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身就是丰城人,后来因为女儿出息,将他们接到了苏州城去,如今剩下的儿子也已经出嫁了,两个老人孤寡待在大宅院儿里,觉得没意思,这才回了老家。
所有的房契、地契,包括两老的名符都是再正常不过,柳玉嘲笑她太大惊小怪了。
送走柳玉,薛南玉依旧是眉头紧锁。
到了院子口,听到梅大郎君正在讲他幼子出嫁那日的趣事,虽是笑语声声,但到底藏着些对儿子的思念。
薛南玉稍稍放下点防备,估计是太想儿子了,将子衿当做了寄托吧。
她推门进去,跟梅大郎君打了声招呼,然后去后面找叶媪。
两个男的聊天,她一个女郎杵在旁边,实在别扭,这点眼里见儿她还是有的。
叶婆子正在劈柴,这婆子,大夏天的劈这么多柴也不不知干甚。
这小院他们顶多住到秋天,待子衿满了月子,说什么她都要走,到时指不定还要带着娃一起走。
劈这么多柴火,到时也用不掉。
她随意找了个阴凉地儿躺着,也不跟叶婆子搭话。
这几年其实她话已经够少了的,没成想这婆子话更少。
前面几天,她有意无意的打听了几句,这婆子回倒是回了,不过惜字如金,回了也等于没回。
她今日还就不问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养精蓄锐呢。
前几天给子衿弄的那老母鸡汤,子衿十分喜爱,只是老母鸡好弄,那红菇却是难遇。
她决定明天天不亮就起来,进山去碰碰运气。
这一睡又是到夜幕深沉,子衿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
薛南玉一下子坐了起来,微微有些责怪,“你怎么不喊醒我。”
子衿温柔的笑了笑,“想着让你多睡会儿的。”
这些时日,他夜里睡得不好,肚中这个老喜欢在夜里折腾。
他看向薛南玉,恁好的容貌,偏眼下一片乌青。
他有些心疼的按了按她的眼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薛南玉顺手将他手中的扇子接了过来,替他扇风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
她低了头去跟他腹中的孩子说话,“你这皮猴子,待你出来了,我一定狠狠地抽你的屁股,让你折腾你爹。”
子衿心中微酸。
若这真是他们俩的孩子该有多好。
毕竟是共处了七个多月,他也并非对这孩子毫无感情,只是每每想起他的娘是谁,他便遏制不住的痛苦。
眼前人越好,他就越痛苦。
梅大郎君告诉他,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格外关爱。
看薛南玉如此紧张的模样,将来必是个很好的母亲。
可恨,他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不是她的,为什么他的第一个女人不是她。
康勤勤,你可真该死。
薛南玉抬头就看到了他眼中的暗恨,她连忙抓住了他的手。
“子衿,其实我...”
然还不待她说完,子衿就一口否决道,“不行。”
薛南玉尽量放软语气,“我都还没说呢,你就说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论如何,孩子他都不会带走。
薛南玉见他情绪激动,也只能作罢。
“好好好,你不要激动。”
再等等吧,若是苏大全的那封信能安全送到,那也快了,定能在他生产之前就解决了。
她转移他的视线道,“明天我早点进山,去看看能不能采到红菇了,你晚上睡得不好,明天等我回来了再起。”
子衿也贪那新鲜味道,当即满心开怀的扑倒她的怀中。
薛南玉只觉得软玉在怀,心中无限满足。
真没想到,她也能有家,有夫郎,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小宝贝。
可世事总是难料,谁能想到不过是最寻常的一次出门,回来时,她的家没了,她的夫郎没了。
她的一切,都没了。
第37章
薛南玉天不亮就起身了, 那时子衿堪堪睡了过去。
也不知为何,昨日这孩子竟比往日折腾的厉害,子衿翻来覆去的, 又热又躁。
她看着心疼,可也没办法替他煎熬, 只能一边给他打着扇子, 一边说些安慰之语, 说到最后都恨不得当即就将他肚中那小混蛋给拉出来揍一顿。
谁能料到最后让他安静下来的, 竟是一首摇篮曲。
其实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 也是曾有过满满的父爱的。
这首摇篮曲便是刻在记忆深处父爱的证明。
只是后来,那虞贵君得了母亲的宠爱,祁良璟又聪慧早熟, 讨得了母亲的全部欢心,甚至有压过她长姐的趋势,父亲这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姐姐的身上。
她那时不懂, 只顾着争爱夺宠,怕是在他父亲的眼中,也如这肚中的恶童一般, 恨不得从未生下过她。
薛南玉黯然,如今她都如他们所愿的滚了, 而且一滚就是四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她, 想过自己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孩子。
她俯下身子轻轻吻了一下子衿, 没有将他惊醒, 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
王媪和叶婆子的屋子都还没开始有动静, 她索性也没去打搅,横竖这两人也不怎么出去。
经过隔壁院门口, 里面也是黑灯瞎火的,但愿今天这人礼貌了些,别再去搅了子衿的睡眠。
再看了一眼自家小院儿,薛南玉脚步轻快的往山林方向去。
钻入林子的时候,东方一轮红日已经隐隐看见了边儿,薛南玉也没在外圈多逗留,这几日太阳都烈的很,别说是红菇,怕是普通的菇类都长不起来。
只有山林茂密的地方或许才有点希望,早知道当初就留一筐下来给晒干了,子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她先去红菇上次的老窝处看了,有倒是有几个,小且不肥硕。
怕后面摘不到,她还是挑了几个大的摘了,然后继续往山阴处走。
那里常年光照少,又有大树遮天,蓄水阴凉,该是红菇喜欢的环境。
花了个把时辰翻越过去,路上摘了些野果充饥,竟十分的甜,怕回来时走岔了,又摘了半框,拿回去,子衿一定喜欢极了。
上天果然不负有心人,当她掀开一推枯草的时候,嘴角的笑简直压都压不住。
“哦...哦...”她当即对着大山大叫了一声,惊起了无数鸟兽。
不多废话,开挖。
这处人迹罕至,又湿凉,不仅红菇长势良好,还有许多的奇珍异草。
将带来的背篓塞满了红菇,薛南玉还是有些手痒,又挖了一些值钱好拿的药草,用树藤捆绑好,这才往回赶。
她算计好了,红菇回去晒干,这些煲汤清炒,也够他吃一两个月了,到时去北地前,再进山采一次就好了。
至于药草什么的,先不卖,晒干了好储存,虽说北上的银两凑够了,但谁知道途中还会遇上什么,到时候这些药草就可以直接换钱,总不至于饿着了他和孩子。
这般一想,她回去的步伐都变得铿锵有力了。
她有夫郎,有儿子了。
苏大全一早就说,是个小子。
柳玉请的大夫也说,是个小郎君。
柳玉初初还有些惋惜,说要是个小姑娘就好了。
切,重女轻男的家伙。
她还不愿意给他呢。
然这轻快的脚步却在东门遇上叶婆子时一下子傻了眼。
“你怎么在这?”她当下心漏跳了一拍。
叶婆子没吭声,倒是她身后的轿子里探出来一个人头,正是柳玉。
“你何时出的门,叶媪说...”
然这说什么还没说的全,薛南玉已将背篓和药草都扔给了他。
“东西帮我拿着,我先回去。”
说罢就是用足了全力往回赶。
柳玉眼皮跳了跳,望向叶翁,“是谁给您老传信,说我要见您的?”
叶婆子沉着脸,“不认识,反正就是你安排在旁边守着的人。”
柳tຊ玉心下狂跳,勉强挤了笑意,“那劳烦您老先跟回去看看,我稍后就到。”
叶婆子也不回应,扭头就往薛南玉的方向追去。
柳玉提着一口气,正打算吩咐贴身武侍,一对人马却从后面擦了上来,马儿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一脸。
武侍正准备拔剑,被柳玉压住,“先去澄院要紧。”
横竖这些人进了他的地盘,待澄院事了,他再一个个的回来收拾也不晚。
可轿子刚抬起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问澄院所在。
柳玉掀开帘子,正是刚刚冲在最前面的那人。
长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可眉眼之间天生一股傲气。
那小摊小贩指了路,跟着她的贴随随即就是扔下了一袋子银钱。
呵,还是个散财童子。
他让人去拦了她的路。
“唰唰唰”,当即十余把剑齐出,将他的武侍围住。
那武侍看了他一眼,虽强装镇定,但到底露了一些怯意。
柳玉对她遥遥一笑,聊做安慰。
这些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换个人去,早怕吓软了腿。
他微微一笑,朝着那小娘子道,“阁下可是要去清水巷,我给你带路呀。”
薛琪骑在马上看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偏生出了三分冷情,“你知道路?”
柳玉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家就住在那里呀。”
薛琪斟酌片刻,一抬手,所有的剑齐齐收起,动作整齐划一。
这般训练有素的行止,让柳玉也愣了一瞬,心里有了几分悔意。
这些人,倒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他不会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吧。
薛琪才不管他怎么想,肃着脸道,“带路!”
他若是敢路上耍花招,她就一剑结束了他。
旁边副将宁小茹当然了解她的想法,摇了摇头,弯下腰跟那小郎君温声道,“你自管带路,等到了地儿,我们必有重谢。”
然也不知是她哪句话说错了,这人唰的一下放下帘子,然后里头传来一句,“去澄院。”
薛琪见她吃瘪,冷笑一声,等轿子经过,跟了上去。
宁小茹也只能自嘲一笑,灰头土脸的跟在后头。
······
还未靠近小院,风中已经传来了一丝血腥味,在这阳光暴晒之下,更为浓烈。
明明已经走到了门口,薛南玉却再无往前一步的勇气。
她隔着门喊了喊,“子衿?”
没有人应答。
不要吓自己,一定没事的,他只是在休息,没听见罢了。
她声音再高了点儿,“子衿?”
“子衿...”
然而除了烦躁的知了声,什么回应都没有。
后面的叶婆子已经跟了上来,看了她一眼,黑着脸推开门。
看清里面的场景,薛南玉蓦地双眼睁大,酸涩与痛苦一瞬间将她整个包围。
叶婆子没时间理会她的伤心,直往屋子里冲。
回来时才看到她开始挪动,似个僵尸一般,动作生硬的跪在景郎君身边。
“子衿,子衿,我回来了。”
她低着头靠近他,想将他抱起来,可是都是血,他的身上,身下,都是血。
沿着主屋的门槛,一路延伸过来。
一个人的身上到底有多少血,怎么会这么多,流不尽似的。
她颤抖着手要去捂他的肚子,到底是谁,要这么丧尽天良。
不管是谁,她都要她死,立刻就去死。
叶婆子蹲在她身边,要去摸子衿。
她疯了似的将她推开,怒吼道,“你要干嘛?”
叶婆子皱了皱眉,没理会她的疯癫,“还活着。”
薛南玉一脸迷茫,见她指着子衿道,“还有气。”
薛南玉立马就转身爬回去,小心翼翼的放在子衿的鼻尖,气息虽微弱,但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她喜极而泣,又转过去求叶婆子,“求求你,快去找个大夫过来,求求你了。”
叶婆子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院子。
她回到子衿的身旁,欲将他抱回屋子,哪知道才动了他,他便醒了。
“南玉,你回来了?”
虽是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但眼睛却格外的亮。
薛南玉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应了声,“嗯,我回来了。”
“我给你采了很多红菇,还给你带了好多野果,我自己尝了,很甜,你一定很喜欢。”
子衿眯着眼笑,“好。”
薛南玉抬头,“那我现在先带你回屋子里去,若碰疼了你,你就跟我说。”
“不用了。”他压住她的手。
薛南玉却不听,“这儿马上快晒到太阳了,听话。”
“南玉。”这句话还未说完,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薛南玉一下子就慌了神,“好,听你的,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