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大人。”声音也是低如蚊音。
“错了。”薛文婉的声音却是铿锵有力,但其中夹杂几许慈和,“该叫我祖母。”
说话语气都与他所听闻的薛家老国公的脾性大相径庭。
姜无厌偷瞥了一眼祁良玉,有些无措。
祁良玉伸手出来勾住他的尾指,轻轻颔首。
姜无厌于是又行了一礼,叫道,“祖母。”
薛文婉当然看见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当场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
又扭头看向薛琪,“拿来。”
薛琪撇撇嘴,有些不高兴的乖乖将手中的盒子递上,嘟囔道,“原来不是给我的呀?”
薛文婉朝她两眼一瞪,“你连个郎君都没,给你干甚。”
转头回来又是个慈祥的老人,“乖娃,拿着。”
姜无厌愣愣的看着她递过来的雕刻精致的檀木盒,一时又没了主意。
“祖母给你的,拿着吧。”祁良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姜无厌从她手中抽出来自己的尾指,双手将檀木盒接过。
“打开瞧瞧,可喜欢?”薛文婉一脸的期待。
姜无厌于是当着她的面,将檀木盒打开,里头是一只翡翠玉镯,看似浅绿,中间又飘着些淡紫,就算是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晶莹剔透,如水潺潺。
他自己平日里就喜好弄玉,什么样的玉器没经手过,然手中这玉的品质却比他以往看过的都好。
一时间,这手头就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祖母,这镯子也太贵重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薛文婉就道,“贵什么贵,不过是个随意耍玩的俗物。”
“这是她祖父临走时交代的,你收下就是。”
姜无厌又瞥向祁良玉,虽然他不想提,可祖母怕不是误会了。
这镯子应该给的是她的正夫,而他,只是个侧夫。
祁良玉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推搡,见他看来,笑容又深了些。
“快谢谢祖母。”
姜无厌听她这样说,只能面露喜色的手下,“谢谢祖母,无厌很喜欢。”
薛文婉听此,脸上笑容不断。
“好,好,你喜欢就好。”
“行了,我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她转向祁良玉,“你手脚利索些,别拖拖拉拉的,明天一早叫老二过来一趟。”
祁良玉点头,一行人恭送她离去。
太医此时已经处理干净伤口,将她的手臂固定了起来。
“王爷,你这手臂近些时日就莫要再使力了。”
祁良玉点头。
太医正要告辞离去,祁良玉拦住她,“等等。”
“王爷还有何时吩咐?”太医恭敬道。
祁良玉笑道,“本王有一事要冯太医帮忙。”
太医躬身道,“王爷请讲。”
祁良玉道,“劳烦冯太医对外宣称,本王受伤极重,那刺客剑上抹了毒,如今毒入肺腑,性命堪忧。”
冯太医皱眉,抬头对上她的眼,片刻之后,问了一句,“那陛下那儿怎么说?”
“照实了说。”祁良玉回道。
即便她让她撒谎,只怕她也不敢犯下这欺君之罪。
闻言,冯太医果然松了一口气。
祁良玉又叮嘱她一句,“你将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也尽数告知陛下就是。”
冯太医这下没再迟疑,点头应下。
反正这两位是大佬,她们怎么说,她照做就是。
海林送祖母去歇息还没回来,海二又送了冯太医出去,此时屋内就剩下祁良玉,姜无厌,外加一个电灯泡薛琪。
祁良玉皱眉看她,“你还不走?”
薛琪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姜无厌,这才后知后觉,笑得贼贼的,“走,我马上走。”
祁良玉见她还颇体贴的将门阖上,无奈的笑了笑。
她拍了拍床边,“坐这儿来。”
姜无厌耳根微红,却未有动作。
祁良玉压低了嗓子,“总仰着头看你,不舒服。”
姜无厌这才斜了她一眼,坐在床榻边儿上。
祁良玉又嘴贱,“坐近些。”
姜无厌瞪向她,语气冲道,“你还有完没完。”
得了,再逗小狐狸真生气了。
她咧开嘴角,往他身边挪了挪,“那我靠你近一些。”
姜无厌看她撑着手臂挪动,一下子又慌了,“太医不是让你不要乱动的吗?”
祁良玉凑近他,眼睛发光,“你担心我呀。”
见他又要生气,忙举手投降,“我左手没使劲。”
姜无厌盯着她那包扎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睛微酸。
太医说,她肩部虽被刺穿了,但应该不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口。
海棠苑那时,她抱着他脱离险地,用的就是左手。
所以,她受这么重的伤,全是为了他吧。
他垂下眼眸,现在,他是相信她对他的喜欢了,可是,他不想她为了他受这么重的伤。
那些黑衣人冲杀他的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心灰意冷的。
自己这一路走来,想替自己的父亲博一个名分,可事实是,在那人的眼中,什么选择都是权衡利弊之后做的。
她难道不知道林家父子想要他的命,她只是不在乎他而已。
坐观成败,置身事外,她算的一手好棋。
无论是他赢了,或者是韩笙赢了,她都不亏。
祁良玉明显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心口一提,“怎么了?”
以为他真忧心自己的伤,祁良玉安抚道,“真没事,冯太医小题大做罢了。”
姜无厌顺势靠在她的右肩上。
只要她真正在乎他就好了,只要她爱他,他可以丢弃全部。
祁良玉任由他靠着。
她想,她大概知道,他此时的忧伤从何而来。
她扭头在他的秀发上留下一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姜无厌轻轻应了一声,再没了动静。
许久后,海林返回。
祁良玉“嘘”了一声,她那刚踏进屋子的一只脚火速的退了回去。
祁良玉动了动嘴,没出声音。
海林看懂她的口型,点头道,“睡了。”
祁良玉摆了摆手,待海林退出去,这才托着他的脑袋,轻轻的平放在床上。
将他手上的檀木盒放好,又给他盖了被子。
映衬在青色锦被里的粉颜漂亮的让她挪不开眼。
她没禁得住诱惑,轻轻的吻在他的额头上,咽了咽口水,又偷亲了一下他那诱人的红唇,然后火速抽身,几个大跨步就出了屋子。
妈呀,总算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了,简直就是来索她命的。
“主子?”海一正好从外头回来,看她的面色不对劲,关心道,“你怎么了?”
祁良玉迅速变了脸,恢复往日镇定。
“查出什么了?”
海一摇摇头,“没。”
“那些人身上很干净,甚至连个记号都没有。”
祁良玉皱了皱眉。
这些世家里头或多或少都养了些死士,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但没做标记的,却是有些奇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没有记号,那就更好操作。
“你tຊ再跑一趟大理寺,将今夜之事,让人透给林潇。”
海一初初还有些疑惑,林潇昨晚就被抓了,怎么样也牵扯不到他吧。
突然,又瞬间大悟,“主子是想,林潇将这罪名给担了?”
祁良玉笑笑,眼中却划过狠厉,“刺杀亲王,这罪名,他不敢让他的儿子担,就只能自己担。”
“此事宜早不宜晚,尽快让他签字画押。”
“至于韩笙。”她冷冷一笑,“我会让他后悔生于这世上的。”
海一看着她眼中的算计,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虽不知她的计划是什么,但绝对是令韩小公子求生不应,求死不能的存在。
她揉了揉手上起的鸡皮疙瘩,赶紧告了退。
第83章
真不亏她整日躺在床上装病, 大鱼很快就上了勾。
夜幕深沉,万物皆寂,任何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窗牖被推开的声音, 轻提脚尖的声音,以及近在咫尺, 呼吸的声音。
就在安从言的指尖快要触及她脸颊上的时候, 祁良玉蓦地睁开双眼。
“你。”安从言显然被她吓住, 一个趔趄, 跌坐在塌边。
祁良玉直直坐起, 笑意微讽,“凤后突然夜访,是来瞧本王死了没吗?”
安从言连忙摆手, “不是。”
“良玉姐姐,你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希望你死。”
祁良玉冷冷一笑, “是吗?”
她不欲跟他废话,“那教养男官是你安排的?”
安从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仓惶,“良玉姐姐何意, 什么教养男官?”
祁良玉冷笑一声,“安从言, 事至如今,你还有装的必要吗?”
“莫不要以为林潇承了所有, 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安从言垂着眼帘, 空气一时沉闷的令人窒息。
祁良玉沉默着, 她有足够的耐心, 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
“所以你装无药可救,就是为了诓我来此?”
安从言再抬头看她, 眼中已带了一抹怨恨。
“为什么?”他语带哽咽,“我这么爱你,可你却要一次次的伤害我。”
“先是长兄,后有丰城那个,现在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为什么他们都可以,独独我不行。”
离开那间关押他的牢笼,他所有的委屈都如同洪水倾泻。
“良玉姐姐,你能不能也疼疼我。”
“我也是个人啊,我也会受伤,也会心痛...”
祁良玉看着他痛苦,心中却荡不起一丝的涟漪,“所以你就害了你的兄长,害了景淮,还想再害了我的无厌。”
“我没有!”安从言陡然站起,声音高亢,突然又停住,“你的?”
“你爱上那贱人了?”
祁良玉眉头皱起,看他突然就疯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
“哈哈,哥,你看到了吗,他爱上别人了,你的死,一文不值。”
祁良玉冷冰冰的看着他,“从诺难道不是你害死的吗?”
安从言将眼泪收起,神情变得冷漠起来,“良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和那个贱人在一起,这是要把哥哥的死硬算在我的头上吗?这样,你就不会愧疚,不会懊悔,你就能安心的跟那个贱人在一起,是不是?”
祁良玉深呼吸了一下,才能确保自己不抽他。
“这么些年,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愧疚。”祁良玉问他。
安从言犹如被人踩了痛脚,“你莫要诓我,哥哥是因为你死的,我为什么要愧疚。”
祁良玉眼中尽是失望。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里头衣物完整。
安从言眉头挑了挑,眼中一抹暗色飘过。
只恨自己冲动,听到她中了毒,便不管不顾的过来了。
可她,竟是对自己一点旧情都不顾。
祁良玉起身,与他正面相对。
“有件事,我其实一直都没想明白。”
“外人都道安诺是因我而死,我不否认,许韵那时绑住他要挟我,他的确是为了我,为了陛下,才已死解局。”
“我得承认,他的死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但这并非与私情有关,而是我对他一直以来的怀疑,他却用死才证明了他的清白。”
“因为先帝的一句‘安家子可为后’,祁良璟往你家跑的频繁,夺嫡野心昭然若揭。”
“从诺虽屡次在我和陛下面前表明了立场,甚至在遇上祁良璟之时,从无好脸,但你安家立场突然变得模糊,跟她最好的林潇,又与祁良璟交往过密,这实在令我很难相信他。”
“可是我忽略了一点,也是我最近才想通的,亦是你告诉我的。”
安从言看她,“什么?”
祁良玉冷笑道,“安家子可不是只有他一个。”
“可以是他,也可以是你,就像现在,坐在凤后位置上的,不就是你吗?”
“当年,与祁良璟暗中有交集的也是你吧。”
安从言被她眼中的厌恶吓着,往后踉跄两步。
“你,你胡说。”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清楚。”祁良玉步步相逼。
“祁良璟大张旗鼓的搜罗好东西,见天儿的往安府送,却从未见被退出来过,我虽不相信从诺是三面两刀之人,可也架不住放在眼前的事实,我并非没有怀疑过你,可你伪装的实在太好了,从诺只是不理睬祁良璟,而你,却每次在我面前总是争锋相对,毫不给留她颜面。”
“可惜,当时是我眼瞎心盲,只以为这是你的真性情,却忽略了她对你万般的容忍,如今细细想来,皆是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