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小姑母的信中, 她点明了要她重查景如意一案,此案若重启, 康柳两家势必会元气大伤, 到时柳家会是什么气象还是说不准的事。
可子衿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全, 还以腹中的胎儿当做筹码, 跟柳玉做了交易。
薛南玉自然是明白他心中对这个孩子的芥蒂,若非与他性命攸关, 只怕以后还会有做傻事的时候。
她此时自然一切顺着他,且走一步算一步,指不定孩子还没生,柳家就完了。
只是,对于那两个将他带出来的一老一少,她的感情就复杂了点儿。
两人上来先是跟她攀亲。
之所以对她的阵法路数如此熟悉,乃是八百年前是一家。
经那老家伙这么一提点,她想起来师父曾无意中提过一嘴,师祖那一辈儿曾有个惊才绝艳的小师妹,学什么都快,只是后来为了个男人,叛出了师门。
薛南玉猜不出她是不是那个叛出师门的小师妹,还是她的徒弟,索性装傻推了个不知,再问就是家学渊源,无可奉告。
不过因有这老家伙在,她在搬进了小院后也不再搞什么阵法,没有阵法,倒是方便了姜无厌的来去。
这日,她卖了山货,回来听到院中又是热闹非凡。
不但姜无厌来了,柳玉也在。
见过串门的,没见过串的这么频繁的,薛南玉微微拉着脸。
子衿就对着院门坐着,头一个发现了她,扶着肚子起身,笑容满面,“回来啦。”
薛南玉连忙将手中的扁担篮子扔的远远的,伸手去扶他。
待他站稳了,又微微弯下腰,方便他拭汗。
“累吗?”子衿擦完她头上的汗,半蹲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喝点茶,消消暑。”
薛南玉依言接过,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的同时,扫视了一眼没眼力见儿的两人。
起身又是满脸堆笑,“这大太阳上来了,你也莫要在外面久待了,太热。”
子衿乖巧的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柳玉那边已经是咋咋呼呼的嚷起来。
“行了,知道碍你的眼了,我这就走行吧。”
子衿刚要反驳,被薛南玉一把给拉了回来。
柳玉见无人搭话,嚷了个寂寞,啧啧两声,“见过黏糊的,没见过这么黏糊的。”
“行了,这下我真的走了,不要送了。”
说罢,摆摆手,当真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送走了一个,薛南玉自然是将目光放在另一个碍眼的人身上。
可姜无厌就是皮厚一点,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不说,还饶有兴致的端起了茶杯,继续品茶。
子衿见她一脸不耐的模样,嘴角微弯。
突然凭地一个蹦跶的声音将三人都吓了一跳,子衿这才看到不远处的框里还躺着一大一小两条河鱼。
“你去捞鱼了?”子衿惊讶问道。
薛南玉摇了摇头,“没,隔壁摊子上的老媪跟我换的,正好,我杀了中午给你炖鱼汤。”
说了她就要去拧,被子衿一把拉住,“算了,让王媪来处理吧。”
王媪是柳玉派来的厨娘,除了她,这院子里还有个洒扫的,姓叶,薛南玉看得出来,是个功夫不弱的练家子。
本来还派了几个护卫过来看着,但她嫌烦,都给退了。
子衿一直以为那些护卫都走了,其实不然,都在离小院不足三里的地方窝着呢。
就像她不信任柳玉一样,柳玉也未必信她。
不过她没将这事告诉子衿,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孩子生下之前,她也没打算走,万一路上有个咋样,到时后悔莫及。
起码现在还每日有大夫过来按时把脉,她也能放心一点。
子衿见她执意还要去杀鱼,抱歉的往姜无厌方向笑了笑,“对不住啊,她就是个执拗脾气,劝不动。”
姜无厌嘴角微扯,其实心里一肚子的苦水。
见他俩互动自如,当下是彻底死了心。
他猛然站起,看向那还在争论红烧还是白汤的两人,喉咙干涩,“我走了。”
薛南玉没有回头,倒是子衿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推了推薛南玉,“馆主要走了,你去送送吧。”
薛南玉正低着头找刀呢,随口回应了一句,“又不是不认识路,走到门口也没几步。”
“哎,我的刀呢,我明明记得带回来了啊。”
子衿无奈将刀给踩在了脚下,“你杀鱼什么时候不能杀,回来再杀。”
“不行,过会儿鱼就不新鲜了。”薛南玉反驳道。
她突然就看到了他脚下露出的刀尖,脸色微变,“好像就在你的脚下,你慢点啊,慢慢往后退,莫要被割着了。”
子衿却没依言离开,肃着脸道,“馆主近日就要离开丰城,去京城了。”
薛南玉这才明显一顿,抬头先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扭头看姜无厌,最后喉咙处轻应了一个字,“哦。”
姜无厌霎时白了脸。
他刚刚就该跟着柳玉一起走的,这半年来还没死心吗,以至于此时站在这儿自取其辱。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欲离开。
都是做男人的,子衿岂能看不出姜无厌的失落、难过,最后一次了,他可以大方这一次。
“快去送送。”他又推了推薛南玉。
这次薛南玉没推辞,她看向姜无厌,语气温和,“我去送送就回。”
“这鱼你莫要动,我回来再处理。”
子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
薛南玉两步追上姜无厌,其实他也没走多远,听到她要送他的时候,他脚下的步子就再也迈不动了。
今日这一别,今后的岁月里,就当真再也见不到了。
见到苦,见不到伤。
这几个月里,他算是吃尽了求而不得的苦楚。
可是,也正是这苦让他知晓了,他的父亲错了,他的母亲更是错的彻底。
真正的爱,从不会迫于权力的威胁。
他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想权力爱情二者兼得,可惜,到头来,真正受苦的只有他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一个十足的傻瓜,一个月的爱情,让他惦念了一辈子,到死还沉寂在爱人无可奈何的谎言之中。
所以,他要回京城,他要找回自己的身份,他也要替他的父亲找回他应得的体面。
林潇不是想要他的命的吗,他就将自己送到他的面前去,端看他敢tຊ不敢拿,只要他不死,必要林潇付出应有的代价。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他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
今日给他驾车的是白瑾,十几米开外就下来给她打招呼道,“薛娘子。”
薛南玉其实也没想到,这丫头说改就改的彻底,说要去逮小风,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上面。
最后还是柳玉看不过眼,告诉了她,小风早被康勤勤给送了出去,至于送到哪儿去了,他也不清楚。
至此,找小风的事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如今,她定是要随姜无厌一同去京城的,前路未知,薛南玉头一次放下芥蒂,回应她道,“白护卫。”
然后也不管她一脸的震惊,回头跟姜无厌道别,“一路顺风。”
姜无厌咬了咬唇,嘴角噙着一丝自讽,“这一别,你我以后怕是再不会见面了。”
“自此摆脱了我,你应该很开心吧。”
薛南玉脸色复杂,然终究是要分别了,她头一次遵从了自己的心意,回道,“并无。”
姜无厌本还有些恹恹的神色一刹那之间变了,双眼带着些亮光,有些不可置信的确认道,“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薛南玉对上他的眼睛,嘴角弯起,“我从未说过讨厌你。”
“那你...”欲开口的话急急刹住,姜无厌垂下眼眸,“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走之前,能抱一下我吗?”
薛南玉有些诧异。
姜无厌笑了笑,“抱一下就好了,不会让子衿看到的。”
话音刚落,薛南玉已经上前将他紧紧地抱住。
姜无厌一瞬间红了眼。
明明是他渴求了很久的拥抱,为什么会想哭,应该开心才对。
薛南玉能感觉到肩上的他在细微颤抖,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再道最后一句。
“珍重!”
他们之后走的路,将是一条完全相反的路。
剩下的也唯有珍重二字了。
第35章
趁着姜无厌等人还未动身, 薛南玉进城夜探了一下,目标当然是苏大全。
苏大全被她摇醒了还是一顿懵,出口就是, “您走错地方了吧?”
薛南玉眉头一皱,“我就是来找你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你回京, 亲自将这信送到薛琼手上。”
苏大全接过信, 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
上面依旧是她的笔迹, 这次只有四个字, 小姑亲启。
苏大全煞有其事的起身作揖,“老奴这次一定替您送到,再送不到, 老奴拿命来抵。”
这倒不是夸张,实在是有苦难言。
头一次好不容易找着机会给他将两封信都送出去了,可一个月, 两个月,三个月,什么回音都没有。
若非她曾经见识过陈王跟这两位外家姑母的感情, 她怕就以为她只是个无人关爱的小可怜了。
于是,薛南玉叫她投递出的第二次信, 她就慎重又慎重了,甚至动用了自己十余年没动用过的暗线。
可算上时间, 这又是快两个月过去了, 依旧是毫无音信。
若两封信都安全的交到了该交的人手中, 别说是快马狂奔, 爬都该爬过来了。
没有回应只能说明一点,信没有到该到的人手中。
有人叛变了。
可这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信。
京城那边尚可一说, 北边呢,那边何来的叛变。
见她如此,薛南玉也只能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部。
说实话,她还是相信她的,只是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她也不清楚。
薛琪、薛琼无论是谁,都该在拿到信的第一瞬间做出反应的,即便自己不能过来,也绝不会一点音信全无。
说实话,她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此时也无法与眼前人多说,只能深深作了个揖,“拜托您了。”
“不敢,不敢。”
对上她的这份信任,苏大全都有了肝脑涂地的想法,哪能还接她的这份大礼。
直到人走了很久,苏大全还在咋舌。
也难怪自家小主子那般精明的人,也是一陷再陷,遇上人格魅力这般强大之人,谁能不迷糊。
······
这一日,薛南玉又是早早的钻入山中打猎。
虽然如今的生活,柳玉全包了,并且他也明言了,到时他们离开,他会赠予足够的银钱送他们离开。
但薛南玉总觉得,自己赚的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所以自子衿腹中胎儿稍微稳了之后,她就到山间打些小只的猎物,采些药草或者值钱的蘑菇去城里卖。
北上的银钱已经准备的足够了,所以这次之后,剩下来的时间她就打算陪在子衿身边,直到他安心生产。
因为前几日连续下了几场大雨,山里的菌子就跟不要钱似得,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不少,薛南玉连去打猎的心都没了,直接摘了两背篓最值钱的蘑菇品种就下了山,又顺路薅了点药草,急急的往城里集市赶。
城里最好的两家酒楼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蘑菇都给分了,就是价钱压的低了点,不过能早点回去陪子衿,她也不在乎,收了摊儿,她又去买了只肥硕的老母鸡,背篓最底下她还藏了几株品相最好的蘑菇,到时给她的子衿炖点儿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