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女尊)——呕花深处【完结】
时间:2024-12-08 17:15:08

  她不知道这位表姑姑叫她来陪太师,究竟意在盯着她,还是单纯作陪,亦或是,别的什么。
  但她直觉不是单纯作陪。
  薛忌便持弓搭箭,瞄准那只麋鹿,随后是箭矢破空、刺入皮肉的闷响、麋鹿痛苦高昂的声音。
  她明显藏拙,这一套做下来让人或许瞧不出,沈元柔却看得明白。
  “前些时日,有人提起修复古籍,我听闻小薛大人当年的见解,便觉得,你是个有才思的女子。”
  薛忌原本思量着,一副不论沈元柔说什么都完美接下,再不动声色移回去的模样。
  但她没有想到,沈元柔居然是出言肯定她。
  薛忌怔了一瞬,看着高头大马上,沐浴着朝阳的女人,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人您是,是觉得我没错吗?”
  早年武英殿便积压了许多古籍。
  只是这修复古籍,重新印刷、刊印的公文迟迟不曾被批复。
  薛忌多年前便提起此事,即便是放在如今看来,这仍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
  同僚不愿意做,事情又被积压下来。
  而薛忌的提议,也让她在官场上受到了阻挠。
  日久年深,她便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当初不该出头,提及此事,否则如今的官运如何会被影响,自那起,薛忌开始变得宛如滑手的泥鳅,更通人情世故。
  沈元柔缓缓摩挲着弓,垂着眼睫问:“装横修复,早就该办了,为官却不作为,只看着眼前利益度日,你说,又能得几时好?”
  薛忌持弓的手微微发颤。
  血液澎湃起来,一股脑地冲向头部,她听不见风声、蝉鸣,只看着沈元柔,耳畔是自己隆急的心音。
  薛忌稳住声线,试探着问:“您愿意批复?”
  “你不认为,这是一件有利于朝堂,有利于百姓之事吗?”
  沈元柔不答反问。
  她墨色的眼瞳幽幽对上薛忌,后者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薛忌胡乱抹了把脸:“大人,薛忌初心未曾改变!”
  眼角潮湿滚烫的水痕蹭在手背上。
  她的软弱、圆滑,在这一刻被壮志与坚毅所替代,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面.具,这一刻的薛忌,才是真正的薛忌。
  “既然有利,为何不做。”
  毫无疑问,薛忌的退缩,是因为畏惧。
  畏惧强权打压,畏惧此举,会成为官路的阻碍。
  沈元柔说:“薛忌,我也是这般上来的。”
  位于百官之首,受万人敬仰的太子太师,没有半分她想象的傲慢,而是平视着她,对薛忌自称“我”。
  薛忌极力按捺住她汹涌的情绪:“太师大人……”
  沈元柔从寒门爬到这样的位置,是何其不易。
  她当然听闻过,不止她,没有官员不佩服她。
  但沈元柔初心从未改变,即便同僚针对,上头冷眼相待,对她只有打压,但她只从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数十年如一日。
  没有谁能像她这样,初心不改,十年不变。
  “你如今,在武英殿有六年了吧,”沈元柔话锋一转,“你女儿快要到启蒙的年纪了,武英殿的俸禄,怕是不足以支撑你家的人口。”
  姜朝俸禄并不微薄,但武英殿的俸禄却是例外。
  正五品的官位,俸禄却不足以支撑府上的人口度日。
  薛忌对外再如何表现得软弱,对女儿的教导还是很上心的,只不过,她如今所在的层面,不能请到多么有名的老师。
  她作为薛氏族女,又有身居高位的原谦这位表姑姑,照理来说,不该混到如此境地。
  女子都是不服输的性子,沈元柔不信薛忌甘愿如此。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她:“修撰的史官还有空缺。”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薛忌的鞋履:“鞋子不跟脚吧,该提一提了。”
  “大人。”裴寂声音发颤,“为官这条路,太难走了,忌,能被您赏识……”
  沈元柔淡然朝她颔首,远远看向林深处,正饮水的麋鹿。
  “那么,若我将那只麋鹿交由你,你有几成的把握?”
  “大人的赏识,如同再造之恩,忌听大人差遣,”薛忌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触地,“忌尽可能让大人满意。”
  薛忌此次没有在她面前藏拙。
  弓被女人拉成满月,薛忌有力的臂膀线条尽显。
  箭矢穿透麋鹿的脖颈,可怜那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当场气绝倒地。
  帷帐内。
  尚风朗细细描摹着画中的女人。
  骑马的女人色调明艳,气度不凡,周围的百官都在暗色里沦为了陪衬。
  温思凉便道:“早听闻你画技过人,百闻不如一见。”
  他历经此事,对同窗们的态度也不似从前,一时间倒叫人不能适应。
  尚风朗笑言:“长皇子殿下,这里怪无趣的,何不找些乐子,殿下可要试试?”
  温思凉多看了一眼画上的女子,挪开眸光:“好。”
  如裴寂所想那般,越想要刻意的忘记一个人,便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她。
  他当然看得出,画卷上,被尚风朗细心描摹的女人是谁。
  尚风朗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元柔的,温思凉攥着被角,他居然一直不曾看出来。
  仆从们将小案摆在榻上,温思凉持笔时,便听人道:
  “尚公子的画有市无价。”
  紧接着,裴寂便见他很是不服气,却又极为认真的开始作画。
  生怕被尚风朗比下去一般。
  裴寂眸光落在尚风朗的画卷上,与他当时的视线一样,沈元柔是那样耀眼。
  他只能看到她。
  裴寂摩挲着袖边,他的画功也不错的,经名师教学,有父亲指点,或许,他会将义母画得更好。
  “画好了,来瞧瞧,看本殿的画能值多少钱。”
  温思凉得意地勾着唇,引来众人的视线。
  而后,偌大的帷帐内无一人发言。
  “……怎么都不说话?”温思凉狐疑地扫了众人一眼,都不曾怀疑自己的画。
  裴寂率先道:“殿下的画,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尚风朗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他没想到,裴寂这话都能圆回来。
  实在不能怪他,那画太丑了,丑得别致,一眼就能叫尚风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恨不得,能换一双没有看过长皇子大作的眼睛。
  裴寂本就是为了脱离公子们,而扯出这样的话来。
  却不想尚风朗追了来。
  如今瞧过温思凉,他便寻了个由头,回了自己的帷帐。
  “公子,”曲水为他换好药,见他铺张色彩,凑过去道,“这是哪家的女娘?”
  裴寂只勾勒出外形,而后便用了浅淡的色彩。
  至于女人的五官,他还不曾落笔。
  方才裴寂想,沈元柔生得那样好看,他都有些不敢落笔,生怕画不出她的半分气度、神姿。
  “瞧不出来吗?”裴寂垂着眼眸,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曲水摇头:“不曾见过。”
  自然不曾见过。
  沈元柔从来不曾穿过这样浅淡的色彩,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服饰,瞧不出来是极好的。
  在曲水期待的眸光下,裴寂落笔。
  “……不画眉眼吗?”曲水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作画的重点不就在于眉眼吗?
  裴寂却勾着唇角,没有回答曲水的话。
  他清润的眼眸望着画中人,用眸光细细描摹着。
  “裴寂。”帐外传来女人清越的声音。
  裴寂有些慌乱的想要收起画作,但颜色还未干,他细腻的指骨蹭上了绯红与浅黄,冰凉湿漉。
  在他掀起画作时,帷帘被人撩起,裴寂扬着眼眸,对上了沈元柔。
  她手中拎着一只兔子,那只小兔通体洁白,眼睛发红泛粉,瞧上去可爱极了,微微眯着眼,一下都不挣扎。
  “……好乖啊。”
  裴寂的慌乱,在看见白兔后消失不见,他有些欢喜地看着沈元柔:“您真的带来了,义母,这可真是只漂亮的小兔子。”
  “喜欢吗?”沈元柔将兔子放进他的怀里,看他如获珍宝般圈着。
  裴寂点了点头。
  他小心地摸了摸白兔子柔软、手感极好的毛。
  沈元柔收回眸光时,却瞧见桌案上,大喇喇平铺着,正风干颜色的画作。
  即便没有五官,她也清楚,那是一个女人。
第31章 您不要我了吗
  在沈元柔眸光落在画卷上时, 裴寂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随后僵在了原地。
  察觉到裴寂的紧张,沈元柔没有说什么,而是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但裴寂好像更慌了。
  在帷帐内静谧的一瞬, 沈元柔听到他试探问:“……义母, 我的伤好多了, 明日, 您能带我去林子里吗?”
  似乎是怕她责怪一般。
  不过,结合裴寂父亲的性子,沈元柔不难想到, 如果他的父亲还在,并瞧见他作为未婚男子, 偷偷画了女人,是少不了一顿责罚的。
  “等你好全。”沈元柔道。
  被她拒绝, 裴寂没有气馁, 大着胆子走向她:“义母不责罚我吗?”
  沈元柔重复道:“责罚你?”
  她不是很明白裴寂究竟在想什么。
  方才说那些话, 不就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来逃避责怪吗,如今却又主动提起,沈元柔不是很懂他。
  “对, 责罚我, ”裴寂严肃地道, “作为未婚的男子,居然画了女子的画像,要受到惩戒的。”
  “噢, 是吗,”沈元柔配合地点了点头, 继而注视着他,“那你想要怎样的惩戒呢?”
  裴寂再次沉默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举动,沈元柔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她总是会温和地看着他,包容他。
  这让裴寂有些挫败,方才逃避的心思不见了,他甚至想要借此看到沈元柔的不悦。
  “但是不能打手心,对吗?”
  沈元柔抬手,为他擦去面颊上的颜色。
  柔软的指腹擦过裴寂温热细腻的面颊,像母亲关切又无奈地,看着把自己蹭得脏兮兮的幼子。
  也不知裴寂究竟是如何作画的,瓷白的面颊上都沾染了,此刻颜色干涸,擦也擦不净,还带着色彩浅淡的痕迹。
  裴寂看着怀中的兔子,低低道:“您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
  “我没有教养过孩子,你告诉我,还能如何惩戒呢,”沈元柔笑着问他,“用竹板、荆条鞭挞?”
  她玩笑地道,但眼前的少年想了一下,面颊便有些泛白。
  “这样的惩罚,实在太严重了,”裴寂纠结了一下,随后示弱道,“打得太重,后面如何做功课,是要耽误课业的。”
  方才想要被惩戒的是他,现在来耍赖示好,想要逃避惩戒的也是他。
  “那还要惩戒吗?”沈元柔拿起还有些潮湿的画,细细端详着。
  裴寂小声说:“不要。”
  沈元柔颔首,表扬道:“画的不错,这是哪家的女娘,被我们裴寂画得如此好颜色。”
  裴寂红着耳尖,声音轻若蚊蚋:“义母又打趣我。”
  沈元柔眸光落在画中女人的常服上:“裴寂,你很想嫁人吗?”
  她知晓裴寂是在怎样的家中生长起来。
  裴君英忙于生意,不可能日日回府陪伴他们父子的。
  所以裴寂儿时,应当是同严苛的父亲,还有那个酷爱读书习字的嫡姐一起,在父亲的规训下,做懂事听话的孩子。
  他缺少母亲的关爱。
  而一个人幼时越是缺少什么,在成长之后,便疯狂地想要补回来。
  再加上他初来京城时的不安,对她的畏惧,所以她看得出来,裴寂那段时日几乎是迫切的,想要有一个婚约,想要嫁人。
  那为何,他不肯将心悦的女子是谁告知她呢,如果裴寂真的迫切的想要出嫁,便该告知她,从而定下婚约,至少这样,他的心里会安稳些。
  沈元柔在他静默的一瞬里,找到了答案。
  或许,是她给足了裴寂关爱。
  他幼年缺少女性长辈的爱护,成长起来便渴求,认为只要结了婚,一切就都好起来了、顺遂如意了。
  前世的裴寂不是如此的。
  他向沈元柔求了婚约,只是口头定下,没有交换庚帖,而后来这孩子不知怎的,又毁了约,在她死后,嫁给了原谦。
  这一世她尽可能的去关爱他,裴寂想要嫁人的念头,仿佛不那么强烈了。
  “……您很想让我嫁出去吗?”裴寂有些担忧的,小心向她求证。
  沈元柔注视着他。
  这样过分平淡、直接、叫他揣摩不透的眸光投来时,裴寂莫名很难受,他咬着一点唇肉。
  “是因为我太笨了,总是受伤,让您担心吗?”
  那双纯澈的眼眸望着她。
  沈元柔不应声,裴寂便又问:“那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您别不理我,别赶我走,”他委屈地垂下头,露出那截羊脂玉般的颈子,“我吃的很少,也会听话,可以为您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元柔出言打断:“好了,你想哪儿去了。”
  她不过就问了一句,是否想要嫁人,这孩子便如此曲解她的意思。
  “那您要罚我吗?”裴寂追问。
  沈元柔望着他的眼眸。
  裴寂与绒绒不同,绒绒会卖乖讨好她,来逃避惩罚。
  但裴寂仿佛不这么认为,惩罚的确是痛的,他也有些害怕被惩戒,但沈元柔敏锐的发觉,隐藏在裴寂心底极深的恐惧中的,是一丝期待。
  会有人期待被惩戒吗?
  裴寂的父亲过分严苛,即便裴寂这样的好孩子,也免不了责罚。
  或许他便认为,责罚也是关切的一种。
  裴寂是个渴爱的人,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露出渴爱的一面。
  所以他提出了惩罚。
  沈元柔幽幽叹了口气:好孩子,你究竟在担忧什么呢?”
  那幅画被她放置在桌案上,沈元柔朝他走来。
  裴寂莫名有些慌乱了起来,他有些想要躲避,但自后退了半步,后腰便抵在了桌案的一边,避无可避,只好抱着那只兔子,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绣着祥云纹样的鞋履朝他而来。
  她的脚步声那样沉稳,裴寂觉得,这双云头履并不是踩在地上,而是一下一下地,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一双温热的手,将他的面颊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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