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过去前,倒真不是没有后悔,或许自己今日,真有可能就死在了这疯子手上。
身下的人已然白眼一翻,嘴里嘟噜着喷出几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但佟暄并未就此停手。
拳头依旧在他脸上猛砸,拳拳到肉。想起他意淫范灵乐的那番话,似乎唯有这骨与肉相撞的沉闷声,才是驱逐心中恶灵的良药。
燕时瑾漂亮的脸已然血肉迷糊。
可他好像停不下来了,根本停不下来,心中有些恶念,不受控制般在体内狂舞。
就算揍死了他,又能怎么样呢?谁又能把他李煊怎样呢?
一个可怕的想法,就此从心中冒出。
“住手!快住手!”
方恺沿着长廊飞奔,一个滑跪在地,搂住兄弟狂挥的手臂,“子言,你冷静点!这样真的会出人命的!”
第52章 人命关天
燕时瑾被人用床板从后院抬出去的时候,范灵乐恰巧从书斋狂奔而来。
看到面前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男人,她连尖叫都发不出声,堵在了嗓子口,空洞的双眼直愣愣地睁着。
呼吸有一刻的停滞,好半晌,她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地快步跟上去。
“怎么回事?”她哽着嗓子问。莫说是他亲爹娘了,就她一个不甚相熟的陌路人,见了这一幕,也还是不由心伤。
其实心中有个答案,但她不敢确认,还是忍不住问。
抬着床板的刘怀哲剿一眼,无声冷笑,那眼里的轻蔑和冒犯,如针刺眼,“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两个男人为你大打出手?”
红颜祸水,罪魁祸首!她范灵乐一个人妇,若真是个老实本分、朴素无华的女子,又怎么会惹上这种“风流韵事”?怕不是她背地里给燕兄下了什么迷魂药,才会叫他与佟兄相争至此。
刘怀哲受过燕时瑾不少好处,自然是心里偏向他,对于这种惯会挑起男人间斗争的狐媚子,更是唾弃不已。
范灵乐被他这句话刺到,人蒙了,就这么站定原地,望着他们焦急下山的背影,心中一片凄惶。
料想自己也帮不到什么忙,站在这儿也是徒劳,周遭围观的那些学子虽未声张,但她就是能感觉,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未出一言,但那种好事的目光,总叫她如芒在背。
范灵乐狼狈转身,跌跌撞撞地摸到了书斋,刚一开门,就看到佟暄垂头坐在床榻边,听着声响,抬眸迎过来,眼中的戾气还来不及消融,笔直地落入她眼里。
见来人是她,周身悚然的寒气登时软了下去,但见她眸中泪光点点,不由眉头又是一皱,“你怎么了?”
莫非……是为了燕时瑾那家伙哭了?
思及此种可能,他眸光又是一沉,拳头微微捏紧。若是真将那家伙揍死了,倒也不是不可。
“怎么?就因为心疼他,叫你伤心成这样?”他冷笑,说出来的话也刺耳。
范灵乐僵硬地摇头,不想去解释,也不想跟他面前告状。见他这形状,若是自己真在他面前“参”那刘怀哲一本,恐怕那家伙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样的佟暄,真叫她陌生,可心中倒也不是怕,只是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他身子微微佝着,看来有些颓丧,衣裳倒是一丝不苟,仪表未乱。只是目光再一低,转到了他手上,右手红肿,指骨处皮开肉绽,见来也是狰狞可怖。
蓦地,鼻尖一酸,泪水洇红了眼眶。
她什么话也没说,抹了抹眼角,转身就推门出去。
佟暄愣住了。
他没想到,乐乐见了他,竟是一句话也无,人就这么跑走了。
她这是厌弃自己了吗?就这么不想看到他?
觉得他残暴?可怖?是个面目全非的疯子?
呵,他低头,嘴角轻扯。
没来由的,心竟是撕扯的疼,揪得他呼吸都困难。
他倒到床榻上,半截长腿还悬在床边,胳膊遮住眼,将自己陷于无声的黑暗中。
如果有一点后悔,那便是,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似乎将乐乐推得更远了。
是恐惧。他像沉入深海,连浮木都触不到,张嘴呼叫,只有更猛烈的海水灌入口中。
要溺毙的人,喘不上来气。
“吱”,门开了,这熟悉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她。
但他没有动作,不敢动作。
又是一阵轻微响动,托盘嗑在了木桌上,一阵OO@@后,指骨忽然触上一点冰凉,药膏在伤口处缓缓涂抹,抚平那火辣的疼痛。
长睫微动,他放下手臂,撑起身,却见她正垂着头,专注地给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上药。
她从来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心中分明也还存着气,可一想起他这样会有多疼,自己心也跟着发紧了起来。
她就是看不得他受罪,好像无论他做了多糟糕的事,只要他把软肋一出示,就能叫她没原则地偏向他。
药抹均匀了,她细心地一层层缠好,再剪下纱布。
“晚上洗澡当心了,别沾着水。”她轻声叮嘱,声音还有嗡嗡的鼻音。
他刚想回应,却见她侧头,把剪子放桌上,脸往左边一偏,露出右耳垂下的朱砂痣,小小一粒,如水滴,乖巧地躲藏好,却又暗自张扬。
这是他的隐秘处。
每次他从后面看时,都会痴迷地盯着那处暗红小痣,被香汗洗刷得清亮,随着她的轻哼瑟瑟抖着、微微颤着,好似觉着自己不会被人发现,便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得意地抖动。于无声处,诉说着勾引。
每当此时,他都会忍不住倾身,将那粒乖张的小痣含在嘴里。
对,就像燕时瑾说的那样,把它含在嘴里。
他以为,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晓、拥有。可当燕时瑾居然也找到了这方隐蔽处,肖想着跟他一样的肖想,那种嫉妒的狂潮将他吞噬,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让他死。
范灵乐把剪子放好,理了理衣裙,正要从床榻上下去,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面朝下按倒在床榻上。
“你做什么?!”她气怒,不知他又要发什么疯,可那无力的扭动挣扎,猫儿般绵软徒劳。
滚烫的躯体附到背上来,右耳垂被濡湿沾染,随后,含在嘴里。
“佟暄……”她声音颤抖,身子也在颤抖,轻哼着求他放过。
两个人自吵架以来,许久都没有过身体触碰了,此时陡然一亲近,叫范灵乐霎时瘫软,眼泛泪花,潮意在皮肤上蔓延开来。
门是轻掩着,没锁,风一卷,便能刮开。
“佟暄,别在这儿……”她语带哭腔。看不见他此刻的脸,更觉心慌意乱。
他的愤怒来得无声息,却又似暴风般席卷。
眼泪溢出,不知是痛快,还是歉疚。
门被风刮开,又砰地关上,弹了几下,虚掩着,露出屋外的一丝天光,泄了屋内的一室春光。
书院今日午间出了件大事,大家心都躁动着,心思全然不在学习上,学堂里OO@@,全是对于这件事的讨论声。
范灵乐躲在书斋,不愿出门,心里焦急地等待着燕时瑾生死的消息。
袁弘佐十分气怒,将佟暄召来了书房。
“殿下,今日之事,实在莽撞了!”
尽管知对方身份尊贵,可他竟是没忍住,语气恨铁不成钢。
“夫子教训得是。”他只是垂头,认下错误。
哎!他重重叹气,“臣不是教训您,实在是要提醒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君主立身,’克制‘为要。将来,您是一国之主,万事要做周全计。有自己的脾气,要克制,万不能叫人看出性情端倪;有自己的私欲,要克制,不能任人唯亲,也不能独宠一女。”
“君王之道,制衡为上。对前朝事如此,后宫事,亦如此。”
他句只字未提,可佟暄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已然是把范灵乐,当做未来“祸国妖妃”的重要候选人了。
夫子也是在敲打他,心性还需磨炼。
“学生明白,多谢夫子提点。”
袁弘佐见他这副平静样,也是丧气。这位太子殿下,平常万事沉得住气,可一碰到范灵乐的事,就常常自乱阵脚。
到底还年轻,道行尚浅。
知道自己多言无益,罢了罢了,他行礼,送他走了。
只是太子是甩甩袖子走人了,这书院的乱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挨到快散学,范灵乐终于收到了山下的消息:燕时瑾生命无恙,只是面部多处骨折,需在家静心调养。
范灵乐舒了口气,袁弘佐依旧愁眉苦脸。
这下可好,怎么跟燕父这位金主交代呦?
难不成跟他说:您儿子胆大包天,竟敢同太子爷抢女人,被太子揍了一顿,这个哑巴亏您就吃了吧,不是能招惹得起的人。
若是真能把佟暄的身份直接亮出来,事情倒好解决了,可这是万万行不通的。这不是赔钱不赔钱的事儿,燕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讨要的,就是一个说法。
我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送到你书院来,结果在这样一个本应书香清静之地被打得半死不活,这口气能咽下?是拿钱就能解决的吗?
燕时瑾被打的第二日,燕父直接领着一帮人上山,来书院拍桌子、敲椅子,要袁弘佐将佟暄逐出书院,把学堂闹得个鸡犬不宁,学子们一整天都没能好好上课,个个的缩在角落瞧热闹。
袁弘佐头痛不已。
将佟暄逐出书院?开什么玩笑!自己来这书院任教,本就是官家为了他宝贝儿子安排的,现在让他将太子赶出去?他袁弘佐可没有嫌命长。
燕父放完狠话,又领着这帮人,浩浩荡荡往葫芦巷去了。
因为昨日对同窗的暴行,佟暄被勒令停学三日,在家思过,所以和范灵乐都没有来书院。
燕父气势汹汹,一帮子人把窄小的佟家大院围个水泄不通。
陈玉珠吓得浑身发凉,怕燕父寻衅滋事,将她家佟暄也暴打一顿,忙推搡着让他翻墙到隔壁岳父家去避风头,却是被佟暄冷脸拒绝。
他挺身而出,直面那一院子的黑衣家仆,却被燕父指着鼻子骂,“算你小子有种!今儿这个事儿,我们燕家也不要你一分一厘,你就去我儿子面前,给他磕头谢罪,什么时候叫他消气了,什么时候这个事儿就算完。”
“否则的话,别怪我把这个事儿告到知县面前,对同窗大打出手,造成如此重伤,先让你几年牢饭尝尝!”
燕家是州府里头的纳税大户,别说是知县了,就算知州来了,都得给他开个后门。他说能送佟暄去坐牢,就真能送。
王法写在律例上,可到底怎么判,还不是各地方官说了算?况且这个事儿,确实是他佟暄理亏在先,无异于将要害主动送到了别人手上。
这下可麻烦大了,佟暄是要参加科考的人,若是他有了案底,明年的会试,哪儿还能有他的资格?
佟父佟母一听,俱是吓得脸色煞白,对他一求再求。
“多少钱?我们赔,我们都赔!双倍奉还都可以!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佟暄冲动了,可大家都是同窗,没必要闹到公堂上,这个错我们认,咱们两家私下里解决就可以了。只求您给孩子一个改过的机会。”
儿子受了这种窝囊罪,燕父哪儿是能轻易松口的?他板着脸,漠然视之,只等佟暄表态。
“机会我给他了,我说了,钱我一分不想要,让他去我儿子面前磕头认罪,我儿子说原谅了,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佟暄冷冷盯着他,“钱我赔,错我认,想要我给他磕头谢罪,做梦。”
开玩笑,这天下子民都得拜他,让他给他燕时瑾磕头?不砍了他的头算仁慈。
燕父胡子一吹,冷笑:“既如此,那佟解元郎,咱们就公堂上见了。”
他转动富态的身躯,抬脚就要走,却被佟父一个箭步拦住,“大兄,咱有话好商量。”
燕父皱眉,就要绕开他,只听佟父“咚”地一声,跪在他面前,“孩儿他叔,是我们佟暄不对,他有错,可他……他也不是没有缘由就……”
“什么缘由?!”燕父见他下跪,气焰愈发上来了,声音陡然拔高:“你去问问你家那个好儿媳,我家儿子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没有?!不过就因为跟她多说了几句话,就要遭你家儿子暴打,这叫甚么缘由?!
“这天地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窦娥听了,都要替我儿喊冤枉!”
他拍拍胸脯,老眼泛泪光,“你见没见过……你去亲自看一眼……我儿被他打得……躺在床上,脸破了相,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过来……”说着,声音越发哽咽,连佟母都忍不住跟着洒下几滴泪,都是为人父母的,燕父的心情,她岂能不知?
佟父拜伏在他脚边上,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喊抱歉,“错了……错了……他犯的事,我做父亲的替他还。”
“爹!”
佟暄大为震动,连忙地冲过去,拽着佟立冬的胳膊就要将他搀起。
第53章 家有喜事
“爹!”
佟暄使劲搀他,可老父亲较上了劲儿,他怎么也拖不动。
“真的求您了……子不教,父之过,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管教好孩子,这个罪我替他认下了……”
“爹!”佟暄声嘶力竭打断,望着跪拜在地的老父亲,目眦欲裂。
燕父轻嗤一声:“少跟我来这套。话我都已经说明白了,要来磕头还是要吃牢饭,全在他自己了。”
燕父大手一挥,又带着那群人,一窝蜂地涌出了佟家大院。
寻衅的人走后,院子里一下便安静了。
呜呜咽咽,是佟母细碎的啜泣声。
佟暄将老父亲扶起,他面容憔悴,这干脆的一跪,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精气,然而穷苦人的尊严,不值一文。
“现在可怎么办?你怎么就惹上这种事儿了……”佟母哽咽开口,扯着袖口不住抹眼泪。
她家佟暄打小懂事儿,人知分寸、懂礼数,从未叫他们操过一分心,小小年纪特别能拿主意。可没成想,自从娶了那个范灵乐,就一茬接一茬的倒霉事儿,现在倒好,甚至连他的科考都有可能被连累。这样的媳妇儿娶进来,不是丧门星又是什么?
她心里不忿,想要出口埋怨,可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想起儿子那个态度,终是没说出口。眼下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多说无益,帮儿子渡过这个难关方是正经。
“爹……你刚刚这是何苦……”话未说完,他自己都哽住了。
燕父那个架势,摆明了是不拿他出气不罢休,爹爹跪这一下,真是白受一番屈辱。
佟立冬摆摆手,拍拍膝盖头上的灰,也没有冲他发火,只是疲倦地开口询问:“阿暄,这个事情,你怎么打算的?”
难不成,真要像燕父说的那样,去给燕时瑾嗑它几百个响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