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山长您坐您坐,辛苦一早上了,不劳您忙活,我来就成。”
范灵乐和他推让起来,他只好收回手,却是不敢坐,就这么垂手站在一边,一副恭敬模样。不时抬起袖子,擦擦脸边的汗。
天爷呐!谁知道这姑娘会不会成为未来的太子妃?叫太子妃给自己布菜,这他可怎么消受得起呦!
“范姑娘辛苦了,天天这么往山上跑,还给我送菜,真是受之有愧。”他觑着太子的脸色,恭谨道。
范灵乐放盘子的手一顿。
咦??山长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还叫自己范姑娘?以前可都是“范灵乐”“范灵乐”地叫啊。
她抬起头,疑惑地眨巴眨巴大眼,弯眉笑了,“山长您太客气了,应该是我们谢您才对,感谢您一直这么照顾我们家佟暄。”
佟暄听她这语气,不由好笑,再瞥眼看她那小孩儿装大人的模样,更觉有趣。
“夫子,您请坐吧。”
“哎哎,好。”袁弘佐听太子这么一吩咐,连忙撩袍坐下,诚惶诚恐地吃完这顿饭。
晚间,范灵乐洗过碗,又窝去佟雪房中,姑嫂俩一边团毛线,一边聊八卦,笑得在榻上直仰头。
至晚,她才回房将洗,蒸得一身通红,挽着头发从净室出来,却见佟暄已经坐在了房中。
“咦?你回来啦?”她笑,人不自觉就贴去了他身边。
她身上蒸腾着水雾,脸蛋红扑扑,瓷滑绵软,叫人忍不住就想……
他一把将人拉进怀中,范灵乐哎呦一声跌坐到他腿上,脸上落下两道不深不浅的牙印子。
他居然……咬她的脸?!
只一下,佟暄便将她放开,漆黑的眼珠子含笑看她。
弹滑软嫩,这口感,比想象中还要好。
范灵乐愤恨,抬袖直擦那道牙印子,一双眼睛似怒还嗔,“佟暄!你属狗的嘛?!”
做什么还咬人呢?
见他眼底笑意越盛,她气不过,抓着他的肩膀,张嘴就要凑过去。
她不管,她要咬回来!
佟暄甚是笑出了声,拼命推拒她,却又并未真使什么力,就这么任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她左边脸咬一下,右边脸还要咬一下,最后觉出滋味来,小舌一伸,在他脸上舔了舔。
“嘶!”
佟暄受不住,将她按回腿上,“别闹了。”
范灵乐左瞧右瞧,他脸上各一对牙印子,对称得很,又莫名滑稽得很,忍不住拍手跺脚地乐起来。
佟暄无奈,抬手往她头上一个爆栗,“这下高兴了?”
一点小事,也值得她这么傻乐。
“给你带了好个东西,要不要看?”
范灵乐一听,赶忙不闹了,小腰一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什么?”
他朝桌上的书箧努努嘴,范灵乐立马接收号令,蹭地起身,蹿到书箧边,在里面左右翻找,终于找出个眼生的竹筒子来。
“这是啥?”她将那个竹筒上下摸一遍,又摇一摇,凑在耳边去听动静。
里面好像装了水。
佟暄接过竹筒,拧开上面的盖儿,递到她面前。
里头果然是装着水,可那水奇怪,竟是淡淡乳白色,凑近一闻,有种若有似无的腥气,可更多的,是一种奶香。
“这是……牛的奶?”
“对,是牛奶。”
“这也能直接喝?不要做成乳酪什么的?”
幼时,她曾吃过一次樱桃乳酪,这玩意儿贵,寻常人家少有闲钱去吃,还是她十岁生日那年,缠磨了爹爹好久,才哄得他给自己买了份。范灵乐小勺分给他吃,他都舍不得,舔一小口就赶紧推回给了女儿,笑眯眯地看着她尽数吃完,简直比自己吃到了还幸福。
“可以直接饮用的,我刚又拿去灶上温了会儿,你尝尝。”
范灵乐又嗅了嗅,双手捧起竹筒抿一口。嗯,香甜顺滑,还带着温热,喝到肚子里暖暖的。再砸吧砸吧嘴,回味有点腥,但点子那腥味也很淡,并不冲。
“好喝耶!”她眼睛一亮,唇周浮着圈白沫,却恍然不觉,将竹筒递到他嘴边,“你也尝尝。”
佟暄捏着她的后脖颈,将人揽到身前,俯身吻住她的唇,吻去她唇边残留的奶渍。
“嗯,尝过了。”
他故意贴到她耳边,“香,甜。”
范灵乐被闹了个大红脸,肩膀将他顶开,“爱喝不喝。”她嘟囔,举起竹筒子,咕咚咕咚将里头的牛奶饮尽。
她一口气喝完,抹抹嘴,还似意犹未尽,“真好喝,我以前总听人说牛奶腥,要做成乳酪味道才好,可现在看,味道竟这样不错?”
佟暄接过她手上的竹筒,掏出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残渍,“那是因为这边的人用的多是老黄牛,自然腥。我今日下了学,在桥头看到有个蒙古人牵着奶牛在卖,便想着买来叫你试试。”也算是尝个鲜。
“哦……奶牛。”范灵乐若有所思,这种牛,她确乎没见过。
被佟暄说得勾起了好奇心,第二日,范灵乐牵着佟雪,后边还跟着个屁颠颠的小佟岳,三个人跑去了桥头看奶牛去。
她遵从佟暄的叮嘱,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昨晚偷偷喝了牛奶的事儿,怕两个小孩儿吵着问他要。只同他们说听闻桥头这边有牵奶牛的人,便招得佟家姐弟也跟来看。
桥头果然有个高头大马的蒙古人,一脸络腮胡,勉强操着口汉音,牵着一头黑白斑驳的牛。
三个人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牛,一时新奇,浔阳县也有许多围去看热闹的。
范灵乐上前打听了价格,立马咂舌。竟然要一百二十文一斤,比她家猪肉还卖得贵!
这东西价高稀奇,周围百姓也是看热闹的居多,但也有一个高门大户的家仆,一口气打了好几斤去。
那蒙古人接过钱,就开始往木桶里挤奶,这下三个人更是来了劲儿,纷纷凑头过去看。温热的奶香味散溢出来,勾得小佟岳直咽口水。
范灵乐瞧出姐弟两个都想喝,摸了摸兜里的稀疏铜板,咬一咬牙,全掏出来,给他们买了一斤牛奶。
那蒙古人看着范灵乐递来的钱,摇摇头,又摇摇头,比手画脚、连蒙带猜的,终于叫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想打牛奶,还得自己带碗。
“我去我去!我回家拿去!”
话未落地,小佟岳就撒丫子跑了。
姑嫂俩相视一笑,原地等他。
没过多久,就见小佟岳上气不接下气,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碗来。
“给……碗……”
佟雪接过来,气得直跺脚,“笨!这么小个碗,哪儿装得下一斤奶?”
佟岳挠挠头,小脸儿疑惑地皱起。
一斤是多少……他也不知道啊。
蒙古人哈哈乐了,连忙摆手说没事,许是觉得这三姐弟可爱,分三碗给他们装满了奶。他们仨就这样一人轮一碗,在街边一口气喝完。
范灵乐又摸出一百二十文铜板,打了一碗,想着端给爹爹喝去。
她小心翼翼护着碗,在街上缓步慢行,生怕撒漏了一滴出来。
奶送到欢乐肉铺,范屠户喝光了这一碗,笑得合不拢嘴,连说香香香。
旁边买肉的老顾客看了也直打趣儿,“范老板,真有福气了,姑娘以后是要做状元娘子的命,对你又那么孝顺。”
范屠户更是哈哈乐得,胡子都快要吹飞了。
西山薄暮,白云衔日,今日的夕照,仿佛都是浮动着奶白香气的。
炊烟起,倦鸟归。
晚饭时,佟暄又背着书箧回了家。小佟暄凑上去,问哥哥要零嘴,佟暄两手一摊,没有。
“哎?哥,我怎么好像闻到了牛奶味儿?”
佟暄心里一咯噔,“你还闻得出牛奶?”
“闻得的,嫂嫂今日带我们去集市,有个蒙古人就在那儿卖牛奶。”
他说着,鼻子狗似的耸,凑到佟暄身上闻,“哥,真的,你身上怎么一股牛奶味儿?”
佟暄掌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开,“一边儿去,别在这瞎闹。”
他将佟岳撇开,快步走到房间,打开书箧一看,果然,牛奶从竹筒里洒出来了。
夜里,油灯微亮,如豆的火光跳跃。
范灵乐坐在床边,晃着两条腿,手捧住竹筒,细细品尝里面洒得只剩半截儿的牛奶。
火光边,她的夫君正坐在桌边,细心擦拭书籍。
他头微低着,眼神专注,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将本就深邃的轮廓映照得越发凌利。手持着布,将书页上沾着的牛奶一下下按掉,又轻轻揭过去一页,吹了吹,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就是为了给她带牛奶,牺牲了他半箱的书。
那一刻,范灵乐恍惚想着,佟暄他似乎……也许……真的挺喜欢自己的?
以前她从未知觉,婚后,反是对这些事小心眼了起来,在乎了起来。
此后细细回想,当初他敢于站出来娶名声早已污糟了的自己,大抵是出于这么多年的情义,“义”在“情”前。
成亲后,他在那事上面要的紧,甚至是有点疯,可范灵乐也容易觉得,那是因为贪图自己年轻的身子。
可慢慢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点滴行为就如同春露,润物细无声,将她的一颗心浸泡着,柔软得不像话。
叫她熨帖,而不知觉。
佟暄正凝眉擦书,忽地,后背贴上来一团温软,小手勾着他的腰,小脸儿贴着他的背,嗡声撒娇:“佟暄,我好喜欢你呀。”
他身子一僵,呆了片刻,“刺啦”一声,手中孟老夫子的话被撕成了两半。
佟暄:“……”
面对她的直白热烈,他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半天,方才稳住声音道:“嗯,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就这??
她不满地抬头,眼神却触到他流畅的耳廓,一直红到了耳垂。
她笑,双手去拽他的双耳,“呀,你耳朵都红了!”
“别闹!”
佟暄气恼,转身抓住她那双做乱的手,在她开口揶揄前,往她手腕上套上了一对金镯子。
“咦?这是什么?”
范灵乐目光一下被那对金手镯吸引了去,也忘了要去逗弄他,抬起手,转动手腕,带得两只金镯撞出叮当响。
手镯工艺精美,镂刻着牡丹缠枝纹,油灯下闪闪发亮,耀眼无比。
“哇塞!你这哪儿买的?做得跟真的似的!”她发出惊叹。
佟暄:“……”再次无语凝噎。
这对金手镯,是南洋国敬献给大雍皇帝的贡品,不说它们十足十的成色,更珍贵的是上面的雕刻工艺,其精美繁复、巧夺天工,非能人巧匠而不得。
进贡的镯子仅两对,一对赐给了扶华皇后,一对赐给了玉珍公主。
只不过现在,其中一对就套在了范灵乐手上。
只是这个傻姑娘,压根儿不敢往真金子的方向想。
算了,认为是假的最好,否则他也无法解释,哪儿来的这么些银两去买这东西。
“不对呀。”
范灵乐摸着镯子,犀利的眼神看着他,“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又是日日买牛奶的,又是买了这对镯子。”她又抬手,喜爱地看两眼手镯,“虽说是假的,但看这做工,怕是也不便宜。”
“说!你哪儿得来的钱?”
婆母每月给他们小家的银两有限,况且都是在她这儿放着,按理,佟暄能零用的不多。
他无奈,属实地气笑了。
瞧见?买个“假的”她都要疑心呢,哪儿敢叫她知道是真的?
“我去广元府赶考时的盘缠没用完,都攒着呢。”
在广元府考试这几日,吴松明就跟个散财童子似的,能他花钱的地方绝不让两个兄弟掏,害得佟暄几日下来,盘缠也没怎么花。只不过这攒下的一点钱,全给范灵乐买牛奶喝了。
她点点头,这才满意了,抚摸着那对金镯子,笑得爱不释手。
佟暄瞧她那样儿,竟是不由一阵心酸。
“就是个假的,也值当你那么高兴?”
“当然了,你送的,铜的铁的纸的我都喜欢。”
“傻。”佟暄忍不住敲她额头。
“待日后我考了功名,再给你买真的。”
她也不知听进去没,只盯着那镯子摸,嗯嗯啊啊地点头,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什么真不真金子的。
瞧她那傻帽样儿,佟暄心里一刺。
耳边又响起三叔的叮嘱:
“日后回了京,务必要断干净咯!”
“你就当她,死了。”
当她死了吗?可是范灵乐好像在自己心里生了根,若要将她连根拔起,便是将心也一起拔了去。
他断得了吗?断得净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范灵乐不知佟暄今晚是怎的,又发了狠地要她,直弄到油灯燃尽,月上中天,方才放她歇了去。
睡觉时还不算完,两只胳膊非要缠着她,把她搂在怀里。她一嫌热溜开点,就又把她捞回怀里。
哎,范灵乐叹气,安心地枕着她的肉垫子。
她这个夫君,怎么好像越来越粘人了呢?
第40章 桂榜提名
九月时节,桂花飘香,正是乡贡放榜的日子。
佟母心急,说要安排个自家侄儿,去广元府的贡院门口蹲榜。
佟暄却是淡定自若,依旧是每日慢悠悠去书院点卯,言道自会有考场的看门人来报喜。
十五一过,桂榜张贴。
黄色的绸布上密密麻麻,列满了中举考生的姓名。
“咚咚咚!咚咚咚咚!”
范灵乐正在后院里喂着鸡,远远地,却听一阵敲锣打鼓声越逼越近,最后停在了院门口,一阵嘹亮的高唤响起:“报喜啦!报喜啦!”
她心中一惊。
莫非中了?!
手中的箩筐一丢,抬脚就往前院跑。
却见院门口,围了一圈人,一位褐衣短打的矮个小厮手持铜锣,朝着佟母乐呵呵作揖,“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佟老爷得中解元郎,摘了头名!”
他转着脖子,院子里探一圈,“佟老爷人呢?”他还要跟他当面道喜呢。
谁知佟母听了这话,硬生生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连那眼睛都不会眨了。
“娘。”还是范灵乐笑着上前,搀了她的手。
她这才回过神来,喜色将那蜡黄的脸冲得绯红,连忙热情地张罗,请那报喜人坐下,又是让范灵乐给拿赏银、又是让佟雪端茶上果子。
那报喜人吃饱喝足,兜里揣得满满当当,又问佟母写了所有住在县里的亲戚,挨个替佟家递喜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