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行绝才?这是什么意思?玉殊懵懵懂懂抬起头看萧玉融。
但他还是高兴,他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完完整整,堂堂正正的名字。
“殊行绝才,是指才能和德行都很高超,世上少有。这么好的寓意,还把重了名讳的玉字给你,还不快叩谢公主隆恩?”翠翠说道。
玉殊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公主赐名。”
萧玉融道:“不必谢本宫。”
这本就是玉殊的名字,是上一世的玉殊历经波折,走了常人不同的荆棘小道,一路坎坷才得到的名字。
旁人或许一出生就拥有的名字,玉殊走了很久,也走出去很远才得到。
她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个名字原原本本地还给了玉殊而已。
说起来也算是卑劣,不过是攻心市恩罢了。
“以后你跟在本宫身边,要学的东西可多着,首先第一点就是忠诚,你做得到吗?”萧玉融问。
玉殊坚定地哑声回答:“你既然带我走,又赐我名字,给予我归宿,那我的命就是你的。”
萧玉融闻言,笑了,“好。”
“翠翠,今日既然来了,便把事情一并办了,消息放出去了吗?”萧玉融转头问道。
翠翠立马应声:“放出去了。”
“好。”萧玉融点头,“那便摆上来吧,今日本宫就让这扶阳堂的黄金台名副其实。”
立即就有侍从将一筐一筐的黄金搬上了台前,就摆在萧玉融眼前,很快就累积在一起,远处看去宛若金山。
萧玉融荣宠与众殊,父兄一旦得了什么好东西就一个劲往她的公主府搬,光是私库就有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
正如李尧止所说的那样,黄金作土,珍珠如云,都用做招揽贤才,把求贤若渴的名头打出去,不怕没人来。
萧玉融放话出去,重金求贤,凡是有能者经她认证无误的,皆可有所安身之处。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能者俱欢颜。
唯贤是举,唯才是用。
果不其然,不消多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真真正正有大能者愿意入住公主府为幕僚的,萧玉融来者不拒,谋士武将,多多益善。
一连数日,黄金台贮俊贤多,络绎不绝的贤才纷纷拜访。
当着所有人的面,萧玉融将前朝名剑玉龙装进匣子里,赠与玉殊。
放出风声说玉殊便是她这次招揽来的能者,可随侍左右护卫安危。
不管这出戏真真假假,不管其余人相信与否,玉殊都是真心感念萧玉融将他带出月部,救他于水火。
玉殊打开匣子,取出玉龙双剑,跪在地上,将剑双手呈现给萧玉融,“蒙念公主恩,愿携剑为君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此事在萧玉融有心运作之下更是一传千里,让天下贤才有意者都知道了昭阳公主求贤若渴,愿意考虑入她麾下,为她所用。
此等消息自然也传入了不少人耳中,柳品珏、王伏宣和李尧止也在其中。
王伏宣和李尧止已经出师,不过到底是师徒一场,还是亲传弟子,自然不同。
萧玉融更愁,她是关门弟子,作为桃李满天下的柳帝师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入室追随柳品珏学习。
说得好听,柳品珏先前待她那不上心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为了糊弄萧皇。
国子监是结课了,但是柳品珏这里没出师,今日萧玉融也是要来上课的。
李尧止与王伏宣手谈,便提起了这事:“算算时候,殿下也应该来了。”
王伏宣讽刺地弯起唇角,“我们师弟倒是对公主殿下格外上心。”
旁观二人对局的柳品珏闻言,顿了顿,“近日来你们师妹可谓是声名远扬,天下贤士有不少都为了她摆的黄金台那一出,不远万里来到玉京。”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王伏宣嘴角的弧度愈发冷嘲,“她倒是大方得紧,连玉龙双剑都送出去了,就为了个月部的乞儿。”
前朝的名剑,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着,便是那些世家大族都巴巴望着,萧玉融居然说给就给了。
给就给了,还是给一个名不经传的乞儿。
“殿下此意为何,难道师兄不明白吗?”李尧止微笑,“不过是借玉龙造势,谋取求贤若渴的名声罢了。”
王伏宣冷哼一声。
第12章 龙虎
柳品珏瞧着棋局,他这两个天资卓越的弟子如今大器已成,落子连他也捉摸不透了。
只不过李尧止和王伏宣方才聊的那两句,让王伏宣乱了心思,露出了些破绽。
“卿卿这法子,是你为她献策?”柳品珏没了兴致看下去,坐到琴桌前,开始调试琴弦。
柳品珏此言一出,王伏宣顿有所悟,立即看向了李尧止。
李尧止并没否认,反而云淡风轻,“老师好眼力。”
“凡世家大族,生存信条基本是管它洪水滔天,只要家族万世绵延。”柳品珏扣着琴弦调试,头也不抬一下,“你这意思,是要帮她了。”
“李家又不止就他一个李尧止,他帮萧玉融,其他族中子弟去帮别人,又有何干系?难不成他还会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做事不留后路,还是李尧止吗?”王伏宣冷笑。
他句句不留情面,直指要害:“他算是天生谋士,又何须担当主公如此之大的风险?乱世局势复杂,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谋士武将,一朝失败还能投降,换个主公继续呼风唤雨。”
王伏宣把话说得如此刻薄,可李尧止依旧面色丝毫不变。
李尧止反倒是温和地笑了笑,“师兄如此了解尧止,尧止惭愧。”
“呵。”王伏宣冷嗤一声。
柳品珏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区区小事便上升口齿之争,成什么体统?”
萧玉融照常入帝师府上课,李尧止和王伏宣正在对弈,而柳品珏坐于琴桌前,显然恭候许久。
然而三人端坐在这里,都显得气氛诡异,看来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萧玉融古怪地扫视了一圈,在柳品珏左侧的琴桌前坐下。
翠翠放下萧玉融的琴,就立即有眼色地退下了。
“能有什么事?”王伏宣语气并不算好,轮椅挪动,“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我先走了。”
“也好。”柳品珏应了一声。
轮椅转动,王伏宣离开房间。
萧玉融才来他就走,萧玉融气恼地看着他背影,“我才来他就走,什么意思?”
李尧止出声劝慰:“殿下莫恼,只是师兄他方才输了棋,心情不太好罢了。”
“从小到大,他心情什么时候好过?”萧玉融撇了撇嘴。
柳品珏敲了敲桌子,道:“少左右张望,你该练琴了。”
萧玉融立刻垮下了一张脸,“绍兖爱琴,就该让他弹,日日夜夜让我练琴,真是无趣。”
“贫嘴贫舌,快练。”柳品珏面无表情。
萧玉融只能憋着气练琴。
李尧止也没走,微笑着端坐在一旁陪萧玉融练琴,时不时递上茶水和帕子。
与伴读时除了没弹琴以外,别无二致。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柳品珏瞟了一眼燃尽的香。
“可算是结束了,现在该让绍兖弹两曲,喝点酒来松快一下。”萧玉融说。
柳品珏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净净耳朵。”
什么意思?萧玉融暗暗骂了一句柳品珏,起身让出位置,坐到琴桌一侧。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尧止坐到萧玉融方才的位置,就弹萧玉融的琴。
柳品珏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眸色晦涩不明。
侍者们端上酒水便知情识趣地退下了,主人家作乐议事,不想旁人打搅。
萧玉融与李尧止先是敬师长,敬东家柳品珏一杯,再对酌一杯。
李尧止扣响琴弦,他琴艺卓绝,一曲倾泻而出,犹如高山流水,令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萧玉融斟满两杯酒,起身递到柳品珏面前,鲜红的丹蔻映衬着黄金酒樽迷醉又贵气,一截皓腕凝霜雪,挂着个碧玉镯。
柳品珏扬起眉梢,等待萧玉融说明来意。
“此情此景,师徒和乐。”萧玉融笑意艳情透渗,“还请先生满饮此杯,与我同乐。”
“要是不接你的酒,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了。”柳品珏挫过金樽,却握在掌中没有动作,低眸看着澄澈的酒水。
萧玉融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红唇水泽光艳,“先生为何不喝?”
柳品珏还没回答,萧玉融便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敬先生。”
再喝了一杯,搁下酒樽,萧玉融双颊眼尾都开始泛着绯红,眸光潋滟,“先生随意。”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啊?“萧玉融笑着转着圈,挥舞宽袖,融入乐曲中,迎合着琴声翩然起舞。
琴音逐渐狰然,气势磅礴,青云衣,白霓裳,萧玉融如蛟龙游凤,仿佛惊起一阵狂风掠花。
琴声婉转下来,萧玉融轻纱般的青衣萦绕着周身,笑意也围着她眼角眉梢绕啊绕。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李尧止奏乐,萧玉融舞蹈,二人配合默契,映入柳品珏眼底。
柳品珏教导他们二人,知道和萧玉融关系沾点边的那几个人,说白了都是一起玩到大的,谁不是谁的青梅竹马?
只是李尧止是从一开始就陪在萧玉融身边的,最熟悉彼此。
就连平日里萧玉融稍稍倾身,亦或者是一个眼神,李尧止都明白她意思。
青梅竹马有个点就是在于,李尧止照顾萧玉融的时候过于自然,没有人会觉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连柳品珏也潜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李尧止帮萧玉融,不仅仅是为了家族和各种谋划,更多的是私心。
柳品珏仰头饮尽酒水,撑着头看二人琴瑟和鸣的模样,眸光晦涩。
弹琴对酒不知暮,大好时光,琴音渐渐轻了下来,萧玉融转了个圈结束了这支接着酒意的舞。
她笑着踉跄了一下,被李尧止托住了手臂才站稳。
“殿下。”李尧止无奈道。
萧玉融笑得歪倒进了李尧止怀里,“有志者,事竟成,我与绍兖、先生可都是有志者。我可要祝绍兖高官厚禄,祝先生达成所愿。”
“你醉了。”柳品珏搁下酒樽,“说的都是胡话。”
萧玉融笑着摊开手,说:“龙共虎,应声裂。”
“好一个龙共虎,应声裂。”柳品珏望向她。
“那先生如今还当胡话吗?”萧玉融问。
柳品珏没回答,李尧止则是微笑着扶住萧玉融,道:“殿下贪杯了。”
上一世传言,柳与萧,共天下。
那这一世呢?倘若她与虎谋皮,与豺狼为伍,结局也会改变吧?
她这一生喜爱烟火气,喜欢霓裳衣,喜欢胭脂色,喜欢陈年酒,世间俗物她都爱,以身祭华章。
他们都有自己的道,只要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了。
*
萧皇生辰将近,恰逢放榜后不久,萧玉融已经接二连三赴宴不少,也见了不少榜下捉婿。
萧玉融自然早早备好了生辰礼,为父皇献上,只是没想到在万寿节上遇到了又一位故人。
见在万寿节回京的守将徐晨上前献礼之后,自己妹妹端酒的动作凝滞了片刻,萧玉歇顿了顿,问:“怎么了?”
瞟了一眼徐晨,萧玉歇思索了片刻,记忆里并没有萧玉融跟此人的过节,“你认识他?看样子,融融,你像是讨厌他。”
“我憎恶他。”萧玉融搁下的酒杯里溅出几滴酒液,紧盯着徐晨的背影。
萧玉歇并没有问为什么,擦拭掉萧玉融手背上的酒水,“你不喜欢,他本就只近日回京,过几日又是要回去驻守宣城的。”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恨他。萧玉融咬紧了牙关。
上一世叛军兵临城下,宣城岌岌可危,三兄萧玉生、四兄萧玉成奉命乃征行,驰援宣城。
就是这个守将徐晨早已叛变,孤城一闭,困杀萧玉成。
孤城之内,崔辞宁斩杀萧玉成。
萧玉生因为部下拼死护送,才勉强死里逃生,但也重伤,没了一只耳朵。
作为先锋驰援的千人军队被困杀,伤亡惨重。
就因为萧玉成曾被军中称赞有高祖之风,而高祖当年力战蛮族,蛮族称呼高祖为虎祖。
徐晨便将萧玉成的首级挂在城墙上,猎杀猛虎,将虎头与萧玉成的无头尸身缝合,游街示众。
事后崔辞宁追责,徐晨以两军对垒,萧玉融同样把崔氏族人的头颅插在枪尖上向崔辞宁叫阵为由,请求崔辞宁的宽恕。
崔辞宁怒极,当众欲斩杀徐晨,却被柳品珏拦了下来。
至于徐晨之后究竟怎么样了,萧玉融不得而知,她派了多少人去找寻徐晨的下落,都无功而返。
到最后也没有结果,她就已经点燃公主府自刎。
“你不明白,哥哥。”萧玉融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我厌恶他,甚至是恨他。”
她跟崔辞宁互相伤害,双手都沾满了彼此亲友的血。
但是徐晨作为背叛者,萧氏一族并没有亏欠他,甚至待他不薄。
把虎头跟萧玉成的尸身缝合在一起游街示众,这样的侮辱,这样的、这样的……
萧玉融捏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却被萧玉歇握住了。
萧玉歇的指腹摩挲过萧玉融的手背,无声的安抚,“如若你真的不喜欢他,我会找个机会……”
“不,哥哥。”萧玉融打断他,“让我自己来吧。”
她要亲手将徐晨枭首。
她望向正在饮酒作乐,跟一块玩的那几个乌衣子弟笑得前仰后合的四哥,眼眶有些泛红。
萧玉成是萧皇最张扬快活的儿子,自幼习武,心思敞亮,最后却是那样的死法。
萧玉歇犹豫了片刻,“好。”
萧玉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环顾四周,倒是有意外之喜,看到宁柔跟她的新夫婿正坐在远处。
宁柔父亲实打实是个卖女求荣的小人,近几年宁府开支怕是捉襟见肘,宁父又因为办事不力被接二连三贬谪,为了聘礼把女儿嫁给了一个鳏夫。
这鳏夫虽然年迈,但官拜侍中,与宁柔老夫少妻,几乎对宁柔言听计从。
只是看样子,宁柔本人并不领情呢。
萧玉融瞥见侍中给宁柔盛了一碗秋葵汤,宁柔没碰。侍中又给宁柔夹了一筷鸡油卷儿,宁柔夹起来撇了回去。
再看看宁柔的目光,不是在李尧止身上,就是在萧玉融自己身上。
这是还挂念着李尧止,记恨着她呢。不过萧玉融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