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云鬟——白和光【完结】
时间:2024-12-09 14:35:31

  兰芙神色微动,促狭地问出一句:“是坏人吗?”
  “不是,走罢。”他微微一笑,方才似乎只是听了桩不放在心上的笑料。
  “我们去归安堂看看。”兰芙带着他穿过几间酒肆饭庄,来到了一家医馆前。
  归安堂是杜陵县最大的医馆,她想着小五伤的那般重,定会来归安堂医治,可到了医馆里问了一圈,郎中竟说人不在此处。
  “来是来过,那小兄弟伤得重,还好早了一步送来,性命无虞,可一条腿骨被山石砸断,往后能不能走路全看天意了。”
  兰芙倒吸一口气,呆愣了好一会,迟钝地动了动手指,颤着声开口:“那、那您可知他家人将他送去了哪家医馆?”
  “那小兄弟的舅舅连夜赶来,雇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将人送去源德县医治。这不,前脚刚走,姑娘若早来一步便可与人撞上。”
  兰芙想起董小五是有个舅舅在源德县做生意,家中也富足殷实,听说还有下人奴仆伺候,怕是他心疼外甥,将人接去了源德县医治。
  无论如何,人无事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人无事便好。”祁明昀将她纷忧的思绪拉回,声色倾注无限柔和,“阿芙,有他舅舅照料,定比在杜陵好。”
  兰芙眼底酝酿着泪光,喉间都是酸意,可如今别无他法,源德县是永州最大的县,她从未去过,又谈何能找到董家舅舅。
  “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她眼尾瞪时红了一圈,声音有些沉闷缥缈,“希望他早日好起来。”
  走出医馆,待此起彼伏的嘲哳声传入耳中,她灰蒙蒙眼底才倒映出一丝光亮,转身问祁明昀:“你饿不饿?去吃点东西罢。”
  大清早便从家中赶来,如今已是晌午,二人滴水未进。
  祁明昀倒不觉得饿,但看她面色泛白,怕她撑不住,便提议去对面的面馆吃面。
  一来是方便,二来是他看到面馆对面的铁匠铺外挂起一面湖蓝色莲花彩绸。这是墨玄司卫所的察子专用花纹,彩绸为蓝色则说明里面还是自己的人。
  “二位请用。”小二上了两碗青菜肉丝面。
  “你在瞧什么啊?”兰芙见他目光游移,嘟囔一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对面是一家熙攘热闹的成衣铺,她误以为他是在看这家店,她今日多带了些钱出来,本也打算为他买一身衣裳的。
  祁明昀即刻收回视线,将那碗肉多的面移到她身前,“没看什么,就是觉得,此处竟不比上京差。”
  兰芙用筷子拨了拨面条,忽然道:“那你以后能带我去上京玩吗?”
  “一言为定。”祁明昀随口一提,轻轻揭过她的话。
  此刻,他在想要如何与铁匠铺里的暗察联络。
  陈照此人阴险狡诈,他方才环顾四周,见那处据点外到处是扮成普通百姓的墨玄卫游荡,为的就是要等他自投罗网。
  他望着埋头吃面的兰芙,默默沉思。
  吃完面,二人离开面馆,兰芙却没有要直接回家之意,拉着他去了对面那家成衣铺。
  “你要买衣裳?”他问。
  “我买衣裳做什么,你去挑挑,给你买一身。”兰芙推着他进去。
  她是见他身上那件衣裳虽面料极好,但衣摆处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再穿几次已是不能穿了,正好今日上街,便想着替他买一身新衣裳,也为答谢他替家里干了许多重活。
  店家是一位妇人,眉开眼笑地迎上来,得了兰芙的应允,拿着纸尺量了祁明昀的身形。
  “这批衣裳都适合公子的身形,公子且挑挑。”
  祁明昀觉得生烦,随意挑了一件月白色竹纹软缎衫,“这件罢。”
  兰芙看了一眼,这身清简朴素,却又不失矜贵儒雅,与他身形倒甚为匹配,她似乎都能想到他穿这身衣裳的样子了。
  “不错,真好看,那就买这件罢。”
  “二位真是好眼光。”妇人见多识广,见这二位的举止便猜是娘子管家,殷勤笑道,“娘子,你夫君生得俊俏,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祁明昀倒是不觉难为情,只掀眸望着兰芙。
  兰芙局促地低下头,连脖子都密密麻麻爬上温热。孤男寡女来试衣裳,他们这样倒真不像表兄妹,活像一对夫妻,也难怪要叫旁人误会。
  她羞不择言,接过衣物付了钱,匆匆离开。
第012章 稻花香
  兰芙还是想识字,却不知要买些什么书。
  买书的店肆文墨字画琳琅满目,她左挑右捡,拿起一本异常厚重的书翻了翻,里头密密麻麻全是字,觉得应当对自己识字大有裨益。
  她将书封露出来给祁明昀看,递了个眼神问他是否合适。
  祁明昀微微一扫,果断摇头,不妥。
  兰芙沮丧放回,又拿起一本略薄些的书翻看,这里头竟还画有图册,一只巨鸟腾空而起伏在绮丽云间,两颗眼睛像是点了金漆的宝珠,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图里钻出来似的。
  她不认得那些字,只觉得这些图册颇有意思,又拿起书跑到祁明昀身前。
  祁明昀再次摇头,仍是不妥。
  兰芙微微瞥嘴,意兴阑珊,又踮起脚去拿了几本与其他书封格格不入的书揽到怀中。
  这次还未等她捧着书走过来,祁明昀已然看清了书封上几个大字《千镜符箓录》《太行道》
  他夺过她手中的书,放回最上层的书架,叹道:“这些于你无用,放回去罢。”
  而后随手拿起一本《三字经》与《诗三百》,“你若是想识字,这两本足够了,走罢。”
  兰芙嘟囔一声,只得点头,买下了这两本书。
  出了店肆,午后的日光照的人身上惬意舒适,行人商贩往来吆喝,偶有大户人家的宝马香车疾驰而过。
  兰芙对那本图册华丽的书念念不忘,问他:“表哥,方才那本画了鸟的书讲的是什么啊,是花鸟鱼虫,神仙故事吗?”
  祁明昀淡淡抬眸,不知起了何种心思想哄骗她,“讲的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其中不乏冤魂索命,厉鬼害人的故事。”
  “咦!不敢看了。”兰芙胆子小,不禁脊背发凉,所幸方才没买那本书,否则今晚想到如何睡得着。
  一连几日过去了,董家人也不见回来,只听与董夫人交好的吴婶道小五这孩子身体强健,腿算是保住了,只是往后走路怕是不及从前那般自如了。
  伤筋动骨需得养上好些日子,董夫人那个在源德县做生意的哥哥替夫妇二人在当地找了个差事,一来为了方便照顾养伤的儿子,二来也免去了两地来回奔波。
  兰芙听到此消息,悬了几日的心总归是安稳了下来,可她百思不得其解,小五那日为何急着独自下山,若非如此,许是能避开这桩祸事的。
  问祁明昀时,他也道不知。
  她转念一想,表哥虽然在家中温和近人,
却不大爱与旁人交谈,他与小五不过一面之缘,若当日他确有急事,以表哥的性子也不大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过事情既已发生,万幸如今一切都好。
  枣台村家家户户都是庄户人家,每年逢当下时节,田中稻穗成熟,金黄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摇曳,便该下田收稻子了。
  兰芙家有一小块田,还是她爹三月初中的稻子,如今麦穗已被饱满硕果压弯了腰,足以与人小腿处齐高。
  她以往从未收过稻子,爹在世时将重活累活一人全揽,她与阿娘便只顾在家中做饭缝衣,如今看着这满田熟透了的稻穗不免忧叹发愁。
  “表哥,你会割稻子吗?”这日吃饭时,她忽问祁明昀,将最后的希望倾注到他身上。
  祁明昀捏着筷子的指尖一颤,他持过刀握过剑,却独独不曾碰过田间地头的庄稼。
  “不会。”
  兰芙失落低头,一块地的稻子割回来可是比不小的收成,送到镇上去碾了米卖,她掰着手指头算着,能大赚一笔!岂能白白失了眼前富贵,她扒完最后一口饭,去院子里翻出两把锃亮的镰刀,又找出几个沾满灰的大麻袋。
  “不会倒也不妨事,好多人都去割稻,我们去学学,我们家还有一块地,给了兰诚哥哥他们家种,等他们家割完自家的稻子,说不定会来帮我们。”
  祁明昀错愕地望着她将菜碗尽数撤走,只得放下筷子随着她去。
  他不知,她为何就这般能折腾。
  田地离家不远,是一片坐落在青山下的宽阔梯田,堆错层峦叠起,排排金黄的稻花摇曳,这个时辰,已然有好些人卷起裤腿弯腰埋头割着稻子。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此处,青山便是最轻而易举能看到的风景。
  兰芙的身影如花丛中被惊飞的彩蝶,酣然肆意与碧空相接。她身后跟着的年轻男子面容俊俏,一路沉默无言。
  来到自家这块田地,有位灰衣男子正埋头割了一大片稻子。兰芙认出此人,顿时勃然色变,站在田埂上大喊:“喂,兰奇,你眼睛瞎了不成?这是我家的田!”
  兰奇便是兰薇的亲哥哥,此人品行恶劣又恬不知耻,见兰芙家的田地里稻谷肥沃,便割了她家几把稻子。
  还伸长脖子洋洋得意道:“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写你家名字了?”
  “厚颜无耻的混蛋!”兰芙气红了脸,下了田抓起一把湿泥往他身上砸去。
  兰奇被砸了满面泥土,伸出手抹了把脸,看了眼她身后还未跟上来的男人,揶揄嘲弄,“你真是长本事了啊兰芙,仗着如今有男人替你撑腰能耐大了,什么表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二人无媒苟合,男盗女娼,早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还敢欺负我妹妹!”
  兰芙眼中如扎进刀子,下颌撑得酸胀无比,抓起一旁不知谁遗落的棍子就要去打他。兰奇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到底比女子大,一手紧抓住棍子,欲将她往泥潭里推,那泥潭深不见底,掉下去等闲凶多吉少。
  兰芙瞬然抵上一方温热的胸膛,被这股沉稳的之力一挡,才顿住脚跟的踉跄。
  祁明昀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回田埂上,如鹰隼般眸子彻底沉下,冷冽逼人。
  兰奇不由得一愣,想张口再说什么,脖颈却被一道力紧紧掐住,喉咙仿佛便要被这千钧之力掐断,他摆臂挣扎,却无济于事。不消片刻,嘴唇渐渐乌紫,眼珠布满深红的血丝,口中呼不上气,双眼开始翻白。
  祁明昀并未打算放手,他已经太久没杀人了,手掌发力,心底名为暴戾的困兽旧未嗜血,早已叫嚣着蠢蠢欲动。
  一丝柔软的触感突然攀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急促且低颤的话语传入他耳畔,“表哥,别,快放手!”
  兰芙用尽全力竟都不能使他的手腕动摇一分,像软玉撞上铁石,毫无抵挡之力。
  她虽厌恶兰奇,可也听出他呼声微弱,喉中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似乎快不行了。她吓得手脚冰凉,使劲拍打着祁明昀的臂膀,“表哥,表哥,快住手,他快不行了。”
  女子慌张的惊喊拉回了祁明昀被无尽快感支配着的心神,他睨了眼手中这只挣扎的獐鼠,指节松了几分。
  并非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若掐死了他,只怕兰芙脱不清干系,她若有麻烦,自己又岂能有安身之所。
  思及,全然松开手,踹向他腹部,又抓起他的衣领,将人往结实的田地上按。
  兰奇猛呼一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脸上火辣辣得疼,显然是被沙砾擦破了皮,只顾语无伦次地求饶:“表哥,表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他见祁明昀不语,便眼巴巴望向兰芙,“好妹妹,你快叫表哥放开我,我这就把从你家割的稻穗还给你。”
  兰芙这回可真是狠狠地出了口气,兰奇这人虽讨厌,干起活来倒是利索,若是再晚来一步,这片稻谷怕是要被他割光。
  她盯了他片刻,冲祁明昀商量般眨眨眼,嘴角一扯,“好说,你将我家这些稻子都割了,然后捆了送到我家去,不然有你好看!”
  兰奇哪敢说一个不字,祁明昀甫一放开他,他便拿起镰刀哼哧哼哧下了田地。
  路过的邻里一瞧,觉得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侃道:“呦,奇哥儿,你是长大了,能来帮芙娘干活?”
  兰芙扬声:“是呢,哥哥真好,说怜我力气小,一大早便来帮我割稻子。”
  兰奇敢怒不敢言,印堂都气黑了。
  有兰奇帮忙干活,倒不用她与祁明昀下地了。
  风吹稻穗,山头一片金光粼粼,几只花狗在田地间肆意穿梭奔跑。她嘴里叼着根狗尾草,捧着书惬意地坐在田埂上翻读,虽看不懂,却极为认真,见一团晦涩难辨的墨迹,细眉便拧成一团。
  看到一个熟悉的字时,忽然绽开笑颜,轻捱过身旁的祁明昀,“表哥,这个字可是念“明”?”
  祁明昀朝她靠近时,颈窝传来细密的麻痒。她今日编了一只侧麻花辫,蜷曲的发丝有意无意蹭过他颈间,带起他心底不知从何而起的燥热。
  少女的面颊粉白细腻,明澈的双眼宛如新月。
  他的眸子暗了暗,“是。”
  “是你的名字里的明吗?”
  “嗯。”
  兰芙捡起一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土上写着什么,她写的极慢,笔迹生疏笨拙,甚至写错了好几笔,但依稀可辨认,是个歪斜滑稽的明字。
  “你的名字真好听。”她以树枝轻点着那个字,似是要展示给他看。
  当生涩的字迹映入眼帘时,祁明昀恍了神。
  他本无名,也无姓。
  这个字,乃至他的名字,都是墨玄司的人随意替他拟的。
  时至今日,他对这个名字彻底厌恶。
  可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字,却被她一笔一划铺陈在眼前。
  他本以为世间万人,不过皆是贪利虚伪二字。唯有她,青山的背后竟有这样的女子。
  他为何会对一个愚昧怯懦的女子恍然入神。
  身上这毒会逐步摄人心神,自己可是中毒太久,才生出了这等荒唐怪诞的想法,还是得趁早解了此毒。为今之计,须尽快与他的人取得联系,吴王暗中筹谋反事,若助他一臂之力,未尝不是个契机。
  “这些稻穗明日可以送去镇上碾出来。”清风哗啦啦地吹过纸张,兰芙慢悠悠道。
  “阿芙。”他刻意将声音镀上一如既往的醇厚。
  兰芙笑语晏晏:“怎么啦?”
  他眉眼温良,和煦如风,“明日去镇上,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第013章 一个忙
  第二日天阴了下来,不出两日怕是有雨,兰芙怕稻米潮了卖不出好价钱,赶早便起了身,二人搭了辆去镇上的驴车,打算把那两袋稻穗送去米行卖了。
  要说这兰奇虽嘴臭心坏,干起活来可真是利索干脆,一大片稻子不出一日便割完了不说,还替她整整齐齐密匝匝捆好装进麻袋,袋口封地严严实实的。
  生怕祁明昀要再打他,不敢懈怠分毫,铆足劲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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