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偏偏碰上那家人特别好说话。人家说了,反正守着所超级“牛小”,那房子并不愁卖,正好退了他家的定金后,就可以重新挂个更高的价。本来就后悔卖便宜了,这正好买家也改主意了,还省了他们的麻烦,当即就非常爽快地把定金原路退了回来。
最终,那房子就没买成。
现在再看那一片的房价,那连个电梯都没有的破烂老小区,五十几平的同户型,最低报价都超了 800 多万,个别不着急卖的,还有挂到 9 打头的。他也只有望房兴叹的份儿,这辈子,都够不着那里了。
现在,每当想起那段过往,江宜芗就会怪自己。邱纪闻则会尽力安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怨天尤人,没用。
而且,如果当时是他看错了,买贵了,凭江宜芗对他的感情,也肯定不会埋怨他。
人,比家财更贵重,妻子,也远比房子更重要。往开处看吧。
再说,北京的房子买不起,还有其他城市的房子可以买。中国这么大,他不相信没一处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只不过是江宜芗认定了北京,一定要让孩子在这里接受最优质的教育。
但是邱纪闻这段时间在家呆着,确实是挺上火。尤其那天晚上江宜芗喝醉酒,他背着她往家走的时候,更是下定决心,要快点找到一份工作。
随后,他便更密集地投简历,其中有两家公司,跟他约了面试。
一家,是一个高校老师做的孵化项目。聊了之后发现,不管描画得多好看,明白人一听就能听出门道。说白了,就是白捡本校在读研究生、博士生用的一个草台班子,一个月没几个钱,办公条件极简陋,甚至男女需要共用一个厕所。回想他在大厂时的工作条件,就像不是一个世界的,根本没法比。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创始人敢画饼,什么技术有多先进,填补多少空白,将来上市了会如何如何。俨然新贵之路正在招手,自我感觉极为良好。
另一家倒还可以,是家正规公司。但公司人力一看他的年龄,就知道是个可以拿捏的,待遇只开到了之前的三分之二。但也明说了,初创公司用人狠,要长时间加班。
他算了一下,晚上到家,经常得十点以后。
他把这些情况都跟江宜芗说了,他倾向于第二家公司,比第一家能多挣些。但是江宜芗坚决反对,让他再找找看,找不着就在家里接着歇两个月再说。
她说,眼见着他已经秃了一半了,她不想自己的老公,以后洗头,都用不上洗发水。
尤其她觉得他这段时间在家,把海海带得很好。孩子四五岁这个年龄段,正是很多基础能力养成的时候,非常关键,与其让他出去挣那几个有数的钱,还不如把精力投放到孩子潜能开发的无价事业当中去。
况且大厂辞退员工的流程规范,舍得给钱,他被“优化”精简了之后,是给足了赔偿的。他的工龄本来就长,最后相当于拿了近一年的工资,也够他们过一段时间了。
江宜芗算是说足了暖心安慰的话,尽力让他不要有压力。
邱纪闻知道妻子是心疼他,怕他累坏了。想一想,孩子之前是老人帮着带的,多少有些宠过了头,确实也有很多行为举止上的毛刺要修剪。所以他也就强迫自己,把这段赋闲在家,当成一个假期,好好关注下孩子的成长了。
周末,他带着海海去上跆拳道班。
到点一开课,孩子们就跟着老师嘿嘿哈哈地练了起来。那跆拳道的吼法和咱们传统武术的不一样。本来小孩儿的嗓音就尖,一帮没几岁的孩子凑到一起,嗓门真是一个赛一个地高。
屋里的很多妈妈,则都在一旁的座椅上激动地给孩子捧场喊加油。本来女的一多,就爱叽叽喳喳聊家常,再加上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邱纪闻呆得一阵脑仁疼,隐隐都觉出了耳鸣,于是他干脆出了屋,在外边等着。
这家儿童跆拳道馆所在的同楼层,还有很多其他公司。旁边那家的门上,就贴着理财产品的广告。
他晃悠了几步,就站到了那广告前。
这家 P2P 理财基金的屋子,进进出出的,净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那些年轻工作人员,一个个西装革履的,对老头老太太们那叫一个嘘寒问暖,看上去比对自己的亲爹亲妈都尽心。
没有一个出门的老人是空着手的,要么拎着油,要么拿着鸡蛋,外带着,还抓着一把宣传单。
“骗老人的棺材本儿,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邱纪闻一转头,说话的是钱茂才,就是跟海海一起练跆拳道的钱闯闯的爸爸。海海和钱闯闯现在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连带着,家长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看来,这位钱爸爸也是受不了屋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出来躲个清静,只等着练完了,把儿子领回家就能跟老婆交差了。
“可不,都 14 个点了。”邱纪闻上次听过这家理财拉业务的,跟路过的一个老太太推荐,当时他一听这数字,都惊着了,“这么高的收益率,太吓人了。”
钱茂才双手叉在胸前,“就是拿高收益率骗老人的,老人贪图那几个利息,结果人家是奔着本金去的。”
看着又有一个拎着桶油乐颠颠地出了门的老爷子,邱纪闻摇头低声道,“这么大岁数,一旦爆了雷,摊到头上,还不得有个三长两短。”
“刚捡了几个甜枣,就得血本无归……”钱茂才也摇了摇头。
邱纪闻取下眼镜,从兜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镜片,“所以说,太缺德了。”等他擦好了再戴上,突然想起来,钱茂才是在银行工作的,便随口问道,“唉,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好的理财产品推荐的?”
“理财产品都是有风险的,就是风险高和低的区别。”钱茂才抬手挠了挠脸颊,然后继续抱着臂,“超过 6%的,你就得掂量掂量。我们银行的一般都控制在 5%。不过我有些是存在那个达金宝上,能到 8%。”
邱纪闻侧身朝钱茂才转了转,“那是你们银行的?”
“不是,我们银行的,我也嫌有点低,不过好在更稳健,我是大部分钱都在我们银行了。又在 6%到 10%之间的找了个……风险虽高一点、但又没有那么高的,应该还可以吧。”
邱纪闻慢慢点了点头,“叫什么来着?”
“达金宝。”
“哦,我想起来了……”邱纪闻记起那天路过一处地下通道,看到了那大幅的灯箱广告,“是不是还请了个大明星代言,那明星一直以来公众形象不错。”
“不能信那个,明星的公众形象,就是公司包装好了给公众看的商品形象,可千万别当真。本人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嘴脸,都不好说的。说不定爆出来件什么事,就一夜声名扫地。” 钱茂才他们银行以前请过一个明星,没少花钱,结果广告投放没多久,就被扒出了丑闻。行里负责这一块的人,没少跟着上火。一想起这往事,他嗤笑道,“再说,公众形象再好,他不收代言费?他愿意白搭上他的名气,给老百姓免费指一条来钱道?”
邱纪闻听得可乐,不住地点头。
“所以,哪怕是我们行的理财产品,我也是买了好几种。至于达金宝,我更不敢把钱都放到它那上。”说着,又有一个老太太被盛情邀请进了这家基金的门,钱茂才脸上多了几分“看出殡”的神情,随后幽幽道,“鸡蛋,还是不能可着一个篮子装啊。”
第62章 她可是有儿子的人。
牛学荷在儿子家的第一晚,睡得出奇地好。
可能和坐长途火车累有关,也可能和晚上邵燕飞给她找的枕头枕着舒服有关。
她睡觉挑枕头,本来还打算用自己带来的那些棉籽,过来现填个枕头,没想到儿媳妇找的叫什么带记忆功能的,能这么舒服。所以那些棉籽,就被她扔回了大行李袋里。
不过头天晚上,她可是跟儿子信誓旦旦地承诺,来北京之后她是要做饭的。所以她专门定了闹钟,早上不到 5 点,就把自己闹了起来。
她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然后就进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肉,用微波炉解了冻,又找出昨天邵燕飞买回来的韭菜,便在厨房砰砰砰地跺起了肉馅,要给儿子烙馅饼吃。
结果肉馅儿刚剁了一半,吴家盛就从卧室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眼白都是红的,没好气地质问,“你这是在干嘛?”
牛学荷一见儿子出来,剁得更起劲了,“我在给你做馅饼呐。”
“大早上的天都没亮,你这么砰砰砰地剁,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还以为谁家怎么的了呢。”
牛学荷抬刀把一旁的碎肉渣收了收,“是妈在剁肉,忍忍,马上就剁好了。”
“你可消停点儿别剁了!都有邻居在微信群里喊了,”吴家盛没睡好,头顶嗡嗡的,“干嘛啊这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牛学荷一愣,“怎么,邻居都能听到?”
吴家盛胸口一堵,“牛学荷,这是楼房,你还当这是山里的平房大院子,你在家里扯着嗓子喊,别人也听不到?”
“那……行吧,你这些邻居,毛病可真多,”牛学荷的脸垮了垮,“管天管地,还管着人家里剁肉馅了。”
“牛学……”吴家盛抬手揉搓了一把脸,“妈,我跟你讲,不是我们邻居毛病多,是你得讲公德。你住在楼房里,就得讲楼房的规矩。我的邻居们,有的下班,恨不得半夜才能到家,就指着在家攒点觉。现在都在睡觉,你震得满楼响,你让人怎么休息?”
“哎呀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这怎么办?”牛学荷皱眉看着菜板上介于肉块和肉末之间的肉丁,咕哝了句,“那一会儿就炒了吧,你也回去睡觉。”
吴家盛一阵烦躁,“再说,家里有电动绞馅机,就在台面上放着,肉放到里面几下就好了,你偏要这么一下一下地剁?”
牛学荷斜眼瞅着儿子,“绞馅机绞出来的,能和剁出来的一样吗?绞出来的哪有剁出来的筋道?”
她要是说“不会用”,吴家盛还不至于这么生气,这是明知故犯呐,吴家盛胸口一阵憋闷,一句都不想多说,转身就要回卧室,却被牛学荷一把拽住胳膊,“哎,儿子,你帮我看看……”说着她就开了扇橱柜门,指着一台机器问道,“你看,这是不是榨油机?”
吴家盛冷冷道:“是,怎么了?”
“能用吧?”
“能用,是好的。你要干嘛?”
“你别管了。”
吴家盛也不愿跟她多废话,“你回去躺着吧,你要是总吵得四邻不安生,我们在这住,脸就被你败光了。”说完,就转身回了卧室。
牛学荷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小卧室,又睡了一个小时,到了六点来钟,起来把饭做了。邵燕飞要给她帮忙,她没用,让儿子和儿媳去洗漱,收拾他们上班的事。
早饭吃完,儿子和儿媳都出门忙去了,她就自己留在家里。
她先是继续把自己带的那两大包东西给收拾出来摞好,最后剩下的两包棉籽,她想了想,正好可以用家里的榨油机给榨成油。在老家,吴先富就买过一样型号的榨油机,她经常和吴先富一起榨油,怎么操作一清二楚。
等收拾完了,就到了中午,凑合着吃完早上剩下的饭,她走到客厅往窗外一看,天挺好。
昨天她过来的时候,阴云密布的,搞得她心情不好。结果一看今天,外头晴空万里的,路途的劳顿也就不算什么了。她找出来最鲜艳的那身衣服,带着邵燕飞给她的房门钥匙和门禁卡,毫不犹豫地就出了屋。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终于脱离了她那刁婆婆的视线,她可要趁这次机会,好好在北京转一转玩一玩。
她刚锁好门,正要下楼梯,就见一个比她还要年长不少的老太太,正在领着个小女孩上楼。于是她没继续下楼,站在自家门旁等着让路,又随手理了理身前斜挎着的小钱包。
小汪妈妈抬眼一愣,然后带着孩子走到了自己家,开开门,人刚要往里进,牛学荷便高声道,“原来是邻居啊。”
小汪妈妈顿住,“你是……”
“哦,我是这家吴家盛的妈妈。”
“哦,你好,我是这家的。”
牛学荷看了眼跟在小汪妈妈身后的汪苗苗,“这是孙女还是外孙女?”
小汪妈妈骄傲道:“是小孙女呢。”
“哦,”牛学荷却一边摇头,一边撇嘴道,“将来都是要泼出去的水,指不上的,要是孙子就好了。”
她这话一出口,小汪妈妈直接定在了门口,一时都忘了关门。
随后汪苗苗低低问了句,“奶奶,什么是‘泼出去的水’,为什么说,我‘是孙子就好了’?”
孙女的话让小汪妈妈回过了神,确认刚听到的确实是那混账话,她一时气血上涌,探出头对着正往楼下走的牛学荷高声喊道,“我们家不重男轻女!怎么说话的呢!”说完,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
牛学荷听到那沉重的撞击声,回头冷笑着看了眼那扇门,心道,本来就是明摆的道理,还不让人说了。孙女有什么用?女儿有什么用?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人,要泼出去的水。没儿子的人,将来出殡,都没人给摔盆。也就是大城市这种地方坏了规矩不讲究,要是放在她老家那里,没儿子,不得被人戳脊梁骨笑话死?
她一家七姐妹,她是最小的。老爹老娘本来以为她是个儿,结果又是个丫头片子,气到再也不生了。老两口一辈子被村里人嘲笑,成天抬不起头,到死也是个没儿子的名声,也就勉强比孤寡好上一点点。
哪像她,不光有儿子,儿子还在首都安了家呢。这第一次见面的儿媳妇,看起来也没什么脾气。这么一想,她在北京躲两个月的清静,看来问题不大。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更欢快了起来。
出了楼之后,她就开始四处逛。她对附近有哪些建筑,都不太清楚。不过她并不怕走丢,反正身上带着钱,兜里揣着手机,而且儿子家的地址她已经背到滚瓜烂熟。找不着方向了,就打个车,肯定能把她送回来。
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可就留心了一下她见到的人,都穿了些什么衣服。
到底是首都,穿什么的都有。她这身衣服要是放在她镇子里,东家西家的,保不齐在背后就会议论她穿这么艳,是老不正经。可放在北京,就显不出来。有那头发白透了的,穿的衣服都可鲜艳了,她不觉又直了直腰板。
等终于到了一处公园,她也走热了。出来忘了带水,她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有处售货亭,便走了过去,高声问道,“有没有雪糕?”
热天的下午,人格外犯懒。那售货员正在刷着手机,一听动静,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牛学荷一眼——
大红的短袖上衣,绿花裤子,暗紫色的系带凉鞋,脚上还穿着肉色的尼龙袜,关键还顶着张黢黑油亮的脸,一看就是长时间日晒没保养的,一头小卷儿短发,只显得人更老气。
售货员一见这身极不协调的突兀打扮,还有这相貌,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懒懒地说了句,“这里是北京,雪糕,很贵的。”
“你说啥?”牛学荷想当年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绝不是个傻的,一下就听出了话里带的味儿,“你怎么个意思?”
关键她听这卖货的说话,也不是北京口音呢。
她这火一下就窜了起来,如果说北京本地的小看了她,她可能也就忍了。一个看小卖部的外地的,竟然上来就这么堵她,她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外地的,你凭什么觉得我连根雪糕都买不起?我儿子在北京可是有房的,你在北京有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