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神情迷茫。
筹码,烟波姐姐为什么要提到筹码呢?这听起来,像是两个人在赌坊对赌。她不明白,自己能有什么“筹码”。
烟波被她这傻样儿逗乐了,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脸,“傻妹子,而今你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是目下太子对你独一无二的宠爱。”
“所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借着殿下对你的十分在意,转化为自己的‘十分利益’。”
“十分利益?”范灵乐又迷糊了。
“没错!”烟波紧紧抓住她的手,“他给你的东西,你就大大方方拿着,他不愿给你的东西,你也要同他大胆地开口去要、去争。比如,未来的这个正宫娘娘究竟谁该来做,未来的皇位继承权究竟给谁的孩子……”
“要不要得来再说,总之,咱得先开口替自己争取。”
说完,她似有所感,长叹一口气,牢牢抓住她的手,“妹子,你别怪姐姐跟你说这些,我是在风月场里头混饭吃的人,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那张嘴了。”
她垂着头,美艳的脸上竟是轻笼一层哀愁,“譬如我知道,七皇子对我貌似千般好、万般好,可那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是断然不会娶我的。”说着,她释然地一笑,瑰丽明艳,动人心神,“这样想来,妹妹你才真是个有福气的,至少,你现在再觉着委屈,可有一点,太子殿下对你的心意,那可是实打实的。”
“妹妹呀……”她哽咽,眼眶竟是有点湿润了,“姐姐今日跟你说了这一场话,才知什么叫同人不同命。”
“我早年也是家里遭过饥荒,饿死了亲娘和爷奶的。可与你不同,你父亲咬着牙把这辈子的苦吃尽了,也要将你疼成个宝贝,而我……却被两袋米,就这么卖到了窑子里……”
“烟波姐姐……”她心意一动,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心里竟是生出一丝愧疚,仿佛自己不该为着这点小事,反来寻她这么个苦命人哭诉。
烟波莞尔,帕子轻轻拭去眼泪,“妹妹,姐姐跟你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里头呀,着实羡慕。姐姐是真心希望你,能和太子殿下好好说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误会。”
“珍惜眼前人,姐姐盼着你,这辈子都能幸福无忧呢。”
蝈蝈的奏乐声还在乐此不疲响起,唱出一整场盛夏的烂漫。
一思及烟波,范灵乐眼睛微微发酸。又想起她今日醍醐灌顶那一番话,心中更是思虑良多。
银质小刀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沉甸甸的。拔出刀鞘,弯弯的刃在月色下闪着寒芒,上面映照着少女澄澈的眼睛,那双眼却更坚定,也更坚决了。
范灵乐,是时候,该长大了呀。
第81章 执掌东宫(终篇上)
东宫,雪燕居。
范灵乐对着铜镜,反复检查了下自己的妆面,不停练习着表情。
她一下蹙眉,一下瞪眼,想着怎么样才能叫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威严的主子。
今日,她特地召集了雪燕居所有伺候的下人,就是为了给他们来一场“训话”。
“哎,不对不对!”她又重新把表情摆平整,揉揉自己快要僵硬了的小脸蛋。
啧,瞧着还是不大对,怎么挤眉弄眼的呢?
她努力回想着平日里李煊对那些下人们的模样,你别说,还真是有种不怒而自威的感觉。倒是也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态,就是不苟言笑,或者到了关键时候,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那些下人们立刻便吓得瑟瑟发颤了。
哎,可自己怎么也学不来啊,她打心底里,还是没有办法把那些人当下人看待,然后理所当然地对他们颐指气使。可太和善了也不行啊,毕竟尊卑有别,李煊当时说的话果然应验了,她这个傻乎乎的性子,还真就叫那些个下人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若非如此,那风荷怎么敢转头就把她的事儿泄给李煊?这还是从根本上,没把她当主子看待,打心眼儿里,就是只认太子的权威。
不成,若要在这个东宫长久待下去,万不能再这样没了规矩,否则的话,迟早有一天要叫那些下人们牵着鼻子走。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又正了正衣领子,脑海里开始回忆一遍昨儿晚上背好的“台词儿”。
昨夜里,她折腾了许久,把给下人们训话的词儿逐字写下来,一本正经地誊抄了个稿子,还非要拉着李煊给她审审。
“你听听,我明儿这样说成吗?”
她展开手中的纸,对着上面的稿子,一字一句念过去:“你们都给我听着,从现在起……”
她念得太认真,气势弱下去了,不像给人训话的主子,倒像是给先生念悔过书的学生。
李煊瞧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地憋不住,笑得倒在床上人仰马翻。
范灵乐生气了,把稿纸一甩,坐到床边去扯他胳膊,“你给我起来,不许笑!”
李煊直起身,眼角都笑出了眼泪花,“你明天,就要这么去给人训话?你这样,还不如不说,说了,人家更不怵你了。”
她这架势,一瞧就是个纸老虎,戳了就破了。
范灵乐手叉腰,气鼓着脸,瞪他,脚尖去踢他的小腿骨,“你们就会欺负我!欺负我!我不干了,这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
李煊知道她这是撒娇说气话,并不急、也不恼,反而是噙着笑,将人搂到怀里,嘴唇去触她气嘟嘟的香腮。范灵乐就是这么好养活,她这段时间胃口好了,肉立马就长回来了。
“跟下人们不用说太多废话,话越少越好,你就把意思传达到位,剩下的就是四个字,‘赏罚分明’。立好了规矩,要让他们知道,日后,‘赏’是从你这里出罚‘也是从你这里来,自然,他们就会认你做主子了。”
范灵乐眉眼还生着气,嘴角却是不自觉弯起了,将手中的稿子团了团,朝他胸口一丢,“你说谁废话多呢?”
李煊也笑了,捏捏她的脸,“就说你呢。”
她绷不住,眉眼也笑开了,“但你说得确实有理,我明白了,就听你的。”
“既然我立了功,那太子妃是不是要’赏‘我点什么?”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只手不老实地,就要往她衣服里钻。却是被范灵乐一掌拍开,肩膀去顶他,“你都说了,’赏罚分明‘,我这’罚‘你的都还没够呢,你这就想要讨’赏‘了?”
李煊手垂下来,声音透着点委屈,“都半个多月了,还没’罚‘够呢?”
“不够!我说不够就不够!”她昂起头,嘴倔强地抿着,“那个崔知月的事儿,我还没过去呢。”
李煊一下被噎得没话说了,气势立马又矮了半截,“那我不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吗?”
“你是说清楚了,所以你一开始最想娶的是她,不是吗?”
李煊眼神闪了闪,“是。”
“但我那是想要利用她背后的势力,我不喜欢她呀!”
“但你最先就是想娶她,你还为此拒绝过我,不是吗?”她越说声越高,理直气也壮。当年在河边把她气哭那一次,她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她记仇着呢,哼!
越想她越生气,将他一把推开,“走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李煊无奈,“怎么你利用完了我,转头就要赶我走呢?”
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她差点绷不住,立马又将脸严肃起来,“对,我就是利用你。”她凑过去,鼻尖触一下他高挺的鼻梁,“可是你心甘情愿。”她弹起身,又飞跑到外间去叫青芜进来服侍了。
李煊摸摸鼻尖,无奈地笑了,连忙起身跟过去,“你慢点,别瞎跑。”刚刚还说要做个威严的主子呢,转头就开始蹦Q,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怀有宝宝的孕妇。
真是绷不过半刻钟,又开始原形毕露了。
铜镜里映出姑娘含笑的面容,回想起昨晚,她又禁不住,抿嘴轻笑。低头打开抽屉,在里头挑拣起了发簪。
“夫人,下人们都到齐了。”
青芜进门来,垂首向她请示。
呦!人都来了。下意识地,她把妆奁盒的抽屉一推,就要起身出去。不可让他人久等,这是她一贯以来的教养。
屁股刚离开木椅,她便顿住了,又缓缓坐回去,将那抽屉盒再次打开,“让他们先等着。”
自己要把可心意的簪子挑完再说。
“是。”青芜恭敬地回话。
她是故意要晾一下他们的,可弄久了,自己心里又先坐不住了,随手挑了支珍珠簪,别在头上,便起身迎出去了。
范灵乐跨过门槛,高踞石阶之上。
台阶下,雪燕居的下人们满满跪了一地。风荷就跪在最前头,头深深低着,肩膀打着颤。
哎,瞧见姑娘这模样,她心中不由叹气。
其实早在三两个月前,自己也不过是同她一样的人物,都是贵人们眼中的下等人,身不由己,任人驱使。而今自己站在这高台之上,也要借着太子的威势,来狐假虎威一番了。
或许有的人适应起来特别快,甚至会摆出副“一朝得道”的小人嘴脸,但范灵乐心中总是别扭的。可没办法。
烟波姐姐说得没错,她想要和李煊长厮守,不可能是再等着他走下高台、走回民间来将就她,而是,她必须要努力往上走,朝他靠近,成为那个能够和他并肩而站的人。
她定了定心神,肃着脸,沉缓开口:“诸位都是我雪燕居的人,便要认清楚,你们的主子是谁,该效忠的又是谁。”
大家只是跪着,没有人敢动作。
她眼神落到风荷身上,“风荷口舌不严,背主不忠,理当该罚。”
她深吸口气,心中犹疑了半晌,终是狠下心,吩咐道:“着打十个板子,逐出东宫。其他所有人,当庭观摩,十个板子没打够,谁也不许走。”
下人们听着了,有那大胆的,悄悄偏过点头,互相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诧异。这姑娘之前是个好说话的亲和主儿,没事儿还爱和丫鬟们聊成一片,怎的现在竟也转了性了?
青芜自觉地搬了把椅子,放在范灵乐身后,让她坐这儿观杖。还没来得及坐下,却见风荷猛地以头抢地,不住告饶:“夫人!我错了,风荷真的知错了!夫人您慈悲心怀、您宽宏大量,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她头把地砖嗑得响,不一会儿,额头就嗑青了。
范灵乐心揪了一下,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心软,忙吩咐一旁的行杖人,“动手吧。”说完也不坐那把椅子了,转身径直回了屋。
庭院里,姑娘的哀嚎伴随着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声,一下一下传来,范灵乐听得心里难受,只好躲到里间,捂住耳朵。
庭杖完了,青芜又进来请示,“夫人,已经行杖完了,下人们可以遣散了吗?是现在就放风荷出府吗?”
她呆呆地望着窗棂,深叹口气,“叫他们都散了吧,至于风荷……先让她在府里养两天伤,再行放出吧。”
“是。”青芜正要退出去,又被范灵乐叫住了,“对了,之前东宫若是要遣返下人,通常会出多少补贴银?”
“夫人,如是像这种因犯错而被逐出府的,是没有银子发放的。”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着,补一句:“那按往年给的遣散费的两倍,让风荷领了银子再走吧。”
她终是不忍,不愿把事情做得太绝。
“这……”青芜站在一旁,竟是为难了。
“怎么了吗?”范灵乐蹙眉,怎么自己发个话,这些人还总是支支吾吾的。
青芜福了一福,回话道:“禀夫人,府上的账目一向是傅詹事在管,这件事恐怕要先禀告殿下,殿下点头同意了,再让傅詹事……”
“不用了。”范灵乐听得心里不痛快,忙不迭打断她,“内库的钥匙在我这儿,太子已经托我替他打理东宫的账目,这事儿,我吩咐了就可以,按我说的办便是。”
青芜还是不由呆了呆,霎时明白过来利害关系,这位“太子妃”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后这就是货真价实的东宫主子了。
“是,是,青芜明白。”她连声应下,转头就去传达旨意了。
范灵乐端起桌上的茶碗,揭开茶盖儿,猛灌几口茶,长舒一口气。
啊,畅快。从今天开始,她就要认真学习,如何管理这偌大一个东宫了。
范灵乐借着风荷打了个杀威棒,着实将底下那些下人们震慑住了。之前有些不把她当回事儿的人,也纷纷恭谨了起来。
而太子将内库管理的职权转移一事,也在下人们中间渐渐传开,大家便不由得更是认清了形势,丝毫不敢懈怠于她了。
范灵乐解决风荷一事后,也没闲着,她白天在吕博士处研习一下午的课,晚上便又点着灯,埋头进那账本之中。
要捋清楚账目不容易,好在东宫本就是新建府不久,倒也没有什么陈年旧账,很快地就叫她顺过一遍。
范灵乐少时没读过什么书,在琅岳书院跟“佟暄”上学堂之时又总是疏懒学习,但她其实天生的机灵,只是那聪明劲儿不愿用在书本上,人也总是懒怠。这几日她拿出了勤奋刻苦的态度,通过翻看账目,很快就把东宫的内务、外交梳理得一清二楚。
她憋不住,立马去李煊面前“献宝”,展示她的成果。
没想到李煊一听完,竟真是愣住了,由衷地感叹:“乐乐,你学得很快。”比他想象中,要上道得快多了。
“那当然咯!也不看看我是谁。”她摆着小脑袋,尾巴一下又翘天上去了。“我范灵乐可聪明着呢。”
李煊哑然失笑。这种时候,她小姑娘的幼稚一面又露出来了。
“不过我现在倒是明白过来了。”她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看向他,“为何当初你非要拉着我去琅岳书院读书了。”
“还好你当时逼我识文断字,打好了底子,而今学习这些,才能更快更好地上手。”
到此时此刻,她方才明白过来,“佟暄”当时的良苦用心。
李煊看着她明媚的眼眸,心中一片熨帖,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怀里来。范灵乐倒也乖觉,就这么安静地窝在了他怀里。
“你现在可算明白了,我当初的一片苦心了?”
“嗯。”她乖乖巧巧地点头。
李煊几乎要哭出来了,似乎心中这么久以来积攒着的憋屈,终于可以向她吐露清楚了,“乐乐,别再总是说什么我要娶崔知月、我存了假死弃你之心的话了,这真是扎人心窝子。你而今可知,早在那个时候……”
他顿了顿,牵起她的手,吻一下她的手背,“早在那时,我逼你读书学习,就是打算好了,将来我的太子妃,不能连个大字都不识。”
范灵乐抿了抿嘴,没说什么,低头望着他牵住自己的手,修长、指节分明,如玉莹润,煞是好看。
她张开五指,同他手紧紧十指相扣。
心忽然在这一刻,重新嵌入了某种契合。
“虽然如此……还是要罚你……”她低声说着,不由绯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