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暄不知为何,民间会传出关于“太子”的如此离谱谣言。
他一个不留神,手上松了劲儿,却被范灵乐逮着空档,呲溜一下,人已经冲出门去,闪没了影。
“乐乐!”
他忙追上去。
两人闹出了动静,佟家四下里的屋子纷纷亮起了油灯,佟父举着灯盏、披着衣服,快步往这边来,佟雪也跟出来看热闹。只有小佟岳,睡得香甜无虞。
“怎么了?”
陈玉珠寻着丈夫的光亮,紧跟着迈步过来。
佟暄也不追了,停在院子里叹气。
“闹了点误会。”
“砰”!一声响,佟家院门被重重关上。不消说,范灵乐指定是跑去隔壁了。
众人被这响声惊得一抖,陈玉珠对范灵乐此举颇有不满。什么事不能夫妻间好好说开了?非得大半夜这么闹挺,生怕邻里不知道他们吵架了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她哪儿就这么大气性?”
佟暄听母亲此语,已是很不满,连忙温声解释:“是我不好,惹她不痛快了。”
陈玉珠见儿子还替她说话,忍不住剿一眼。
不愧是她的出息儿子,真是娶了个宝贝疙瘩回家。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佟立冬不忘追问。
佟暄将事由简单一番解释,佟雪听了,出来主持公道:“哥,那这确实是你不对了。”
“你懂什么?小孩莫要插嘴!”
陈玉珠将她呵退,又朝佟暄忧虑道:“阿暄,你跟娘老实说,究竟有没有做对不起乐乐的事?”
佟暄严肃回她:“娘,我用我的前途发誓,绝无任何出格之举。”
若真叫乐乐伤心,他第一个就饶不了自己。
陈玉珠撇撇嘴,“那她跟你好好说不成?多大点事儿?非要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脸上好看是怎么地?”
佟暄见母亲不满愈盛,只是头疼。那头娘子还没搞定,这边老娘又要安抚。
“娘,这事儿我自己会摆平,你就别插手了。”
他怕母亲偏心,若是再掺和进来,只恐闹得越发不可收拾。乐乐本就在他这里受了委屈,可不能再叫她吃了母亲的挂落。
陈玉珠嘟囔着,正欲张嘴,大门又是“轰”一声,在墙壁上扇出哐哐声。
“姓佟的呢?你小子快给我滚出来!”
众人脸色一变。
是他范爹。
一屋人快步来到前院,却见范屠户正大踏步迈下台阶,夜色中辨不出神情,只一道矮壮的身影,上下颠簸而来,竟也是迅疾如风。手中的刀刃劈开一束银芒,月色下闪烁着骇人的光。
“哎呦呦!”
陈玉珠被这阵仗吓住,手臂张开,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将儿子挡在身后,连连后退。
“他范爹,这是怎么个说法?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还非得……非得动刀……”
“亲家母,我不想冲你来,你叫佟暄出来,我今天必须跟他好好说清楚。”
他把刀放低,朝地上点了点,脸上的横肉在月光下盘虬狰狞。
陈玉珠把儿子护得更紧了,又是往后一步。她瞧范屠户这模样,真怕他冲动之下一刀砍过来。
“娘,无事,我来同他说。”佟暄冷静回应,拨开母亲的手,往前站了出来。
佟雪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终于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连忙转身打起飞脚,冲去后厢房,将还在被窝中的佟岳一把薅起。
“做什么?!”佟岳气出了小怒音,手脚胡乱蹬。
“快!看好戏啦!”
“范叔拿着刀,要来跟哥干架哩!”
“啥?!”小佟岳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跳下床,趿着鞋就往出跑。
姐弟俩又风风火火跑回前院,气喘吁吁在一边瞧热闹。
“爹!”范灵乐恰也提着裙角,从大门外进来。
她瞧着爹爹这架势,也是吓得呆住了。
“爹!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她一下气得上了头,不管不顾就想着找爹爹诉委屈。她跟爹爹面前一通抹泪哭诉,把范屠户气个肝疼。
范屠户叫她在屋里待着消气,自己先去佟家讨说法。范灵乐连连点头,心想有爹爹撑腰就是好。幸亏自己没有远嫁也没有高嫁,否则真吃了这种暗亏,也只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
还好,有爹爹在隔壁真好。
待爹爹出了门,她自个儿猫在从前的闺房里头,躺又躺不住,睡又睡不着。脑子里糟七八乱,全是和佟暄曾经在这张床上春风旖旎的画面。
所以他和自己做的那些事,也都和外面那些野女人做了一遍吗?
她怄气,一口浊气憋到喉咙口,眼泪哇一下就出来了。
回想和佟暄走至今日的种种,全都是自己卑微求来的,他不懂珍惜,轻易就弃她如敝履,似乎也不奇怪。
可婚后他待自己的点滴,又是那样真实可见,历历在目。这些,也做不得假呀。
况佟暄的人品,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邻里间是有口皆碑,他这么注重清洁的一个人,又怎么回去沾染那种腌H事呢?
范灵乐心里咕噜来咕噜去,觉出自己还是冲动了。连句完整话都没听他说,就冲回了娘家。
许是真被爹爹惯久了,一点气也受不得,有点什么委屈就要来爹爹跟前倒苦水。但想想自己已是嫁了人的了,行事也得学着稳重些才好,若不是天塌了的事,还是应当先试着自己解决。
她思量再三,终是起身,要往佟家大院探情况。
可没想到刚进院子,差点没叫她吓晕,爹爹竟然这么横,举着刀就要朝佟暄去了!
她疾步过去,挽住爹爹手臂,将他往回扯。
范屠户见女儿来了,且又是这种态度,手臂一搡,嗷嗷叫:“这没你事儿,边去!”
“他都做了这种事,你难道还想护着他不成?!”
他就怕自己这个闺女陷得太深,一面对佟暄的事就脑子不清醒。
“爹爹,我不是……你先把刀放下来……”
她虽则也还气着,可见爹爹举刀向佟暄,心里还是发怵。她就是下意识地,担心佟暄会受伤。
范屠户见女儿这模样,更是气得要呕血。
难得的,他没有听女儿劝告,恶狠狠朝着佟暄:“你小子,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中了个举人,就不把我们乐乐当回事儿了!眼跟前儿,你还没混出点什么正经名堂呢,这就开始学那些鬼男人的臭毛病了?!啊!”
他越说越激动,刀刃微微颤两颤,看得范灵乐心也跟着一紧。
“爹……”
“岳父大人。”佟暄却是镇定,被人拿刀对着,也依旧是泰然自若。他恭敬地行礼,朝他一拜,“此事确为误会,还请容我解释。”
“今日席上,确有莺歌燕舞助兴,但小婿只是饮酒吃饭,绝无任何逾矩之行。”他顿了顿,瞥一眼旁边眼睛红肿的范灵乐,心轻微一抽,又朝范屠户道:“我向您保证,绝不会做任何让乐乐伤心的事。”
“啊呸!”范屠户朝地上啐一口,“空口白牙,好听话谁不会说?你个解元郎,更是伶牙俐齿不消说,哪儿能叫你几句好话就骗过去?”
“我告诉你佟暄,别以为你就能吃准了我们家乐乐,我们乐乐不怕没人要!今儿个,她若是真不想跟你过了,我范岩现在就把闺女领回家,趁早地签了和离书!”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
“他范爹,何至于闹到这一步?”陈玉珠忙打圆场,“我们家佟暄也都说了,都是误会,你不能没凭没据地,就把个黑锅扣他头上!”
“怎么没凭没据?他袖子上什么气味?你们自己闻闻!不是出入那种风月场所,哪里沾染来的?!”
范屠户话刚一落地,小佟岳就巴巴地凑上去,扯过哥哥的袖口拼命闻。
“真的哎,这什么味儿?好香啊……”
陈玉珠气得咬牙,一脚将他踹开,“你捣的什么乱?滚回你屋睡觉去!”
范灵乐刚软下点心,被佟岳这句话激得鼻头一酸,眼泪又浮上了眼眶。
看看,连个小孩儿都知道,真当她范灵乐好忽悠呢。
呵,她可不就好忽悠嘛?他甚至都不屑于忽悠她,自己摇着尾巴就往他跟前凑了,话要讲得难听点,说是一句“倒贴”都不为过。
结果呢?他压根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佟暄见范灵乐湿着一双眼,将泣未泣,人立马就受不住了,他放低了声音,服软道:“乐乐,我错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眉头是从未有过的浓愁,墨黑的眸子微漾,像只祈求原谅的小狗。
范灵乐瞬间更难受了。
他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一个示弱的眼神,自己心里就已经忍不住要原谅他了。
她好想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腰,倚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他的拥抱,然后跟他撒娇一句“下不为例”。
她差点就要这么做了,可是有爹爹在。
他就像坐山一样,护在她的身前,夜色中巍峨屹立,为她不倒。肥壮的身躯怒气腾腾,为她不平。
还好有爹爹在,这么多年被娇惯出的傲气,在这一刻突地升腾,绊住了她的脚,让她没有飞向佟暄。
可是她真的好难过,心像被挖空了一块,又像被狠狠凿了一锤,好难过好难过……
“爹爹……”她扯了扯爹爹的衣袖,声音哽住了:“我想回家……”泪水随话语坠落,粉白的小脸上划出一绺绺泪痕。
“哐当”!
范屠户手脱了力,把刀甩在地上,圈住女儿,哭得声音沙哑:“走……咱走,爹爹带你回家……”
“嗯……”女儿在他怀中猫哼,委屈唧唧的,范屠户心都像被挠了一下。
他揽着她的肩,转身往大门口走。
“乐乐!”
佟暄急了,一声呼呵,连忙就追过去。却被范屠户回眸,一个眼刀,钉在了原地。
“我警告你,离我们家乐乐远一点!”
这个不干不净脏东西!
佟暄没去管岳父吃人的眼神,只朝着范灵乐的背影道:“你先回家静一静,明日我再来接你。”
范灵乐没搭话,雪白的脖子弯折,倔强地对着他。
哎!
佟暄心里叹气,知道此刻她正在气头上,也是无法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范屠户将她带出了佟家的门。
父女俩走后,院子里一下子静了。四下无人说话。
范屠户留下的刀还躺在地上,寒光崩裂,月光下看得人直后怕。
陈玉珠心里连叫“阿弥陀佛”,煞白着脸,推一下丈夫的胳膊,“去!快把那煞气玩意儿收了!”瞧着她心里就来气。
“这范家公也真是的,女儿就挤了两滴泪,便一句缘由也不问,上来就拿个刀冲着我家佟暄!”她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哦,我们最好把他家闺女当个菩萨供着,每天还得给她赔小心?”
“行了,你也少说几句吧。”佟立冬叹气,拾起地上的刀。他心里虽也不甚痛快,但总架不住妻子火上浇油的抱怨。
听多了更惹人心烦,这都叫什么事儿呦?
他看着儿子沉默的背影,黑夜中挺得笔直,上前拍拍他的肩,“阿暄,你怎么想的?”
佟暄悄悄紧了紧拳头,腮帮子绷得鼓起。
刚刚范屠户拿个刀对着自己,说不害怕是假。虽然理智上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砍下来,但如此威胁之举,到底叫他心生不快。
当初自己在牢里被纨绔子扇了巴掌,现在又被个屠户拿刀相向,他这心里真是窝火!
可他出发点确实是为了乐乐,护女心切,佟暄只好暂时压下对他的火气。
范屠户是万万动不得的,他就是乐乐的天,乐乐的命。他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受再大的屈辱,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明日还得低头,去他跟前做低伏小,认错讨饶。想想就怄气。
“爹、娘,今日扰着你们了,快去睡吧,这事儿我自会解决。”
“你还想怎么办?真把那范灵乐再哄回来?我这佟家真是要养个皇后娘娘啊!”
“嘘!”佟立冬连忙噤声:“可不敢乱说。”
陈玉珠哪里管得这许多,袖子一卷,腰一插,终于在范屠户走后火力全开,“他范岩不是说要和离吗?照我说,离了好!你当初娶她,我本也不乐意。他家闺女一个名声坏了的姑娘,你愿意娶她,那该是感恩戴德才是!而今你又中了举人,前途无量,他更应该上杆子巴结。”
“可现在倒好,一点点小事就闹得鸡犬不宁,还敢跟你面前横!还要来咱这儿讨说法?我家这么一好儿子,娶了个这么不相称的媳妇儿,我上哪儿讨说法去?!”
“娘!”
佟暄听她越说越离谱,不耐烦地打断。
“娶乐乐是我心甘情愿,要哄着她也是我心甘情愿。您就当您儿子犯贱,成了吧?”
陈玉珠听得,眼珠子都瞪直了。
她张嘴又要骂,佟立冬连忙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他俩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我又能怎么着呢?管不着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
他就担心,妻子越要掺和越坏事。
家和万事兴。他还是希望,佟家娶了个媳妇儿过来,大家能和和气气地把日子过好。
况且,范灵乐也没有妻子说得那么糟嘛,依他看,这个儿媳妇,还是蛮好的。嘴甜又能干,机灵又康健,对他家佟暄还那么死心塌地,这就很可以了。
“行行行!都嫌我烦,我说什么都不对。我老婆子就活该给你们洗衣做饭,伺候你们舒服,至于家里的事儿,不让我管,我也再不敢插话了。”
她摆摆手,怒气冲冲回了后院,躲在廊下偷看热闹的俩小儿见母亲来了,踮着脚就往自己屋里跑。
今夜的佟家大院,无人能安睡。
哦,除了小佟岳。
“呼呼呼”,只有他的房间里,响起了规律的打呼声。
“唰唰唰”,佟暄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是范灵乐心碎欲泣的眼睛。
他干脆坐起身,看着窗纸一点点变白,终于熬到鸡鸣。
揽过铜镜,看了眼自己的“仪容仪表”,嗯,有淡青的胡茬从下巴上冒头,发丝略显凌乱,眼睛浮出红血丝,既显出几分潦倒,又不减人物的俊俏。
很好。他满意地放下镜子,只净了下口,衣服也没有换,便推门往隔壁去。
第42章 学哄老婆
天边起了鱼肚白,葫芦巷里行人三三两两。
佟暄蹲坐在范家的台阶前,垂头默然。
还好这个点人不多,可仅有的过路邻居瞧见了他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多扫几眼,心里揶揄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