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那好事者干脆地上前,笑嘻嘻悄声问道:“佟解元,惹你娘子生气啦?”
佟暄抬头,泛红的眼睛压制下戾气,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是。”
那人撮着嘴,“啧啧”几声,掩藏不住看笑话的脸儿,“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解元郎也得照样哄娘子。”
佟暄依旧嘴角吊着笑,不去回他的话。
那人像瞧不出人的眼色,只因佟暄从小在这巷子里以和气有礼的好孩子闻名,便不折不挠地同他白话:“正常,哪个夫妻不吵架?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使一点功夫,硬气起来,不愁哄不好。”
佟暄终于有了反应,不由皱眉,“我都惹她生气了,还硬气?”这怎么能将人哄得好?
“哎!哎呀呀呀!”那人又是一连串夸张的拟声词,凑近去,臭烘烘的口气拱到他鼻息间,“我说的这个’硬气‘,不是叫你嘴’硬气‘,是叫你……”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向下,佟暄竟也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眼神……移到自己裆部……
“对咯!”他见这小儿终于领会过来,笑容越发猥琐,“这就是了!你使点子劲儿,堵了她下面那张嘴,这上面那张嘴呀,自然也就软了。”
佟暄听他这番话,烧得面皮发红,只是不言语,眉眼间蕴着怒气,可又不好发作。
那人瞧他这样,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年纪小就是面皮儿薄,亏得有自己给他提点。相信他已然领悟了,于是拍拍手,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佟暄得了他这番话,不自主想起乐乐在床上的模样,似乎确实是喜欢得紧……瞬间,他连耳朵都烧红了。
“吱呀”!身后的门开了。
他瞳孔一缩,赶忙站起身,仰头看向门槛处憔悴的少女。
显见的,她这一晚也没睡好。
漂亮的杏眼肿成了两对大核桃,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扶着门框,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气息:幽怨。
喉结动了动,他努努嘴:“乐乐……”
范灵乐瞧他这模样,估摸也是熬了一晚,心下不由又是一软,随后暗骂道:范灵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被男人的一点假模假式就骗倒了!
她将自己的脑子骂了回来,遂稳住心神,拉下脸道:“你有事?”
佟暄一步三台阶,跨到她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生怕她转头跑了般。
垂头,长睫盖下,眼底的祈求从鸦羽间筛落,“娘子,我真的错了。”
他叫她“娘子”,范灵乐心一跳,抿紧嘴,偏过头不去看他。
“虽然我昨日确实什么也没做,但我知晓了,日后绝不再出入那种场合,惹你不高兴了。”
她继续扭着头,克制着嗓音的颤抖:“佟暄,我真的受不了,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我没有!”他这下是真的怒了,连拽着她的手也使上了劲儿。
可她仿佛没听到,自顾自道:“你可以说我小肚鸡肠也好,没气量也好,可我就是受不了……”
“日后你若是进了京,真做了大官,这种应酬只多不少。与其等到那时候我们互相怨怼,不如现在……”
“啪”!一声,仿佛知道她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佟暄手猛地盖住她的嘴。
“范灵乐,你敢胡说八道试试!”他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范灵乐的肿泡眼瞪得浑圆,看着他急切慌张的样子,眼泪唰唰就往出流,淌到他的手心里,又淌过他的手背。
他总是这样,在她不抱希望的时候,又给她一点甜头。就用一根细绳,吊着她一条命。
佟暄叹气,手拿下来,一下一下,去拭她滑落的泪珠儿。
怎么会这样呢?当初娶她的时候,只想让她快乐无虞,却没成想,自己把她惹哭成这样。
“好乐乐,别哭了,我发誓,只有你一个人。”
“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自己居然敢跟她说以后,光是她现在的模样,就叫他承受不住了,却不敢想未来可能会面临的分离,她又该是怎样的境况。
他或许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着一点痕迹。
“佟暄,你真的喜欢我吗?”
少女瓮声瓮气,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过去她从不在乎,可现在却越来越在意。
他手僵住,一下不知作何反应。
嘴努了努,想要说点什么,可那个词方到嘴边,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怎么也发不出来音。
想说“喜欢”,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哽住了。
望着她的潸潸泪眼,盘旋许久的语言,出口竟成了:“这个重要吗?”
喜不喜欢的,有什么重要吗?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对她好,护着她,让她开心快乐。可是真要说“喜欢”,这个词却塞在了喉咙里。
听他如此回答,心已然凉了半截,可她还不死心,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嗯”一声。
“重要的。”
确认他的心意,对她来说很重要。
佟暄望着姑娘绯红的脸儿,哭得眼泪兮兮,心那叫一个软,只想把她搂在怀里,亲她,吻她,入/她……想对她做一切恶劣的事,又想看笑容常驻在她脸上。
这算喜欢吧?是的吧。
这当然是了。
“我……你……”他结结巴巴开口,脖子都憋红了,却好像一下子倒退回了婴儿学语,不会说话了似的。
范灵乐见他犹豫,心已是全然凉了。
若是喜欢,又哪会如此扭捏?
就应该像她对他那样,一颗热烈的心,藏都藏不住。
她气得扭头,“砰”一下把门摔上。
“佟暄!我不要和你过了!”
离离离!赶紧离了完事儿!
佟暄望着紧闭的大门,人都傻了,门上的武财神牛眼瞪他,似在怒斥他的无用。
范灵乐气冲冲回了院里,坐着也是气,站着也是气,人怎么都浑身不舒坦。她干脆转道去厨房,对着角落里的一袋面粉一顿“狂殴”。她把这面粉想象成佟暄的脸,一下挥他鼻子、一下捶他眼睛。
“混蛋!混蛋!混蛋!”
“我揍死你揍死你!”
那面粉袋被打得坑坑洼洼,她方才顺下这口气。
看着那蔫头耷脑的面粉袋,她气呼呼踢一脚。
真是的,说半天,还是舍不得往他本人身上招呼拳头,范灵乐,你怎么就这么出息呢!
范屠户今日又是一早就赶去了杀猪场,看女儿伤心,让她自个儿在家里好好歇着。范灵乐待不住,一个人闷着越想越不好过。她盘起头发,又翻出一身以前做女儿时常穿的利索衣裳,揣上钥匙把门落了锁,疾步往肉铺赶去。
范屠户看到肿着两只眼睛、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闺女出现在了肉铺前,又是眉头一皱,洗把手,将她拉过来,“要你在家里好好休息,铺子里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女儿昨儿晚必是一宿没睡好。
“我没事,在家里也是闷着,不如出来透口气。”她低头系着围裙,将爹爹从案板前挤开。
范屠户叹气,坐到后面的矮凳上,摸出烟枪点燃。
“昨儿晚的事……也是爹爹冲动了。”他吸一口烟,随叹息声缓缓吐出。
闺女现在毕竟还是人佟家的媳妇儿,若非天大的事,轻易不可闹到和离的地步,这真是叫本就污了的名声雪上加霜,他们在这浔阳县是别想待了。
况一下就举个刀过来,把脸皮都撕破了,以后这两家人再见面,真是想想都尴尬。
范灵乐刷洗着桌台上的血水肉沫,没说话。
好半天,她方才道:“爹,我知道,你那都是心疼我。”
女儿这句话,叫他老眼泛泪花,抬起手背揩一把。
到底是他亲亲的闺女,真是戳到他心坎儿上了。
范屠户琢磨,佟暄这才刚有了点富贵之势,就敢轻视他家乐乐了,若是不在打头就把这个势头止住,日后他若真飞黄腾达,别叫自家闺女做了个下堂妻。
他一个屠户,别的本事没有,只能用把杀猪刀唬人。劲儿用得是有点猛,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得给宝贝女儿撑腰。
范屠户又抽了口烟,“这事儿,我现在就看佟家那小子的态度,他若是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咱再说。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安生住着,爹养得起。”
他又重重吐口烟,大腿一拍,“实在不行,大不了爹养你一辈子!”
他现在这个肉铺生意拼命做,人又节衣缩食,攒下来的家底,都是想着以后留给乐乐。这样,日后无论她遇到什么,总不至于任人宰割。
虽然他赚的并不多,小本生意、仨瓜俩枣的,但能攒一点家底是一点。他常常这么想着,他这攒的不是钱,而是他宝贝女儿未来的底气。
“爹,您又胡说了。莫说我现在已经成了家,您日后总也是要找个伴儿的,否则等您老了,没有个互相扶持的人,我怎可放心得下?”
范灵乐就那么随口一说,门前来了个客人要买肉,她便招呼去了。可女儿这无心的一句话,却叫范屠户陷入了沉思。
是呀,也是该找个伴儿了,否则日后人老了老了,倒成了女儿的负担了。
他不要成为女儿的包袱,他只想为她护航一生。
燕时楼。
吴松明今日宴请佟暄和方恺两个好兄弟。
佟暄心情不豫,本也不想来,他正在头疼乐乐生他气的事儿,可又拗不过吴松明。
“怎么着?这人做了解元郎,就是不一样了,面子大了,兄弟都请不动了。以后再见面,我是不是都该称您一声’佟老爷‘?”
佟暄受不了的他的揶揄,只好拖着沉重的身躯,勉力赴宴。
只是兄弟三人的小聚,一壶清酒,几碟小菜,靠窗而坐,轻松谈笑。
吴松明在碗里挑开一颗贝壳肉,状似无意道:“吃过这顿饭,往后,咱兄弟三人再聚可就难了。”
佟暄和方恺拿筷子的手同时僵住。
方恺:“松明,你要去哪儿吗?”
他抬头苦笑,“我爹说,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与其白费那功夫,不如好好地跟他学做生意。”
佟暄看着吴松明雪白明净的圆脸,还有那双永远赤诚纯善的眼睛,不由扯出一个笑。
论做生意,很明显,他也不是那块料……
“松明,祝福你。”他端起酒杯,“愿你未来能把你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红红火火。”
他这是真心的祝福,虽然依他看,吴松明离成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还差着很远的路。
方恺同样举杯相庆,吴松明乐得与他们碰杯,“也祝你们二人,一路高歌猛进,金榜题名。日后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个旧朋友。”
三人碰杯,同时饮尽。
酒杯放下,吴松明笑眯眯道:“今后,家里有什么喜事的,可千万别忘了找我们家摆酒啊。浔阳老字号,包君满意。”
方恺哈哈大笑:“可以,这就学会拉客了,松明真挺上道。”
吴松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朝着佟暄调侃道:“佟兄,日后你和乐乐孩子的满月酒,可一定要找我家哦。”
一说到这个,佟暄眼神暗了下去,端起杯酒,无言饮尽。
“这话说早了,她愿不愿意跟我生孩子,还两说呢。”他垂着头,声音满是郁闷。
哥俩儿面面相觑,方恺率先笑了,拍拍他的肩,“怎么?惹你家娘子生气了?”
他又蓄满一杯酒,仰头喝尽,也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什么对不起乐乐的事儿了?”吴松明着急开炮。
方恺轻瞪他一眼,“啧,子言还什么都没说呢,怎知就是他的错?”
“是我不好。”佟暄闷声开口。他将前因后果简单交代一遍,这下引来吴松明更大的义愤填膺,“佟暄,你老实说,那晚真没碰别的女人?”
方恺无语撇嘴,他这哪儿是佟暄的兄弟?眼看得都自觉地把自己归到范灵乐的娘家人了。
“我发誓,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他将酒杯重重一放,几滴酒洒到手背上来。
二人噤声,又是互看一眼。
佟暄很少说这么激动的狠话,看来是真气着了。
“那……那就好,那就好。”吴松明被他的气势震住,又嚅嗫着,遂不再出头了。
“我现在就是发愁,要想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消气。”
“那简单啊!”吴松明眼睛一亮,又来劲儿了,“你就拿个搓衣板,往她面前这么一跪,跪得膝盖发青、人发晕,她便自是心软了。”
此时此刻依然还是名义上的太子殿下佟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方恺连声反驳。
“哎!这娘子都要跑了,还管什么黄金不黄金的?”
反正要是他惹乐乐生气了,肯定毫不犹豫在她面前一跪。
“其实我心里头有个主意。”佟暄忽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峙,纷纷把眼神凝望着他。
“只是这件事,我需要足够多的人手。”
他说着,抬眸扫一眼俩兄弟,“还得要你们俩,帮我个忙。”
佟暄给俩兄弟排兵布阵一番后,晚间回了家,又找到两个弟弟妹妹,每人给他们塞了一把糖瓜子。
小佟岳乐得直蹦Q,只有佟雪乖巧地问:“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嫂嫂哄回家?”
虽然那天父亲醉酒后,兄妹俩知道了那个惊人的事实,大哥并非是他们的亲大哥,但这似乎也并不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什么疏离。
在佟雪心中,哥哥永远是自己的哥哥。
哦,在小佟岳心中就更是了,何况现在,大哥还给他糖瓜子吃呢?
“对呀,哥,仙女嫂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都好想她了呀。”佟岳丢一把糖放嘴里,含糊不清地嚼着。
佟暄没料到妹弟弟妹妹们会有此问,他愣了愣,望着佟雪有点期待、又有点责备的目光,俯下身道:“嫂嫂现在还生着我气呢,哥需要你们帮帮我,一起把嫂嫂哄回来。”
“嗯。”佟雪坚定点头。
“我可以!让我来!”小佟岳欢呼雀跃地举手。
佟暄无奈一笑,摸摸俩小儿的头。
帮手们集结完毕,开干!
第43章 温柔告白
又是一个薄雾清阳的早晨。
“咚咚咚”!佟雪敲响了范家的大门。
范灵乐开门,望着门前笑脸灿烂、乖巧懂事的小姑子,说不出赶人的话。
她下意识往佟雪身后一瞥,发现空空如也,脸色不由拉了下来,“雪儿,什么事?”
她甜甜一笑,双手奉上一封信笺,“嫂嫂,这是我哥让给你的。”
范灵乐看着那信封,脸登时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