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就买了。”
“可你都没告诉我。”
“这能让你知道?”
林芳照呼吸有了几分悠长,“这东西是不是有尺码,你确保我能戴上?”
“肯定能戴上。”
林芳照拿出戒指,是卡地亚的白金镶钻窄版,设计很简洁,钻镶在金属里,没凸出来,所以不会划着肉比较安全。
她往无名指上一套,“这么大!我戴不住啊!”
“傻丫头,”戴守峥叹了口气,“这是你给我戴的,你的在我这儿了。”
“哦,对。”
前面的司机师傅没忍住又扑哧一笑。戴守峥无语地看着林芳照,看来,是这大浓妆封印住了阿照的智商,等办完婚礼,可得赶紧让她把这妆洗掉。要不然,他就真是娶了个小傻子了。
林芳照也一笑,“我像不像刚成了精的妖怪,第一次下山吓唬人。”
“也……不吓人,多看几眼就适应了。”戴守峥答道。
等车终于到了林家门口,正正好好地,就赶在了晌午。
早已迎候在那里的、刚落选了“伴郎团”的林氏小伙子们,立马点燃了鞭炮,一时之间鞭炮齐鸣,等到林芳照和戴守峥走下车,又有几个柳家的小伙子,一起拉响了长长的礼花筒,顿时花瓣雨、彩条满漫天飞舞。
戴守峥牵着林芳照的手,踩着早上刚铺好的红地毯,伴着高亢喜庆的音乐声,在一帮伴郎伴娘的簇拥下,先是一齐进了屋里,给林爸林妈磕头敬茶。
两位长辈今天打扮得格外精神鲜亮,柳福慧还换上了一顶新的烫头假发,化了妆,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这是个重病缠身的人。
等到屋里这套流程走完,两人又一同走到院子里硕大的彩虹门下。巨大的弧度上,还写着“戴守峥先生、林芳照女士新婚快乐。”
好多乡亲们都已经坐到院里摆好的餐桌上,还有一些本来是准备在桃桃婶家和房后小道上吃饭的,也都先凑到了林家院子里,一起看婚礼。
林英耀没当伴郎,而是帮着里里外外地忙活,非常精明强干,尽显大将风范。
他同学小冯,则把全公司最厉害的司仪安排了来。
别说,这司仪小伙子真是个会调节气氛的,吉祥话说的一套一套的。现场的乡亲们,都听得喜气洋洋,时不时还跟着大笑起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林芳照当时选结婚礼服就没选白色婚纱,而是大红色的喜服。虽然材质是轻薄的,但毕竟是个长袖。人家伴娘们还起码露个肩能凉快凉快,她这捂得严严实实的,跟戴守峥站在彩虹门下,再加上还有大太阳晒着,简直快热晕了过去。既听不进司仪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乡亲们在乐什么。只是在心里默念着赶紧结束吧,要中暑了。
终于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戴守峥从兜里掏出小盒子,林芳照也掏出了刚才他在车里给她的那个小盒子。
戴守峥先拿出戒指,又把空盒子揣回兜里,然后抓起林芳照的左手,摸了摸无名指的指根,只听这姑娘焦急地小声催促,“快点的,我要晒化了。”
戴守峥其实后背也被汗溻透了,但他却很享受这个过程,他拿着戒指,慢慢套到了林芳照的手上,刚想看看效果,林芳照立马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司仪此时仍然嘴里有词儿,什么“爱情是一个圆”,什么“戒指代表着不变的真心”,但是林芳照热得忒躁,只觉得耳边絮烦,她也赶紧取出戒指,盒子塞到身后伴娘的手里,然后一把抓起戴守峥的手,没等司仪说完吉祥话,就给套到了无名指上,“行了,戴上了。”
之后,就喘着热气看着他。
司仪又一串赞美爱情的语言过后,终于高声道,“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子了!”
一听司仪这忽然激动高亢起来的声音,林芳照先是一晃神,随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一看戴守峥正笑着看她,她想跑的心顿起,但没等她抬脚,戴守峥就捧住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上去。
院子里的乡亲们,不论坐在桌子旁的,还是站在院门口的,纷纷鼓起掌、叫起好。
林芳照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霎时就红过了刚在车里擦掉的红脸蛋。
而戴守峥根本不是轻轻地亲一下,而是亲起来,就没完!
这是要亲到地老天荒么?
林芳照简直觉得这时间被戴守峥拖到无限漫长,到后来,她挣扎着抬手拍了他后背两下,戴守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温软的唇。
林芳照带着急促的喘息,一脸羞怒地盯着他。
这时,那几个刚才在大门口迎接的,又在一旁拉响了礼花炮,漫天飞舞的礼花彩带,把刚热吻过的一对新人完全笼罩其中。
司仪又一串祝福语之后,终于最后收尾道,“婚礼仪式到此结束,下面,我们开饭!”
院子一角那几口大锅旁,村东头的老李叔,耳朵上别着一根烟,系着大围裙,正在挥舞着大勺,超有架势地翻炒着锅里的菜,香味早都散得满院子都是。
司仪的一句“开饭”,就相当于一声令下,开席了!
过来帮忙上菜的,都是村里的青壮年小伙子。这其中,就包括当年被林芳照摁在水沟里暴打的发小。他们端着方形铁盘,每个铁盘里,都摆了六盘盛得满满的同款菜肴,井然有序地给每桌上菜。林大成选的是十八个菜、两个汤一桌的顶配。什么溜肉段、咕老肉、黄焖大虾,糖醋鲤鱼、什锦凉拌菜……全是挑最好的食材,大盘子大碗,不够再添。
每桌的乡亲们,纷纷夸奖李师傅的手艺好,也夸奖林家大气,净整些好菜。
有些小孩子吃不了几口就饱了,绕着桌子相互追逐嬉戏。
农村婚宴就是这样气氛热烈,院子里的音响不停地播放吉祥热闹的曲子,《好运来》,《恭喜发财》……怎么让人开心怎么来。
林芳照和戴守峥没法停下来吃饭,他们紧接着,要去给长辈们敬酒。
长辈们有对戴守峥赞不绝口的,有嘱咐戴守峥不能欺负林芳照的,有叮嘱林芳照要好好过日子的,有祝福早生贵子的,有说常回来看看的,有羡慕林芳照爸妈有福气、养出了有出息孩子的。
淳朴的话语,什么角度都有,戴守峥全都能应付得妥妥贴贴。
到后来,林芳照看着戴守峥酒一杯接着一杯,只要长辈递过来的都来者不拒,她心都有些慌了,忍不住偷偷低声问,“喝这么多,没事儿吧?不能喝别强求。”
戴守峥笑着安慰,“咱俩结婚呢,该喝就得喝。”
“你平时都是喝水呢!”
“我不喜欢喝酒,又不是说我不能喝。今天这场合就应该喝,不用担心我。”戴守峥捏了捏林芳照的手心。
等中午招待全村的大席吃完,晚上又有一波招待自家亲戚和帮忙的。这两轮席都吃完,再把东西都收拾利索,这个婚礼,才算彻底结束。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虽然林大成和柳福慧在头天晚上想起来真要嫁女儿了,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场,但是婚礼办得这么好,确实也没遗憾了。这个女婿优秀出色,和女儿这么般配,村里的乡亲们也都赞不绝口,他俩觉得很开心,也很自豪。
等到所有的都收拾完,人终于可以睡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跟长辈道了晚安,戴守峥和林芳照也上了炕。
林芳照早都把那大花脸给洗掉了,又变成了透亮素净的一张脸。戴守峥虽然中午敬了一中午的酒,下午也没见睡觉,晚上精神却依然很好。也让林芳照见识了,原来竟嫁了个千杯不醉的。
等他们一起躺到各自的三分之一上——
“你……”
“你……”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顿住。
林芳照把两手搭到肚子上,“你今天受累了。”
“我娶妻呢,高兴还来不及。” 戴守峥两手叉在脑后,看着窗帘拉皱后,头已经贴在一起的龙和凤,喃喃道,“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拥有这样的婚礼,以这样的形式,迎娶我喜欢的女孩。”
林芳照沉默了一阵,“谢谢你,从你回来到现在,我妈妈都非常开心。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了结了我妈妈的一个心愿。”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随时可以……回北京了。”
戴守峥转头看她,“然后呢?”
“然后……”林芳照没看他,紧咬了一下嘴唇道,“我还是想——”
“阿照,烫。”
“嗯?”
“躺不住了,像铁板烧,”戴守峥挪了挪屁股,把手伸到褥子下面一摸,又立即倏地抽出来,“烫到要起飞。”
“哎呀!”林芳照一拍脑门,戴守峥正躺在炕头上,而今天外面那几口做菜的大锅不够,老李叔用了他们这铺炕的这口锅,这炕可不得烫嘛。
林芳照虽然离炕头远,但也感觉到了温度不对,她赶紧坐起来,“你先起来,我把褥子往炕梢拖一拖。”
但挪了位置也没用,整铺炕都热透了,踩在上面都烫脚板。
林芳照家里没空调,这里夏天气候好,根本用不着空调,连风扇开得都不多。
没办法,她把窗帘拉开,打开窗,回头对戴守峥道,“这样能凉快点儿?不行我去找我妈再要一床褥子,加到底下,凑合到明天。”
戴守峥汗津津地分腿站在褥子上,叉着腰朝窗外望去,却不觉眼前一亮,“阿照你看,有月亮。”
林芳照也扭头看向窗外,“哎?是啊,有月亮。”
半轮月悬在天上,那面蔷薇花墙就像一片暗夜精灵,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轮廓清晰可见。
戴守峥看着她,“想不想……带我出去转转?”
“现在?”
“对呀,这是我们新婚之夜。”
林芳照有点犹豫,“可是……”
戴守峥一抬嘴角,“那你是想要,跟我洞房花烛?”
林芳照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顿时压低眉瞪着他。
“你看,洞房花烛你又不肯。那陪我,到花前月下走一走,总该可以吧?”
“那……”林芳照皱眉紧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那你穿上衣服吧,我们小点声,轻轻出去。”
第65章 “阿照,我,是你唯一的答案。”
两人套上外衫,东屋里正响着林大成和林英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几天来,这爷俩确实是忙活坏了,直到办好了这场全村人赞不绝口的婚宴,才算彻底尘埃落定。所以才终于像卸了债一样,安心地打起了鼾。
林芳照和戴守峥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又把房门慢慢关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天上的半个月亮,没有满月那么亮,但也足够将月光所及的一切,镀上一层幽蓝的光。
林芳照忍不住走到了那面蔷薇花墙的旁边。
这些花,在太阳底下看,有红有黄有粉,争奇斗艳。等真到了月光下,反倒统一成了深深浅浅的一片靛青。她伸手轻轻在面前的几朵花上抚了抚,不经意间,手指就粘上了淡淡的蔷薇香。
“带我出去走走吧。”戴守峥的声音很轻,夜静,他怕吵到屋里正在休息的人。
林芳照转回身,“你想去哪里?”
“去看看……”戴守峥望向院门外,“你小时候,常玩儿的地方吧。”
林芳照微一愣,家乡这些年变化很大,连她自家的老房子都换成了新房。她想了想还有哪里没变的,“那……去村东头看看吧。”
戴守峥点头,“好,我跟你走。”
随后,林芳照带着戴守峥,轻声出了院门。
夜深了,月下的路,不是白天的沥青色,而是泛着隐约的银光。
路的一侧,是村子。
除了偶有几家窗帘,依稀透着一点电视的光,绝大多数人家,都熄灯入睡了。
路的另一侧,有庄稼。
她想起村东头不远处有个水塘,前几天她路过时,看到里边有唐菖蒲,还有小半池塘的荷花,已经有了花苞。
她带着戴守峥,朝那边慢慢走去。
她心里有事,没有主动跟他说话。他便默默陪在她身侧,跟着她,去找她童年生活的印记。
昨天下午,她就去了接亲酒店,之后,直到晚上忙活完,她才算能和戴守峥,两人在一起单独待一会儿。
上次这样两人在一起,没别人打扰,恐怕,就是在桃园的那个下午了。
而那次,他在山上对她的剖白,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对她最深邃、也最刻骨的分析。
那些她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考量、那些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绪,以及由那些情绪所引发的她的反应和行动……
别人,只看到她那么做了,而戴守峥,却能几句话,就抓住表象之下埋得最深的根由。
有那么一瞬,她既惊讶,又惊艳。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上,最能看透她的人了。
却以这样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然后一步一步,有了如此恣意蔓延的关联。
然后他说,他喜欢她。
如果放到二八年华,她可能,也就陷落了。
但是,她的少艾芳心,已如凝在岁月琥珀里的一瓣花。不管看起来多娇嫩,与此时的她,终归隔了层厚时光。
而今她的心性,早已被理性牢牢占据。
自从那日从山上下来,她就一直在跟自己的内心确认,她对戴守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肯定是不讨厌的。
而且,好像连一丝讨厌都找不到。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在他那些充满预谋和企图心的接触中,他对她的体贴和照顾,堪称呵护。
他干练,专业,才高识远,卓尔不凡。同时也高大,俊朗,今天穿新郎装,格外神采飞扬。
至于他的触碰,他握她手,她不反感,甚至他在婚礼上当众长吻她,她也并不抵触,竟然还有一些悸动,只不过被她在随后的漫天彩带雨中,很好地藏了过去。
对,是悸动。
而回想他在山上跟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在心底,也是有激流涌起的。世上竟然有人能懂她到那个程度。那时,她第一次感觉到对他有心动。
之后,他又说起了那年夏天。
原来啊原来,他们之前,竟然还有那样的渊源。印象里的那两个模糊的人,原来是一个人,而且原来,都是他。
那一瞬间,她真觉得好像有个外国小神仙,扑棱着一双肉翅膀,晃晃悠悠地飞到她面前,然后拿出一把小箭,不等她反应,便径直刺穿她的胸腔,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对谁动过心了。
她甚至能感觉出来,她的大脑,开始分泌某种关于爱情的荷尔蒙了。
可是,动心之后呢?
是琴瑟和鸣?是飞蛾扑火?还是……什么?
激情过后,一片狼藉的,可是大有人在的。
她不想要算计,她不想要牵制,她不想要在鸡毛蒜皮上的争吵内耗,她更忍受不了死水无澜的乏味无趣。
如果和他一起生活,她期待么?
或者说,能期待的,是什么?
他也许能看透她。
但那也只是他对她的看透。而她,足够了解这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