西坠,黑夜降临。黎明即起,晨间鸟鸣阵阵,凌月抬眸,被铺洒进殿的光辉刺了眼。
距离凌月把江凌安带回寝宫,已逾近十个时辰,已至早朝时候,凌月更换了衣裳,复又细致查看一番江凌安的景况。
他面容仍是血色尽失,唇边因余留一抹血渍而略显活气,他的身体不再冰凉如死物。凌月伸手轻轻握了握江凌安交握在胸前的十指,颇为称心地推开殿门。
“阿兰姐,劳烦你留在殿内帮忙照看将军,我不能误了朝会。”凌月语气轻松,提步往外行去,神色间染上层层喜色。
阿兰与李常卿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昨夜殿内发生了何事,能叫前日失魂落魄,泣不成声之人恢复常态。
“殿下?”阿兰试探着出声,“将军,怎么样了?”
凌月顿住脚步,回首朝阿兰看来,神色堪称眉飞色舞,但听她笑道:“无碍,他只是累极了,需歇息。”
阿兰怔在原地,“殿下?将军他……”话音未落,便见身旁的李常卿不易察觉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阿兰收住话茬,不再言语,待凌月离开后,李常卿率先进殿朝躺在榻上的江凌安行去,阿兰随后而至,两人齐齐僵住身形。
“李大哥,将军的面色是不是看起来比昨日红润了些?”阿兰疑惑道。
李常卿略微探身,凑近了细看,肯定道:“嘴唇红润了。”他微微眯了眼,“不对,嘴唇上是血渍。”
“你是说殿下喂食鲜血给将军?”阿兰惊慌失措。
李常卿缄默不言,他确也怀疑阿兰所言非虚,凌月为救江凌安,用自身鲜血喂食他,闻所未闻,直叫人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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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下了早朝,步履轻盈,疾步往寝殿行去,方行至殿外,便见门口内侍宫女倒将成一片。
她顿时慌了神,直觉江凌安恐遭遇不测,猛地飞身奔进殿,殿内空无一人,榻上哪里还有江凌安的影子,便是李常卿与阿兰二人,已是了无踪影。
“哈哈哈,殿下,别来无恙。”便在凌月心急如焚之际,忽闻一道幸灾乐祸的笑声撞入耳畔。
凌月循声望去,便见屋顶上悬挂着一抹瘦小人影,那人怀中抱着瘫软无力的江凌安。
“李叙,你找死。”凌月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李叙飞身落地,于凌月跟前站稳身形,却不欲把江凌安还给凌月,“殿下,你父王害我至此,我来找死,有何不可?”
凌月闻言,无言以对,李叙所言极是,他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实为父王所致。
“殿下,你可当真好命,沦落至傀儡也能恢复常人之身。”李叙嗤笑道,“你爱的人,本已陷入通敌卖国的局,仍能翻身洗清罪名。”
凌月闻言轻蹙了眉,李叙竟对江凌安被陷通敌一事如此清楚,定是昔日构陷之事,他也参与其中。
“李叙,放下江凌安,我留你个全尸。”凌月无意与他纠缠,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李叙潜入王宫夺走江凌安无异于自寻死路。或是傀儡当得久了,心生厌倦,方凑上前来求她指一条不归路。
李叙嗤声一笑,把江凌安扛在肩上,作势便要往外行去,“自寻死路?殿下可别忘了,你手中并无筹码,而我手里,握着你的命啊。”
凌月夺步上前,拦了李叙的去路,眸色似渗血一般猩红刺目,“你确实握着我的命,但你的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话音方落,凌月便已倾身扑将上前,掌风直劈在李叙颈侧,李叙却并非坐以待毙之辈,他手脚极快,迅速侧身躲开凌月招招毙命的掌风。
凌月屡屡失手,因李叙惯常把江凌安当作盾牌挡在身前,数个来回,凌月早已心神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