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没想到眼前这一场势分生死的决战竟然如此收场,短短时间内兵刃相交、厮杀互搏,胜负已让人瞧不明白了。不过表面瞧来,该是季......季景澜胜了,皇上的无声无息,还有那眼神碎冰般绝望,看在人眼里,又让人惊愕。
颚亥哭的面皮紧绷,风一吹脸蜇得慌,她担忧的想,阿鱼,以后阿鱼也决不会轻松了,回去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秦胤静立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胸口鲜血横流,他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季景澜看着周学将人抬走,看着几百米开外的大宇将士们等着昭元帝的指令,他现在敢下令,她就敢杀了他,她笑着......
一阵山风吹来,季景澜忽然摇摇欲坠,看起来就仿佛是这股轻微的风,将她纤细的身体吹飞了一样,她往下倒去,长长的睫毛微垂地定在那,那漆黑眼珠仿若枯涸了千万年,变的死寂.......
秦胤周身发寒,飞快仍了弓箭,伸出像是没了知觉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她,嗓子堵住了般胆怯地唤着她:“阿鱼......”眼中有痛苦伴着绝望闪过。
金大提醒道:“皇上,马车已备好。”
秦胤深吸口气,抱着人大步而去。
马车上,有军医第一时间赶来处理。
季景澜心衰力竭,被扎了几针,没多久便恢复了知觉。颚亥和东秀喂了她喝药。之后她俩被暗卫催着出去。颚亥骂骂咧咧的不同意,暗卫直接拿剑逼着她。
“臭不要脸的,有能耐你们就杀了我,杀了我!”她正叫嚣着,就被一个砍刀手,敲晕了。
安安静静的空间里,季景澜闭着眼躺在那。
秦胤突然转过脸,从那车窗子透出的光在他的鼻梁上斜了过去,他的半个脸很是流畅。谁都得承认这是个极少见的俊逸男子,俊逸到狠绝的地步。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低低的声音响起,缓缓道:“整个大宇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你的欢喜悲痛都属于朕的,那么无论你喜不喜欢朕,直中取,曲中求,季景澜,今天,朕伤了你,你一定恨朕,那就恨上加恨吧,因为朕要带你入宫。”
第92章 轨迹
有一辆马车从城外一路驶进了皇宫,由暗卫护着到了正乾宫门口,秦胤抱起季景澜下了车,她身体软绵绵的,像是没了呼吸,可他知道她活着,比任何人都坚强的活着。
季景澜突然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掠过去的景象,图写禽兽,画彩仙灵,丙舍傍启,甲帐对楹。重回旧地,曾经的牢笼,她怎能不激动?心潮起伏之下,她的手抓向秦胤受伤的肩膀,用尽了她所有力气,指尖瞬间濡湿黏腻.......
秦胤扬起头吸了口气,伤口传来的难受让他不得不咬住牙,又莫名的畅快,他脸色青白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做声,毫不迟疑地跨进了门槛,他知道她现在心里不高兴,不高兴了就会耍脾气,一向都是霸道又很理直气壮的架势。
这要是换一个人,她早就完了,一定会死的很凄惨,疼痛中的秦胤心里恶狠狠地想着,但她是季景澜,一个让他心乱如麻的女人。
碧水桥外,被太医扶着的郭辉看了眼前面那两个生死冤家,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旁边摸不清圣意的李肃说道:“李将军,依在下之见,先派兵紧跟着那些东周人,暂待旨令。”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哎,本是性静情逸的帝王,如今被弄的心动神疲,就不知以后还会怎样?
李肃标准的军人脸,虽然受了伤,但精神依旧抖擞,不过可以看的出,他那冷峻的目光里藏着疑惑不解,可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东山涧道上的事件可以说已经上升到皇家秘闻了。稍后他会严令下去,谁也不能外传,滋生国体,关乎于帝王隐私,谁胆敢非议,定是立斩无赦!
听了郭辉的话,他点点头走了,从现在开始,他会亲自盯着东周那帮余孽,就等皇上下令,以绝后患。可惜了,一个能杀江晏州的好机会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女人是祸水啊,关键是那祸水女人到底是谁?她又哪来的本事让皇上静默无声,偃旗息鼓?还有那个劫持了皇上的季景昀,本该杀头诛九族的死罪怎就不了了之了?
李肃满腹疑团的离开了皇宫。他心里郁闷,不上不下的一场仗,白白挨了两箭,真是憋屈到了极点!想必皇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很快,秦胤将季景澜放到了休思阁里的床榻上。
内务总管福安诧异地看着皇上出去一趟后抱了个女人回来,他眼尖,微一打量,就瞧见皇上胸前衣服上都是血,明显是受了伤啊,他悚然大惊,小跑着上前,老远的被皇上一个挥手给赶了出去。这是什么状况?!福安惊疑不定地猜测着。门口外的金大、金二面无表情的立在那,从他们脸上窥不到一丝内情。
福安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招来一个小太监,命其去太医院召三名太医静候一旁,以备不时之需。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秦胤和季景澜两人,这个房间简洁又华丽,墙壁处三面雕花架子上一如既往的摆满了书籍,并着几方宝砚,笔海内插着数十支型号各异的毛笔,宽大的沉香案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地面一尘不染,淡淡的书味混着笔墨纸砚,夹杂着木质那独特的镌秀气息充斥在鼻端,让这小小的卧室香的沉稳,香的气定神闲。
男人坐在床边,女人躺在明黄色的榻上,她头下是羊脂玉打磨成的枕头,高度适中,凉丝丝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疏松影落空坛静,季景澜面上不显情绪,纤细白皙的指缝间染带着他的血,却远没有她的脸色来的触目惊心。
秦胤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纯白色丝帕,取过旁边桌子上的蓝釉白龙纹瓷壶往上面倒了些水,咔的一声轻响,他将壶放下,午后的阳光映的他面容格外的寂寥。
死寂弥漫在房间里,他用湿帕子来回抹了抹她的唇,抹掉了那个男人的血,又牵过她的手......
季景澜任他动作着,半响后,她闭着眼缓缓地开口:“我今天被你杀死后,你会忘记我吗?”
秦胤下巴紧绷,没有说话,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擦得仔细。
季景澜像聊天一样低声又问:“说话啊?会不会忘记我?”按理说,以她的性格,从此后她不会再理他,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当理智真正战胜了一切,发生在他和她之间的,都成了书上的故事。她像问别人的事一样问他,因为她已经放下了,刚刚在马车上她听到他那无耻的话还有些恼羞成怒,生气的呼吸都在颤抖,可现在,木已成舟后她仿佛站到了一个新高度,淡漠地审视着他,就像当年她审视她出轨的父亲一样。
秦胤无声。
“我今天让你损失很大,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后患无穷是吧?还给我擦什么手,不应该打我,惩罚我,拿烙铁烫我才对吗?”季景澜的手臂轻轻地挣了挣。
秦胤攥住她不老实的手指,认真的重复着手上动作。
季景澜啧了声:“你弄痛我了。”她趁他一松之际,终于摆脱了他,将左手举到眼前打量着中指上那颗痣:“真该把这小黑点剜掉,要不是它,你怎么就认出我了?”她唇角微勾笑道:“你不是很厉害的一个人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一个要一统天下、占山河、揽星斗的人物,我远远的观看就够了,你非得把我带回到这里.......在我极力逃离以后,你把我捉了回来.......”她的声音虚弱中透着淡漠:“刚刚你说错了,我不恨你,我只怪我不够本事,没能彻底远离你。”
秦胤冷冷地看着手上染了血的白色帕子,那浅淡的红色仿佛把他的棕色眸子给染红了。
昭元帝那如同人格分裂的表现,是两个人。温柔,亲吻,细语,体贴都是秦毅的。强硬,伤害,杀戮,血腥统统都是秦胤的。“呵............”季景澜想起他曾经在这里绘过的那幅画,分明就是个变态,是个有着心理疾病的疯子,她轻声说道:“又开始和我演戏了,还是一幕哑剧,其实我现在很累,不想奉陪,可在你这里我连赶你走的资格都没有。”季景澜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挑衅我。”秦胤难以启齿地提到了江晏州,语气冰冷中隐隐有着委屈。他把另一方手帕拿出来给她看,沉声问:“季景澜,公平点,你让我怎么想?”
季景澜瞅了一眼,笑了下,笑的很纯真:“那你可真禁不起挑衅。”她仍是慢声细语,眼睛微凝,他想要公平?行,她斜睨着望向他:“来,你离近点我和你说两句。”
秦胤看着她,他一双桃花眼幽静如秋湖,又瞬间朦胧的,有点奇妙的感觉,他缓缓低下了头。
他以为她会给他一耳光,可她却将脸颊轻柔地贴着他,在他耳边悄声说着话,那软腻腻的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带着情人间的亲昵:“笨啊,你应该反激回去,骗他就说我说的,你比他厉害,在床上花样也多,把我搞的欲仙欲死,欲罢不能,这招你都不会吗,傻傻的被他奚落,反倒把自己弄的郁怒难消,你也真够可以的。”
秦胤脑门上的青筋瞬间蹦起,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帕子,冷冷地盯着玉枕,巨大的力量捏的他指节咯咯作响。
季景澜眼珠微斜,就看见了他眼中赤裸的狂乱,还有那难堪的怒火,又有了雷霆之色,被他咬牙忍住。
“季景澜,杀人不过头点地。”秦胤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冬季,低哑的弱不可闻。带着一股潇潇冷意。
“杀什么人啊?我讨厌血腥,很少真刀实抢,谁要是伤害了我,要么整死我,要么老死不相往来,不然,我定会让他难受,如鲠在喉,不死不休。”季景澜偏过头与他拉开了距离,微笑着。
秦胤的心刹时凉飕飕的冒着寒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变的词穷。她苍白的笑容冷酷又残忍,她对他的心.......死了。
季景澜半阖着眼,大半个瞳孔都被她眼帘遮住,一付睡意朦胧的样子,笑吟吟地问:“现在要杀我吗?你曾经说过我不会让你做到这一步,今日看来你是高估我了。”
秦胤面色僵硬,他错了,大错特错。那一箭,成了终生败笔。原以为会让他斩断七情六欲,从此以后再没有弱点,谁也不能再伤他丝毫,然而,他对她没能做到真正的狠绝,那么今天所有的一切之后他只会作茧自缚,自讨苦吃。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现在变的破烂不堪,永远横亘着一道伤痕,她忘不了,可他必须面对!她也得面对,没法粉饰太平,就在那呆着吧,他要把这道疤痕变成一种刻骨铭心,他是这样,她同样也要这样。
秦胤握住她的手:“重新开始。”他语气强硬地说道:“季景澜,这一次,我说的算。”
季景澜瞧了他一眼,接着眼睛又望向了屋顶,映入眼帘的是黄色帐幔,暖风吹动,柔软的布料一袭一袭的轻摇,像舒缓的波浪,她目光柔情蜜意,仿佛在看着一个爱人。
你在看谁?在想什么?秦胤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开始草木皆兵,他深吸口气:“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季景澜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透着显露无疑的蔑视。
她的这个样子,简直让秦胤恐惧,他走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步棋,与她之间几乎路断棋绝。又有那该死的心头血!谁稀罕她的心头血!纷乱的想法一起涌来,让他头痛欲裂,又开始控制不住情绪。
真是个神经病,季景澜心中正在嗤笑,就被秦胤扳过了脸颊,那双棕色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剑,带着控诉和威慑,彷佛掉了个,今天下了杀令的是她,所有的错误不是他,都是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朕永远不想和你提什么心头血,我和你之间不掺杂任何恩情。”秦胤胸口起伏,他另一只手与她五指相扣,微眯着眼睛凑近她说:“季景澜,别气朕,也别逼朕,不然,朕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来。朕不是什么老实男人,心里杀气太重,手中又握着权利,你这张嘴,是个人都能被你逼疯,一旦把我逼到一定程度,我会杀人,杀的只剩下你的恨,你不要把我变成个疯子.......”他薄唇轻轻地动着,瞳孔变换,忽冷忽热,明晃晃的理直气壮。
真tmd霸道啊!季景澜静静地看着他,她眼神漠然,又有着无法忽略的一抹戏谑,仿佛把他看成了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个有着墨香书香气混着沉香味道的房间突然让秦胤感到胸口阵阵地憋闷,他抓起她的手指,吻了吻,声音变得低沉暗哑:“阿鱼,都是我的错吗?如果没有你开始的逃离,就不会有这以后,哪怕你在宫里默默无闻当你的小采女也好,只要咱俩不接触就行.......有时候,我也在怀疑,真的,朕怎么就容忍了你,成天对朕耀武扬威,连讥带讽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在找死,应该被灌杯毒酒,或者送一条白绫勒死你.......”
他突然吻住了她的唇,来回吸允了一会儿,试图钻进她口里没有成功,他喘息着又离开些许距离灼灼地盯着她,棕色眼睛里升腾起浓稠的阴沉:“你不甘心被我带进宫里,你有什么不甘心的,这本来就是你呆的地方,而今天这一切局面也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后,还敢若无其事的用你的眼睛,嘴唇,话语蛊惑着朕。”他眼神像钉子一样,想把她钉到耻辱柱上:“在朕几次要死的时候,依然能影响朕,你记不记得你在乌拉族说过什么,你说,叔叔你又强又硬,那时候我就想,朕一定强硬给你看,你引逗了朕,让朕强烈的想拖你上床.......”不用想,你肯定也这么勾引了江晏州,不然江晏州又怎么会用那种迷恋的眼神看你
秦胤又想骂人,可还得忍着!他突然生起气来,直起身子,抓住桌子上的白龙纹瓷壶狠狠砸了出去:“你没有错吗?都是你的错,是你自找的。朕也不想遇到你这个狐狸精,毫无顾忌地勾引着朕的欲望,让朕总想把你压到身下*你......”
季景澜微垂着眼,感受着他的疯癫,听着他一句句地骂她狐狸精,说她伤害了他,并着一些指责,他恼羞成怒的发着狂,在给他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他又恬不知耻的总结:“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必须进宫陪朕。”
耳边传来他沉重的喘息:“你自以为聪明,总想离开我,我管不了你的想法,你也别想掌控我,我以后就照着本能去做,你只能和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秦胤微微的闭上了眼,嗓音有些不稳:“季景澜,你是朕的女人,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啊,你哪怕说你是被那男人强迫的,你哪怕说你被一百个男人给强迫过,只要你说不是你愿意的,也有情可原,你倒是说啊,你不一向媚于言行吗?可是没有,在我把你看的很重时,你什么都不对我说,任凭我左猜右想,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你不要以为我摸不清你的想法,你敢拍着良心说你没逗弄过江晏州?”
“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眼不见为净。”秦胤勾起季景澜柔嫩冷漠的下颚,他面无表情地说:“季景澜,朕是男人,朕是大宇的皇,你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两天朕在将死未死间的挣扎,朕不怕蛊,不怕恶心不堪满身是脓,朕更不怕被那些魔物吞食,可朕这两天充满了煎熬,被各种想象折磨着,朕的母亲是那样,朕看上的女人是这样,你们.......”他低低地说:“你们都让朕难受。”
窗子微开,太阳渐渐往西走,万紫千红的花把皇宫一角装扮的雅致怡人,空气里浮动着的熏香芬芳,他坐在她身边发疯,一会儿高贵凛然,一会儿寻求认同,一会儿变态的粗俗,一会儿又带着太多的委屈和不平,棕色眸子里的焦距随之远近交迭,冷热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