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威将军哼了一声,大步走后,这事算是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坡上的张智和季景昀终于缓过气来,躺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张智摸了摸肿痛的眼角,嘶的一声,不知这伤多久能好?肯定丑死了!他气恼开口:“季景昀,你把我打破相了,咱两以后没完!”
“张公子可别出言威吓,我虽胆小但你说没完我又怎能不奉陪?”同样挂彩的季景昀沉声回道。他实在太累了,咬着牙翻身爬起来。
这边徐少俞不知该说什么好,崴着脚上前去扶他。那边郑彪有样学样,去搀张智,却被张智一挡,他顿时有些尴尬的僵立在那.......明明被季景昀折损了颜面,为何给他感觉张智反倒愈发欣赏起季景昀?
一弯寒月在天际慢慢攀升,张智看着踉踉跄跄迈步离开的季景昀,对方在极力地挺直背脊,他想起什么,喊了声:
“喂!.......”嗓子因为长时间用力气有些沙哑:“江晏州怎么知道那个叫段阿坦的,你师傅很厉害啊?!”
季景昀心想,干你屁事!他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停下,回道:“这得有劳张公子去问一问,我也想知道!”
张智皱眉,随即又松开,他浑身酸疼,甩了甩臂膀,莫名的却又生出几分痛快!涌起几多豪情!不枉他来边塞这一遭!
比起那些成日在身边溜须拍马,谄媚奉承的人,他更愿意与真性情的人打交道。
他转头,对一旁亦步亦趋的郑彪淡淡说:“以后你离季景昀远着点,见他绕道走,没看连我都敢打吗。”他哼了声眼现嘲讽,挑明道:“你也不用见天围着我,追着我,从今天起你记住一句话,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郑彪愣怔又尴尬的呆立在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脸色涨红。在张智也转身走了之后,他用力攥紧拳头,眼冒寒光,心中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证明,他郑彪不是走狗奴才,他一定能闯出一片天!让这些个人都好好看看!
第22章 人心
鹿野战场金戈铁马,战鼓声声,血染黄沙!
同样的,皇都大平也在经历一场没有硝烟的政治斗争,这里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连带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比起真实战场,哪个更残酷?
官场泛舟,波谲云诡,几人欢乐几人愁,瞬息变化也许只是刹那。大西还不成气候,区区挑衅无法遏制大宇内部的换血。
昕元帝在世时,四大权贵之间相互合作又相互制约,互通姻亲,时局处于相对平衡之态,皇权也因此被瓜分的七零八落,帝王委屈不得行令,真如壮士扼腕、志士叹息。
待他驾崩,皇位传给年幼的秦胤,境况更是堪忧,四大权贵的子辈们浑水摸鱼,欺上瞒下之事屡见不鲜,王家掌控吏部,几乎在各个关卡均塞进了家人门徒。江家则是牢牢握着兵权,手腕强横,陈家在刑部,工部混的如鱼得水,沈家商贾遍天下最有钱,居占礼部.......
小皇帝完全被架空,登基多年没有发言权,只有同意权,举步维艰之下他只能呆在内廷看书临帖,与帝师学文的同时和太傅学习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四大权贵冷眼旁观,志得意满!
可他们不知道也就是在这样的薄弱之下,心智超凡的小皇帝建立了自己一部分亲信。又有□□留下的几支暗卫,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多年,大宇终于在王利离世,其弟吏部尚书王旭也死后,□□面真正意义的出现了些许失衡,昭元帝牢牢抓住这次期盼已久的机遇,暗中从王家入手,让其不复往日辉煌,很自然的,其它三大权贵们贪婪之下便会分其羹,玉有裂痕便可以轻易撞碎......
众所周知,昭元帝喜好文学,附庸风雅,可谁又知道他在博览群书中迷藏不露,暗里谋划,他越发的明白要取得主动,就要善于诱敌以利,他隐瞒自己的意图、行动,甚至各种习惯。培养自己的亲信,集中兵力,避实击虚,一击中的。
昭元十四年十月十三,就在王家旁支有两名子孙被斩首后,吏部白侍郎以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的罪名交由刑部拘禁,不久便死于禁所,以此牵连出多位官员,这些人竟都是陈家人!陈广谦第二日没来上朝,据说吐血昏迷未醒。这敲山震虎,声东击西,又出其不意的一招举朝震惊。
惠妃跪在正乾宫门口哭着求见皇帝,年轻的帝王在看旺岭边塞军报,不为外面撼动丝毫情绪。
两方对垒,最困难的莫过于要懂得将迂曲视为径直,以不利为有利,比敌人后出动而先到达必争之地。
大内太监总管福安劝惠妃先回后宫未果,见她磕的头破血流,他不得已再去内室通报,昭元帝终于亲自出来,温柔细致的为惠妃擦拭,又和颜悦色的让她回宫里抄半年经文为刑部尚书陈广谦祈福,这招狠啊,惠妃变相的被打入了冷宫。
落花殇,叹多情自古空余恨,花自漂浮水自流,谁懂得那一处忧伤?枉凝眉,添新愁,雪絮过后,冷气弥漫,眨眼咫尺便是咫尺天涯。
进入十二月,大宇的皇都,雪花漫天是常有的事。雪后,那绵绵的白覆盖着周围事物,琼枝白叶,欲断欲坠,皓然一色,纯极美极!
只是成日里被那刺骨寒风呼呼吹着,谁又有心思去赏析?
反正季景澜没那“为赋新词忍饥冻”的自虐情趣。
不比安西,大平的冬天,落泪成冰。在这里没有地暖和空调真是遭罪啊,尤其是夜里,被窝里虽然塞着暖炉,屋子里也生着火,但分来的那点儿炭根本不够驱散满屋子的寒气。
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渲染凄凉,变相的表示她季景澜毫不起眼,不受待见。
季景澜裹紧了披风,她穿的已经够厚了,可牙齿仍在打颤。寒风入骨,像针一样刺进皮肤,这鬼天气,连鸟都躲起来了,她还得去给皇后请安,每日里雷打不动的早起,这种被迫又不得不为的行为让人烦透了。
皇后那人也挺有意思。本是孤傲的性子时不时的还会给她几句关心话,是笼络人心呢还是别有它意?
而她在玉贵那,便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了,不值一提。因每日请安都会见到,近距离观察,这位贵妃可不像她装扮上的那么淡然出尘。如果聪明只是流于表象,百密必有一疏.......
谁知道呢,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直以来,季景澜小心翼翼,寡言少语。听闻昭元帝大多去找玉贵妃和德妃睡觉,偶尔会去贤妃那里,入宫到现在一次也没翻她牌子,只除了在皇后那见过两次面。
皇上的淡忘给了她极大的喘息空间,其她人,谁没事会关注一个出身低,胆小懦弱,被皇上赐婚不成又不得不纳入后宫的小采女?目前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要好上很多。
万恶的深宫内院,日子实在太无聊,长期的紧张、寂寞已经让一些妃嫔们心理焦虑甚至有些变态。她要做隐身人,只除了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兰嫔,正应了那句一山容不得二虎,即使她现在装病猫,安分守己,兰嫔也三五不时的磋磨她。
今天一杯烫水没拿好洒落她一身,明日变相的让她在冰中罚站,后日夺了她屋中的火炭,再然后让她抄经书、帮着绣花做被子.......或许通过这些方式,兰嫔能找到一种存在感,能欢快些。
世上有个成语,叫得寸进尺,很多时候,忍让只会换来对方越发的肆无忌惮、张狂嚣张。
季景澜淡淡的想,昨天的事想必还会有后续,自己想独善其身也不容易。
说来话长,原来昨日季景澜吃完午饭钻进被窝汲取暖气,来了月经肚子总是不舒服,痛经这毛病两世来都如影随形,她也算习惯了,平日也不当回事,以前听老人说等生了孩子就会好,她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季景澜正趴在那闭目养神,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声。
兰嫔贴身宫女尖尖的声音中混着青竹不住的求饶,季景澜眉头皱起,当听到青竹一声急过一声的哭叫后,她暗叹一声,掀被坐起。
门口处的秋月几步走上前来,垂着眼睛支吾着开口:“采女.......”
“外面怎么回事?”季景澜一边穿鞋一边低声问。
秋月看了一眼季采女,谨慎回道:“想是青竹去外面折了几条冬梅,被兰嫔怪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那丫头也不过十三岁而已,还是个半大孩子,虽然平日里强装成熟,也改不了浪漫心性,青竹大抵是爱极了那池边的梅花,在她面前提过好几次。
如今实况紧张,后宫里人人都安分守己,这个兰嫔纯粹是活的不耐烦了,沈家被皇上拉拢,王家被人暗地里联合起来弹劾,罪状一箩筐,满身的虱子不得不先止痒。两面三刀、摇摆不定的陈家被第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上将伐谋,庙算多者胜,求之于势,能择人而任势,皇帝在下一盘棋,通观全局,谋人谋事,种种举措有意无意,虚虚实实,狡猾的让人防不胜防,匪夷所思!
兰嫔以为靠着沈家就能安生了?谁又能说这不是变相的捧杀!没准下一个就是她们.......
垂头之际,季景澜眼中闪过嘲讽之色。
秋月见季采女顾不得穿好衣服,裹着披风匆匆忙忙的向外走去,便也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挨了几个巴掌的青竹哭红了眼,她颤颤巍巍的跪在雪地里,哭着告饶:“求兰嫔饶命,奴婢觉着这花开的好,还想着给兰嫔送几枝过去添香。”
兰嫔施施然的笑,眼睛像是看脏东西似的瞟了青竹一眼,不屑道:“你以为本嫔会喜欢?”
青竹不敢再接话,眼泪却流的更汹涌起来。
兰嫔眼神锐利,冷声道:“你一个小婢女竟敢妄加揣测主子心思,简直不知死活,柳画,再掌嘴二十!”
两名太监登时一边一个按住青竹手臂,柳画来到她正对面,胳膊高高抡起,啪.......-陡然脆响伴着青竹惨叫,唇角的裂痕加大,鲜血如小溪流了出来。
“妾见过兰嫔,望兰嫔息怒。”几乎是小跑着来的季景澜声音明显的不稳,她来到青竹身边给不远处的兰嫔请安,耳边是柳画的又一个巴掌。
兰嫔淡淡地扫了眼季景澜,又继续玩着手中的蓝田暖玉,轻扯着嘴角,面带威严又嘲讽:“一个小小婢女不安分就够拉出去杖毙了,还敢在本嫔面前信口雌黄!季采女你教的好啊?!”
最后一声压迫感十足。
季景澜似吓的身形晃动,一个不稳,身子向一边倒去,正好撞倒了正在掌掴青竹的柳画。
众人只见那季采女低低惊呼着双手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正好着拽住柳画的衣服方稳住身子。扯的柳画一个趔趄,大叫出声、地面太滑,柳画几个哧溜摔倒在了地上,成了季采女的肉垫子。
众人看见季采女笨手笨脚往起爬,一个不稳又跌落在柳画身上,她惊呼出声,均都沉默。兰嫔细眉紧皱,满眼的鄙夷嫌恶。
摔倒在冰冷地面上的柳画,浑身僵硬,膝盖骨被磕撞的生疼,她心中恼火,眼睛也没收住情绪,一转头凶狠地瞪了过去......就见季采女被她看的身子剧烈一抖,眼睛露怯,闪躲着低下头。莫名的,柳画心中气焰更起,暗道兰嫔说的没错,果然是破落户里出来的,没一点小姐模样,这辈子也就是个采女命!她冷哼一声,态度傲慢至极,拿脚要蹬季景澜,却见对方正好爬了起来。
柳画有气没处撒,站起身走近青竹眼见着又扬起手来。
“兰嫔恕罪,妾前两日听太后身边的彩云姑姑说她老人家的猫最近嘴里寡淡,没有食欲,妾的娘亲恰巧会做一些糕点,才想着让青竹折来些梅花,想尝试着做些梅花鱼子枣糕以表寸心。实在是妾的胆大妄为。”
兰嫔听着季景澜低声辩解,眼神突然一眯。而柳画高扬的手也停滞在那,转过头去看兰嫔.......
这事涉及太后自然另当别论,不可等闲视之。皇上虽不是太后亲生,对她却是极为孝顺尊重。平日太后不干预后宫之事那是有自知之明,但不代表她不存在。就算陈家出事,也不会涉及太后,身份摆在那呢,天家威严不能撼动。
兰嫔再次打量季景澜,说来也怪,不起眼的人竟然在无意中被太后看上了眼,换句话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是被太后的猫相中了。
最近更是听闻她被太后身边的宫女叫去福宁宫伺候猫。这若不是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没准会猜测季景澜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而一旁跪在那的青竹抽泣中眨了下眼睛.......这梅花是自己太喜欢,想折回来插.瓶赏玩,不是采女吩咐的啊.......
“你这哪里是寸心,倒是孝心十足啊!”兰嫔似讥似嘲的说着。她身着银色猞猁披风,妆容描画的明艳,双手拢进衣袖,嘴边哼笑着眼里带出几分深意道:“那等你做好了记得给本嫔端些过来,本嫔也好借拿猫的光认识认识季采女的一双巧手。”
季景澜低眉顺眼,甚是恭敬地回:“妾一定会亲自送过去。”
兰嫔斜了眼青竹,口气尖刻道:“你这个奴婢,满口胡言,实不可信,更没一点规矩,现在给本嫔跪半个时辰!”说完转身吩咐道:“行了,咱们回吧。”
半个时辰啊!青竹脸颊肿痛,耳朵嗡鸣作响,寒气顺着膝盖直往心口上蹿,当真是有苦难言,她没料到折两枝梅花便被找茬惩罚,那个柳画看起来瘦,力气会如此大,简直想要打死她!
一时间青竹又疼又没办法,兰嫔她们太歹毒,无缘无故拿她出气!诅咒她们下十八层地狱!
季景澜待兰嫔主奴离去后,站直了身子。一侧脸便看见青竹不得不继续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张稚嫩的脸红肿不堪,嘴角还带着凝滞冰冻的血迹。心中一阵感叹,跟着自己这样的主子也是她不幸。
这丫头说她是因为爹娘都去世后报名入选进宫的,就想着能吃饱饭。几个月下来,季景澜注意到青竹所说的生活经历与她言行相符,目前为止还没发觉异样。
另一个秋月十八岁,入宫四年多,被深宫锻炼的成熟稳重,手脚勤快,做事条理清晰,这样的一个人,对季景澜来说是一种警觉,更是一把双刃剑。
看着她们,季景澜不由地想起自小一起长大的东秀,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也许真到了那一日,东秀的孩子都能排队打酒了.......季景澜想想那画面,心中有些怅然又有些莞尔。
“青竹你受苦了......”
听到季采女一句体己话,青竹悲从心来,再大的痛都能忍受,泪水却抵不过一句贴心安慰,她哭着说:“采女,您罚奴婢吧,奴婢给您惹祸了。”
季景澜摇了摇头:“没有。”她走过去弯腰握住青竹的手臂,喃喃道:“都是我无能,地上冷,你先起来一下。”边解开厚重的兔毛斗篷边往地上一铺,催促着道:“你跪这上面,不然这腿该废掉了。”
青竹看了地上一眼,哭着阻止:“万万不可呀。天冷,采女您快快回屋。”她又道:“不关采女的事,奴婢不值得采女为奴婢做这些。”
季景澜托起她:“我娘说女儿家的腿脚要保护好,不可着凉。”说着,冲一旁道:“秋月你快来帮忙啊。”
闻言,秋月哦了一声,上前从另一边托青竹。
青竹见季采女如此,一边挣扎着想拒绝,一边哭的更厉害。当她被拖到披风上面时,双膝触觉柔软温暖,泪如雨下道:“奴婢―奴婢―谢.......谢采女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