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胤到底在寻什么,竟敢以命相搏,就不怕死在这吗?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或是,他.......季景澜略一思索,忽的想到一个可能。
眼前女子静静伫立,微微垂眸,神色专注的不见一丝波澜。周围花朵娟丽,树木青翠,峰峦川帷,一山一石都好像成了她的陪衬。
莫名的,秦胤觉得她身上隐隐有股不可逼视的气息,这不在外表在于骨,在电光火石之间,倏然变幻,倏然灵动,倏然又奚落挑衅于他,眉宇间慧气浑然,性情百变,让他再不能有小看之心。
她缓缓抬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她。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幽香之气,季景澜心头升起些许的明朗,极有可能就是她想的那样,稍后当秦胤去了乌神庙,他能看出什么吗?若看出了,他联想出什么后会怎么做?......她是不是就没了利用价值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帮他指引了方向。天时、地利、人和,她只能借第一个势。如果让他再棋走两步,她可还有三分胜算?!
季景澜心里生出几分复杂不平来。为何事关有他,她总有种力倍功半、人算不如天算之感。是她人品问题还是老天偏爱于他!
秦胤温声问:“你看清楚了吗?”
季景澜点点头:“稍后我去找旭日东魁好好问上一问。”
“是不是很奇怪朕为何亲自前来?”
“皇上做事必然有皇上的道理。”她一本正经地回:“我怎敢胡乱揣度圣意。”
“你揣度的还少吗?”他此时的神态极有威仪,又流露出淡淡的讽刺意味来。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季景澜接话,秦胤眉头微蹙,继而压下情绪,若有所思地问:“你好像见怪不怪,胸有成竹。说说你想怎么套话旭日东魁?”
季景澜还在考虑着事态,本不想搭理他,忽然念头一转,奉承道:“你是大宇皇上,区区乌拉族不过八千人左右,你随便指派一路人马便可将这里夷为平地。一个小小的族长何足挂齿?想知道他有么有东西,皇上必有一千种办法.......-”季景澜嘴角翘起,几分讨巧的模样:“让我去,不过是想让我献丑罢了。”
秦胤眼中有着奇妙的不可捉摸之意。
季景澜收敛情绪,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解释:“当年我离开虹山,是真的掉山崖了,本来必死无疑,后来机缘巧合活了下来,偏皇上动作神速的下了皇诏,我一时害怕之下当然不敢回了。难道诈尸等着被人烧死吗?总归一句话我不想死。”她又斩钉截铁地说:“但我也不惧死,只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行为,与家人无关,世人都说大宇皇上是明君,冤有头债有主,可否只针对季景澜一人?”
秦胤微微垂着眼眸看她,他身体站的很直,眼神一动不动的,好像在思考问题。那微抿的唇是他运筹帷幄时的习惯动作,缔造了一个强大帝国的人总有他的特别之处。
“机缘巧合?怎么个巧合法?”秦胤笑了笑:“你中的蛊毒呢,谁给你解的?后来朕让人调查过你,你选秀之前曾因惊吓过度而大病一场,如今看来想惊吓你也不容易,早有人说季家为不想女儿选秀进宫,花钱买路,舞弊徇私。这又作何解?你离开五年多,这五年中可与家人联络过?季家人真的不知实情?”他看她,眼神深邃犀利,帝王气势乍然毕现:“朕是大宇的皇上,如若想知道什么,一切都不是秘密。”
他轻笑着,仔细看看,他的脸没有笑,他的眼睛也没有笑。然而偏偏给人感觉他是在笑的,那大约是他的魂在笑,他的笑是那样的浑然天成,那样的居高临下,他就是在轻笑中杀人的!
这一串问题,层层递进,不可谓不犀利尖锐,就算季景澜咬住口死不承认,编出的理由天花乱坠又怎么样,他一点都不相信啊!
她才稍微表露一点意思,他便有雪花般的证据等着她呢,在他心中怕早就全盘明了。以微见著,窥一斑而见全貌。这便是秦胤,一个心思缜密的昭元帝!
季景澜心中染上了阴郁之气,她轻叹一声,好似愁绪满怀:“怎么办呢?看来我给家人惹了滔天大祸。”她沉默片刻又陡然扬起头,挺起腰板盯着他那双棕色的眼珠:“如果可以,你真认我当侄女吧,我改名换姓也可以,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一定全力以赴.......”她凝眸想了想,然后问他:“阿鱼,秦阿鱼如何?可以吗,这名字?”
秦胤眉头皱起,半天找不到声音。
季景澜自嘲地笑笑:“看来我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表率啊。”她撇开脸,神色又恢复面无表情:“有点累了,皇上,我先回屋睡一会儿,顺便测算一下死期。”
清晨的露珠聚在柔滑的粉色花瓣边缘,在阳光的照耀下,花朵更显得妩媚动人,一阵风吹来,那花瓣颤微微飘悠悠的,就像一位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女子在朝晖中舒展着柔美的身姿,调皮的抖落了露珠。
秦阿鱼,亏她想的出来!
可经她这么插科打诨,她一个问题也没回答他。
好个狡猾的女人。秦胤眯着眼的快走几步跟上,知道他追来,她却没有停顿回头。
他低声问:“你身上蛊毒怎么解的?”这种声音听起来温柔而无害。
秦胤这个人思维敏锐,心有百窍,对他的问题她必须谨慎再谨慎,不能轻易回答。季景澜挑起那缕扰了脸颊的发丝,缠绕指尖,一圈又一圈,不答反问:“当年有人下蛊要害我,你的皇后可能在旁冷眼旁观,那皇上呢,皇上事先知不知道?”
秦胤没料到她会来这招。尤其那句“你的皇后”,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一双灵活的黑眸珠玲珑透彻,像两颗黑宝石,见他不说话,最后斜了他一眼:“这样啊.......”也不再等他答案,她笑了,樱唇勾起。
莫名的,秦胤看不得她这样的笑容,仿佛高不可攀。又像是一种侮辱,而这侮辱以极快的速度扩散,他眼神变了又变。
而她再没看他,秀眉微蹙:“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晕,真要先补会儿眠了,皇上你也休息吧。”
“用朕提醒你吗,你是朕赐封的昭景皇后。”
很转折性的一句话,而她好像没听到一般,清风吹过,一阵阵花雨簌簌飘落,山野石路像铺上了一条彩色的锦带,她不疾不徐的朝客房走去。
第53章 探寻
生活将人磨练,秦胤心智坚定,性情沉稳。他很快收回情绪,平静地看着那扇掩住的房门。
如今全大宇上下,敢当面不把他当一回事还能有几人?双方对弈,高明者走一步看十步远。胆敢不知死活,以身犯险不是愚蠢透顶便是掌控了一定的主动权,有了谈判的资本。
他再不可能把她当做一个女人看,实有些深藏不露之能。
现在时间于他甚是紧迫,他喜欢布局,各族各地均有他的棋子。乌拉族他一直搁浅,但不代表这里是遗漏区。他来此之前,便将旭日东魁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遍,目前关键人物还有旭日娜身边的女仆颚亥。那柄如意不在旭日东魁那便应该在颚亥手中。有意思的是,刚刚吃饭时,那颚亥盯着季景澜的目光过于惊奇,而季景澜不着痕迹的敏锐回视,看似平白无奇,但这一幕在他脑中铺陈了几次,直觉告诉他有些蹊跷,让他想一探究竟。
秦胤琢磨了一下,此时不宜守株待兔。况且她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狡猾刁钻的狐狸。他站立了片刻,便向对面走去,在门前抬手敲了两敲,半晌没有回音。
睡着了?怎么可能这么快?还真是任性。他不由得一笑,下一刻推开了木门。
咯吱............
屋内倒是宽敞明亮,布局与他那里一模一样,只是方向不同。
一束阳光闯过门隙罩住了床幔,层层叠叠的纱帐里,隐约的,可见她侧卧陈躺。脖颈处歪着一截发辫,黄色裙摆滑出床边,有风吹过,那薄薄布料随着床幔的边角一起轻轻浮动,两三只鸟儿停在她窗外的枝丫上,叽叽喳喳叫的清脆,给沉积的屋子增添了些许趣味。
秦胤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缓步靠向她,几乎悄无声息。
虽然入过后宫,做过他的嫔妃,但他并未“碰过”她,算来还是个姑娘,但她显然不太在乎世俗,也没什么男女大防,这么多年在外,她.......有没有遇到过心动之人?
想到这些,秦胤眉头蹙起随即又松开,容色平静地掀开纱幔,他只打开一角。
入目所见,便是她白皙的脸,外衫未脱,腰腹处搭着一条粉红色缎被,浓密的睫毛安静的覆在那,长长的,带着弧度,她两只手很放松的合掌一处,置于脸侧软枕上,看起来乖巧又优雅,可秦胤知道都是假象,这张脸随时可以骗人。
“多年来,朕只看过你指背上长了一颗小痣。”秦胤立在那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察觉到她睫毛有丝毫的颤动,就跟真睡着了一样。他不想再跟她耗了,缓缓开口:“你与南疆有何渊源?”
闭着眼的季景澜心头发紧,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真是精明厉害的够可以,她不无担忧的恨恨想:他成精了!
秦胤见她定力好,轻轻一笑:“不说没关系,等朕查出来,账一起算。”
嗓音低沉而富有饱满的节奏,仿佛风吹树动,带着嗡嗡回音。
真是不能将他唬弄,太棘手了。她如今已经没有弄死他的资本,无法承受惨重后果。以后就算成功牵制住他,也是将自己置于悬崖峭壁,随时可能跌的粉身碎骨。怎么办呢,本来就困,现在成了头痛!
季景澜睡不下去了,缓缓而起,随着她的动作,月白色的外衫滑落,露出大片肌肤,她顺手拢了拢衣襟,又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脸颊发丝,旁若无人,不见丝毫忸怩害羞之态,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着一股随意,半响后,她双手交握的坐在床边......
秦胤看着她,低声问:“不困了?”
“不请自入,皇上是把这当皇宫了。”她微垂着眼,心情不好,十指交叉,用指尖来回勾弄着右手处那颗黑痣,真该抠下这罪魁祸首,都怪它!嘴上散漫地说:“别忘了在外人看,皇上现在可是我叔叔啊,还是避嫌的好。”
他随着她的动作看去,手指纤细,骨肉均匀。相者言,女子手骨软而纤细者,心慧目明,灵巧多才......果然是应验的。以前她怎么把他骗过去的?是了,她给他最深刻印象便是胆小如鼠,君前失仪,她的失禁给了他很大冲击,很大程度上打消了他的猜疑。好一个算无遗策、放旷得意啊。
“蛊毒是怎么化解的?你和南疆有什么关系?这是朕最后一次问你,你不要左右而言它。”
季景澜掀起眼角看他一眼,风度翩翩,神意舒缓,然不怒而威的气势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说什么你都信?”
秦胤淡淡地看着她:“朕只信实话。”
季景澜点点头:“好,实话。我说当初我中了春桃的蛊毒,她道行浅,而我不治而愈,你信吗?”
他不动声色,凝神看她。
“我说我自小循规蹈矩,十六岁之前从未去过南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你信吗?”
“我说一切都是天意安排,我命不该绝,你信吗?”季景澜双目微动,萦回折转,氤氲着一种神采:“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信不信呢?”
她内眼睑眼角长的微微下勾,眼尾轻翘,长度宜均,又因眼珠漆黑有神,带着沉稳之气,一眨一动间自有夺目之能。
秦胤看着她,那一句一句,与以往调查过的那些信息比照,真实似假难分,承上启下,丝丝入扣,却皆是进退有度的活话,能收能放,至于耳中,他不满意!
“一看你这样就不是很满意。所以啊,说多了也没意思,我还不如放宽心,好好享受现有的时光。谁知道明天会怎样,有时造化最会弄人。我时常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梦,也许梦醒了,一切便散了,然后我也就消失了。”她随手拽过被子折叠起来。那低低的声音,早就熟悉了她的语调,或明澈,或慵懒或淡漠或针锋相对,只是这一次,又有些不同。有些随性,有些无奈,给他一种随波逐流不能自主之感。
而她情绪上少许的迷惘竟有些触动到他,他一向心如止水,清静寡欲,很奇怪自己会因为她的几句煽情话而受到影响,一时间,他立在那没有动,蹙眉思忖。是了,这女人擅于造景,蛊惑人心,才让他情不自禁的跟着产生了一种错觉。
秦胤第二次对她生起了杀念,嘴上一笑:“生活只有事实,哪来的也许。结果也只有是或不是,一切都取决于你做了什么。”一字一句,带有逼迫之意。
闻言,季景澜淡淡回:“你不懂。”
“你不懂”这三个字,经她口出,轻缓又自然,似乎他真的不懂。而这样的认知让他不快!他眼神有瞬间的变幻莫测,随即又一笑:“你仍是在敷衍朕,最好不要让朕捉到你说谎的把柄。”
季景澜将叠好的被子放在床头,束手为刀砍了一下,垂着眼睛问:“有区别吗?!”
有区别吗?秦胤看着她的举动,突然惊奇起来,他未料到季景澜如此敏锐,能精准的感受到他的心思,随时抓住他话语中的偏差以便她更好的掌控局面......秦胤一时静默不语,有些捉摸不定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女人。
这眠是补不成了!季景澜将被子抚平后,掀开另一边的纱幔挂好,她站起身来,穿着厚底鞋,身高有一米七,可站在他跟前,矮了一头不止,以至于每次对阵,她都必须扬起脑袋来才能看清楚他,先天不足已落下层了,季景澜心里生出几分哀怨来。
秦胤算是看明白了,如此一来,季景澜都不必再回答他什么。她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了她的气息,而这种幽幽的气息不明显但瞬间勾起回忆,一如当年,她衣袖里,床榻间的味道.......
两个人,一个仍保持先前动作站在床边,一个已来到方桌前,拿了一枚野生梅果坐在那小口的吃了起来。外面虫鸟鸣叫,屋内却凝固着安静,除了她吃水果的轻微声音,再没有别的了。偏偏应该冷凝严肃的气氛却因为她的举动带了点悠然闲适。
季景澜吃完果子,又喝了一小杯温水,便单手托腮坐在那,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姐,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也不知要想到何时?这诡异场景的打破是因为阿拉法图给季景澜送东西来了。
远处遥遥传来他与旭日娜的说话声。
季景澜心里早盼着阿拉法图,只是很不凑巧秦胤在这。她略想了下,站起身准备去见阿拉法图。
扭头一看,秦胤仍背对她“石化”在床侧,手里拎着床幔的一角,说好听点是皇上定力不错,季景澜暗哼一声,实在有点装X。她走向门口,指尖在门上一顿,回过头又去看他。
还没等季景澜说话......
秦胤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开口问道:“用朕藏起来吗?”
这是什么话?你是奸夫吗要藏?!季景澜心中冷嗤,顺着他戏言回着:“我们虽说是叔侄女,但也该避嫌,免得让人误会就不好了,既然叔叔想藏起来,那最好不过。我想想啊,藏哪好呢?”她一本正经的建议:“要不躲床底下吧,这样隐秘。”
“昨日看你有些冲动,未免你做出无法挽回之事,才用叔侄女身份安抚于你。”秦胤放下手,转过身瞧着她:“季景澜,你是朕亲选的皇后。”那话真如清风入袖,明月入怀,意境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