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闹冰荷,销尽一烦暑!也好,这样最好。静由心生,心静了,什么就都静了。
就见昭元帝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先前一瞬间那惊慌失措的神色此刻都埋藏在深邃中,不知所踪。他的剑再次举起,声音冷冽:“弓箭手准备,射死一切篡政谋逆!”
江晏州为那女人挡箭的的举动把阿豹看的目瞪口呆,神色异常凝重,他大喊道:“住手!不然老子宰了他!”他提着面条一样的郭辉踉踉跄跄地来到了石壁处,这时他太大意了,阿豹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暗卫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把冰冷的匕首压在了他的后颈上,这就成了一连串的互相掣肘,谁也奈何不了谁。
完了!阿豹红了眼圈,咽了两口唾沫,开始大声咒骂起来。
皇家暗卫力聚而凝,只听得嗖嗖声响,冲着江晏州背心要害射去。季景澜的眼睛越过江晏州的肩,看着那飞驰而来的夺命数箭,或高或低,绵密交加,风驰电掣,转瞬即至.......她微一抬眸,影影绰绰的,她轻蔑的瞥了一眼,突然勾唇一笑,眼睛又垂向江晏州:“别怕,我陪你。”
她的声音不大,可她漂亮的唇形清晰的传达出她的话语,秦胤看的分明,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了脖子,有锥子直捣他的眼睛。为何他心里顷刻间又焚烧起委屈,不甘?他僵硬的握着剑。
昆腾飞奔上前一把大刀抡圆了,帮着江晏州挡住了两箭,江晏州刀锋出窍,人刀合一,混如闪电,密不透风,最后一刹,他出腿踹开昆腾,噗!噗!一支箭射入江晏州的腿骨,一支又再次没入了江晏州的后背。来势之猛,让他向季景澜猛冲了一下,他极力稳住,低沉喘息着,脑中回响起她刚刚的话,冷冽的双眼抬起,破冰般闪现出几分狂热,满足.......他深吸口气扶着她身下的石头又站直,看着她微垂的眼:“听着,我不怕,什么都不怕。”低沉的话一出口,嘴角溢出一股血来。
一群人见他如此,均想:此人莫非疯了,他与那女人什么关系?为何以身挡箭,像是任谁也奈何她不得。
金大、金二注意到昭元帝早就失态,脸色发白的倒像是他中了箭,二人忧心不已。
就在这时,周学等人再次返回,要死一起死!不走了!
秦胤淡淡看着前方,脑中有声音在回荡,响彻耳际......片刻后,他抬起长剑,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坚冰,深沉难测,再没了一丝温度,无懈可击,他薄唇微启,指着对面那些人:“给朕继续杀!杀了!”
大宇这边人听到皇帝指令,发动最后攻击,季景昀眼角泛起了殷红的血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往前走......
飞快赶回来的周学等人,渐渐隔开了江晏州。
季景澜对江晏州低语:“可你还是怕死啊,不然你给我挡什么箭?傻瓜,疼不疼?当初在悬崖上,你是不是就想把我两肩定在石壁上?你看,现在你倒成了这番模样,怪模怪样的丑死了。”她见他眼内有了风暴,低声道:“别恼,你杀我是天经地义,你救我也是理所当然,自此后,往日纠葛一笔勾销行不行?我现在想离开这里,可我走不成了,你以后都别找我了,遇见你我就没好事。”她喘息一声,轻咬了几下嘴唇,她想,她现在才是真的丑,没有化妆品,至少得让唇上有点血色,看起来也不至于太惨。
江晏州耳边到处是兵器厮杀声,可她低低的语调却是那般清晰,徘徊在他耳边,抬眼一看,她微笑着,可她眼里明明都要哭了,这个事实让他生气,沉声说道:“疼了还是伤心了?事到如今,他也容不下你活,即便是死,我在前面给你引路!”
季景澜瞧着他满胸膛的血迹,因为肤色古铜,眼神又凛然,明明已经受伤颇重,竟看不出丝毫弱势。她笑了一下,说道:“你想死,我还不想,江晏州,我们都活着不好吗?放心,我总会找到活路,就算他要杀我,我也要努力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
秦胤的声音里透着彻骨寒意:“朕怎能让你们一起活下去?”
受了重伤的江晏州冷汗一个劲的往外冒,可他面不改色像不知道疼,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季景澜,缓缓转过身,挡在了季景澜身前,立时有两把剑压在了他脖子上。金大、金二神色冷峻地站在两旁。
江晏州非常感谢江淮打他罚他的过往,锻炼了他一身铁皮,至少在这一刻,他不至于输的难看,依然可以撑住站立。他闻到了死亡气息,看着周学等人,既然都愿意追随他,那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来生再一起做兄弟,做一帮实实在在的亲兄弟!他很欣慰,刚刚身边的女人对他说,别怕,我陪你,多么美妙的声音。此生足矣!
秦胤神色平静,他微垂着眼,藏在幽深眸子里的棕色眼珠无波无澜,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就是这样的眼神,而有这样眼神的人也都够狠,够城府。
江晏州的手刚动了一下,金大、金二立刻将手里的长剑往他脖子深处压了压,渗出两道血痕来,虽然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但只要江晏州再动一下,立马人头落地。
秦胤淡淡吩咐:“带下去五马分尸,喂狗。”
“是!”
昆腾用刀支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昭元帝一步步跑去,他娘的,要死也不给个痛快。来呀,有能耐就一箭射杀了爷爷们!爷爷们不受辱!
立刻有暗卫冲他搭起了弓箭,东秀摇头,无意识地哭着跑上前,张开手臂拦在了昆腾和利箭中间,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喊着:“不要,不要!”
昆腾一惊,喘息着喊:“东秀,让开。”
“杀!”秦胤下了指令。
就在这时,季景昀身子暴起,胆大妄为的劫持了昭元帝,他握紧了匕首,气急败坏地大喊:“住手!都住手!”旁边跟着跑过来的颚亥,她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混乱局面,眼现暴躁!
“季景昀,你干什么?还不退下!”张智急声喝道。乱了!都他娘的乱了!疯了!
众人慢慢停了下来,面面相觑,被季景昀突出其来的行为惊愕住,皇帝的暗卫们第一时间将弓箭齐齐对向了季景昀。
金大凶狠的望向季景昀,沉声喝道:“放下匕首!”
唯独季景澜没去看那边,她也不在乎被别人听到,就像坐在圈外看一场戏,冷静地与身受重伤的江晏州说:“我饱受你追撵之苦,而你也在玩火自焚,动不动就意气用事,此乃败兵之举,你再骁勇善战,不过是一枭贼,做不稳帝王。你想永远站住脚,光靠耍狠斗勇肯定不行,必须要有正规军队,有赏罚分明的纪律,有充足的人才储备,建立起一个属于你的帝国。这样才能有足够的人力、财力保证你的性命,要不然就算你带走我,最后我们也都和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江晏州歪头看着她,眼神期待,若欣然又深沉地从他喉间唤出两个字:“阿鱼。”
秦胤抿着嘴角,手中的宝剑蓄势待发,似随时挥砍而下。他半披的长发随着山风舞动,此刻诡异的像是在根根直立,浑如蛇舞。
相见不欢,争如永远不见!
秦胤昂首跨出一步,这一步有着龙虎之姿,风云万里,带着威严霸气之迹,仰天地之浩然,中间唯有他最大!他突然从身旁暗卫那劈手夺来一把弓箭亲自执在手中,微垂着眼指向季景澜,一字一字地说:“朕给你一次机会,自己过来!”
“别动!”季景昀手上的匕首抵着秦胤的后心。
秦胤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把弓箭拉到极致。他的呼吸也一点一点的屏住!
季景昀的匕首随着往前抵!
季景澜刚作势要起身,江晏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季景澜伸手去掰,见他扣的越发紧,她低声说:“松开吧,景昀还在那僵持着,我要去处理,他不能死。”
江晏州后仰着头飞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不顾两把利剑割伤他的脖子。
季景澜微怔,歪头与他对视。他奄奄一息,虚弱的眼中少了往日冷冽,多了几分郑重。
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代表她知道了。
江晏州不得不松开她,因为身中五箭,失血过多的他彻底晕了过去。
季景澜像是浑身麻痹,半天没起来。
秦胤胸膛起伏,沉声说:“怎么?走不动?那就爬!”
他不在乎季景昀手中的匕首,拉开箭就朝着歪在季景澜身边的江晏州射去,昆腾猛地提起一口气,再次飞身挡住!
东秀悲痛欲绝!失声大哭,她跌跌撞撞的扑在了昆腾身上.......
昆腾受了这一箭,再没了力气,倒在了血泊中。
季景澜伸出手指蘸了一下江晏州胸前的血,缓缓地描绘着她的唇,像涂抹唇脂一样。
她轻声说:“江晏州,我发现你好厉害,有人真心维护你。”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已经到了白热化状态。近看秦胤神情,众人皆知昭元皇帝,是有非常之能的帝王,在季景昀的逼迫之下竟仍是喜怒不形于色,他面无表情,淡淡一笑,又搭上一箭:“给朕射箭!杀了他们!”
颚亥和季景昀同时大喊:“都住手!住手!”
秦胤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字:“杀!”同时他拉了开手中的弓。
颚亥尖声大骂:“昭元帝,你个臭不要脸的狗皇帝,阿鱼为了救你,取了她的心头血给你喝,你竟然要杀她?!你太坏了,阿鱼......”颚亥说着说着呜呜哭起来:“阿鱼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受了那么多折磨,她让我把她整个绑在那,三寸多长的锥子扎进了她心口,她几乎死了,昨天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刚醒过来啊,你眼睛瞎吗,看不出她身体不能动吗,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忍心杀她!你可以杀了所有人,唯独不能杀她啊!不能!你把阿鱼的心哄软了,可你怎么还那么硬?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颚亥的声音尖锐,字字铿锵有力,字字都能砸在人的心口上。那难言的窒息伴着一种猛烈冲击排山倒海的向人拍来,一瞬间,秦胤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抓不住要领的神情,目光僵直地寸寸移动,一点点地看向季景澜。
季景澜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江晏州手边的黑色弯刀支撑住身体,她捂着胸口咳嗽着,像是退无可退,弯着腰蓦然一声低叫,连连喘息着,长长的睫毛簌簌抖了两下,看着昏迷的江晏州。她面无表情地小声说:“别怕,我陪你。”两颗晶莹的泪滚出眼眶,砸在了青石上。
“小姐,小姐!”东秀爬起来跑上前一把抱住季景澜颤抖的双腿,痛哭出声:“你怎么了,你快坐下别动.......”
季景澜深深地吸了口气,天空中飘浮着温热的,闷闷的又有些潮乎乎的空气,她的心口因为这样的动作,撕裂般的疼过之后只余下钝痛,再痛她也得忍下,这是她的选择。她缓缓直身而起,抬起头时她变的无波无澜,低声说:“别哭,我没事,昆腾没伤到要害,我一定不会让你喜欢的男人死,相信我。”她目光移动,看向不远处的周学:“你是他们的二把手吧,叫你们的人赶紧过来,这里俩病号不能动,把他们抬走。”
在此情形下,秦胤像是失了魂,手里举着弓箭,站在那一动不动,原本占据的优势却像个彻底失败之人,只能静待那个摇摇晃晃的女人先行出招,主动权已全落在那女人手中。
后背被季景昀出其不意的给顶着把刀,纵是以暗卫之能,亦不敢贸然相试,周学见此,又惊叹又佩服,不由心中暗道,难怪江晏州会不惜艰险也来找她,想带她走。而此刻的昭元帝已经明显不对劲,不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吗?
何曾想那个季景澜会扭转了乾坤,并有其哥虚张声势,刹那间他们主客易势。但之后会如何?周学旁观者清,将双方对战的变化看在眼里,虽懵懂难解,却已激动于心。飞快指挥安排剩余部众撤离.......
大宇这边的兵将见昭元帝没有反应,一时间只得先拿弓箭对着那帮余孽,却不知如何做。
一场惊天厮杀,到此结束,季景昀一张俊脸有些扭曲变形,两眼眯起来看向季景澜:“你想怎么办?”
季景澜扬起头,不知这样弑君的大罪,秦胤之后会如何,还记不记得当初所发下的誓言?
她在东秀和颚亥的搀扶下立到了地面上,摆摆手示意她们先放开她......
季景澜拄着江晏州的刀,直起了身,她活了两世,自打有记忆起就好强,从来都是一步走向太阳,一步走向月亮,无所畏惧,没有彷徨,她脚下的路都是她认真走出来的,就算路崎岖不平,带着泥泞,凡是她踏过去的,痛苦也好,欢笑也好,她从未后悔过,从未。
季景澜一步步走向昭元帝,便有暗卫的箭头指向了她,直到季景澜艰难万分的靠近他站住。
他们的目光静静相碰,如磁铁般,紧紧地吸在一处,却没了往日的嬉笑怒骂,他的眼角带着血丝,正以一种极度深沉的目光看着她。
那一身明黄色龙纹锦袍,在灿烂的日光中尊贵飘溢,季景澜轻声道:“不错,果然是皇帝。”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想杀我是吗,对你来说,想必很容易,一个指令而已。”说着,她将头抵在他举起的弓上低低一笑,抬手对着他身体猛地刺入。
瞬间,肩膀有剧痛传来,秦胤咬紧了牙。
女人虚弱的含着笑,猝然间动手,如此突发奇变,一时间暗卫们的箭嗡嗡作响,却被脸色煞白的秦胤摇头阻止,他抿着嘴不说话,目光落在她被汗湿的乌黑鬓角上......
季景澜拔出刀,把他身体带的一动,她看着他流血的位置,疑惑问:“怎么不下令杀我啊?”随即她掏出丝帕,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去捂他的伤口,眯起眼:“还是怕没景昀的刀快?”她扶着秦胤的手臂慢慢移动着,疼的躬着身体,再也无法挺直腰背,她咬着唇眉头蹙起,终于来到季景昀位置,伸手接过他手中匕首:“你可要原谅景昀的不知死活,记不记得当初的誓言。我怕你忘了,重复一遍给你听好不好?”说着趴在他耳边,喘息着,一字一字悄声说给他听。
秦胤眼睛随着她动,看着她,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她苍白的唇,看着她满头的汗.......
此刻,在别人看去,不知谁的脸更惨白了,都像得了重病。昭元帝满身的血迹。而他的目光,与明黄色的衣服,鲜血构成一幅炫目的画面,似威严又卑微,带着一抹深深痛楚,那痛楚不在身上,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灰败.......
反观季景澜,神色虽疲惫飘忽,像随时能倒下去一样,却嘴边嫣然带笑,尤其那唇上的血迹,如刚吸完人精血的精怪,透着说不出的妖冶.......
被解救下的郭辉摇头,棋盘交错,他看着皇帝神色,已知那红衣女人有胜无败,季家也绝无危险,但见那女子,容貌大变的女子,应该就是当初的季采女吧,此刻她眼神冰冷,嘴边带笑,一下形似鬼魅,一下又柔情似水,颇有逗弄戏耍之意,又像是下一瞬就能真的杀了秦胤。这样的情景,真令人恐慌,这样的女人,他也是第一次碰到,怕是被这女人杀了,此刻的昭元帝也绝无二话,甘之如饴了,此女有祸国之能啊!
季景昀眨了眨眼睛,心头茫然。眼中无比担心季景澜的身体,伸出手随她身后虚护着,刚刚颚亥说的什么,心头血,阿鱼怎么会取心头血,她的心头血有什么用?这个傻瓜!大傻瓜!什么时候的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只想扛着阿鱼回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