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即刻遭到了敬神派的反对。无非就是怕不敬天神遭到报应之类的言论。
赵锦繁听见这些言论,没有斥责那些人愚昧迷信,反站在那些人的角度上,语重心长地说:“朕理解诸位所忧,既然诸位心有顾虑,不如就听听看上天的意思如何?”
听了这话的众臣面面相觑。
次日,风清气朗。赵锦繁在皇城天台设下祭天仪式。文武百官齐聚天台,荀子微站在百官最前侧,离她最近的地方,安静注视着她。
赵锦繁沐浴焚香,穿戴礼服,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之上的龙纹香案前,向上天呈上祭文。
祭文上用云篆写下,赵氏先祖第十六代皇孙锦繁,属意停修天下宫观,提请天神批示。
她站在高台之上开口向天启问,倘若天神同意祭文上所言,就请降下祥瑞的吉雨。
祭文呈上后,一炷香过去,天色丝毫没
有变化。底下有几个敬神派的臣子脸色变了变。
又过了一炷香,天上还是没雨。有臣子开始焦躁不安。
等到第三柱香过去,天上还是没雨,底下臣子开始忍不住了。张永身为祭天礼官,上前向赵锦繁传达底下群臣的意思,说:“要不还是算了。”
他们怕上天怪罪。
赵锦繁闭了闭眼,坚定地站在高台之上,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向上天起誓:“朕身为一国之君,为万民之主,是朕决意停修宫观,倘若上天要怪罪,那就只怪罪朕一人便可,与朕的臣子,与天下生民皆无干系。朕愿承此罪,祈求上天允准停修天下宫观。”
诸臣闻言皆静。
不多时原本晴朗的天空阴云密布,雨水一滴接一滴地从天上落了下来。
广场之上,众臣皆喜。
“是雨,老天下吉雨了。”
赵锦繁长长松了口气。虽然司天监早测算过午后差不多这时辰会有雨,不过这雨也来得太迟了些!
祭天仪式毕,赵锦繁回了紫宸殿,正喝着姜汤,荀子微过来看他的兔子。
他神情很严肃,轻嗤了一句:“胡闹。”
赵锦繁朝他笑笑。
荀子微看着她的笑容想,他比谁都明白,她是最好的。
赵锦繁道:“天下宫观停修,每年省下的那笔敬神费,可以干不少有用的事。”
荀子微道:“比如呢?”
*
不久后,浮州,禾高乡。田里金色稻穗遍野。
小高县令跑着来田里找离娘,告诉她京里破天荒拨了一大笔款项给浮州。
离娘笑了,她想来年,来年的来年,浮州会越来越好,以后的浮州也许会是大周的粮仓也不一定。
第79章
不知不觉间五月已过半,赵锦繁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发愁。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半月多,快将近四个月大了。好在她的肚子还不怎么显怀,加之这阵子天气渐热,衣裳穿得宽松,倒还不怎么引人注意。不过孩子只会越长越大,再过阵子她这肚子怕是怎么遮也遮不住了。
国寺祈福结束,近日朝中无甚大事,一派祥和宁静。
自她从马上摔下醒来至今,已过去两月有余。不日便是定国公寿辰。赵氏垂危,定国公作为保皇派中流砥柱,这些年对赵锦繁扶持有加。
赵锦繁亲绘了一副寿比南山图为其贺寿。定国公府钟鸣鼎食,兴盛百年,是京中出了名的豪富之家,府中珠宝玉石,宝马悍驹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想送份能表现诚意的寿礼着实不易。为了画好这副贺寿图,赵锦繁自两个月前便开始准备,终于在寿宴前一日完成了这副画作。
她拿着这副刚画完的贺寿图去了长阳殿,请荀子微品评:“怎样,还好吗?您觉得这画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
荀子微仔细瞧了瞧,道:“画功极好,布局精巧,无需修改。不过……”他顿了顿道:“我觉得比起寿比南山图,定国公大约更喜欢美人群舞图。”
赵锦繁:“……”她要是真送了美人群舞图,楚昂怎么也得跟她赌气三年以上。
看完画,荀子微留赵锦繁用了晚膳,晚膳期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几度欲言又止。
赵锦繁问他:“您怎么了?”
荀子微看了她一眼,默了许久,摇头笑了声,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了句:“算了。”
*
次日,定国公在玉泉山庄设下宴席大宴宾客。黄昏,玉泉山庄笙歌丝竹声不断,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赵锦繁随荀子微一道前去玉泉山庄赴宴。定国公楚骁携夫人宋氏及众宾客,赶赴前院迎候。君臣礼遇过一番后,众人一一落座。
这席间座位怎么坐,大有讲究。赵锦繁与荀子微自不必说,身份最尊贵,坐在最上首正中央的位置。
离定国公最近的位置的两个位置,坐的是他平日往来最密切的人。一位是多年来与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好友傅凛傅老将军。另一位则是大周曾经的宰辅冯文。
傅老将军与定国公年纪相近,身形高大,面容刚毅,坐在席位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精神矍铄,气势十足。
冯文年轻时是个典型的白面书生,眉清目秀,温和儒雅,年纪上来后言谈举止透出几分历遍官场的圆滑与老辣。
如果说傅老将军是定国公的良师益友,那冯文绝对是与他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冯文最懂官场风花雪月那一套,与定国公那可说是相见恨晚。
冯文身后坐的是沈谏和张永等人,这些人大多出自他门下。
楚昂意外也在席间。据说是因为宋夫人百般相邀,他看在宋夫人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同意出席寿宴的。
他人虽来了,却偏要坐在离定国公最远的位置。言怀真一惯低调,无论参与什么宴席都习惯坐在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楚昂为了远离定国公,只好委屈自己,坐在了相比较而言稍微比他爹不讨厌那么一点的言怀真身旁。
楚昂在位置上坐定后,抬头朝坐在上首的赵锦繁瞥了眼,见赵锦繁也正朝他的方向看来,正想笑却发现赵锦繁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坐在一旁的言怀真身上,脸顿时一沉,怒瞪向言怀真。
言怀真:“……”
坐在赵锦繁身旁的荀子微也留意到了她的视线,目光微敛。
沈谏正与冯文饮酒,余光瞥见了他看她,她看他,他看他,他看她看他这一幕,嘴角扯了扯。
赵锦繁没留意到身旁人的目光,看了言怀真几眼,收回视线低头沉思。
自那夜从轻水镇上回来以后,失去的那三年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回到脑海。起先是记起了与荀子微在浮州弃船跳水后的点点滴滴,再接下来又有一些别的片段涌入脑海,大漠黄沙,美酒丝绸,还有关于那夜的事。
赵锦繁记得那夜,她未着寸缕躺在榻上,身上都是未干的汗水,染得鬓发微湿,小腹酸酸胀胀的,她摁了摁,里头的东西溢出来了些,弄脏了被单。
正觉羞赧不适,如意突然来禀,说言怀真有急事求见。她慌里慌张地起身走到镜前,发觉颈上和胸口有几处不堪的红印。这让她实在没法见人,情急之下只好拿着水粉和颜料盖了盖,找了件有领子衣裳穿上,出去见言怀真。
她腿软得不行,留在小腹里边的东西时溢时不溢的,怕被察觉出什么,只好小步挪着去了正堂。到了正堂她立刻找了椅子坐下,并拢膝盖。
言怀真朝她行过一礼,正打算要开口道明来意,抬头看见她的样子愣了愣,之后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她记得那夜言怀真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看上去像是一封信。他拿着信,同她讲了些什么,好像要查什么事,但具体要查什么,她尚记不太清,只记得会面的最后,言怀真说待他有头绪后,会再来同她细说。
离那晚已经过去三月有余,也不知言怀真查出什么头绪没有?
赵锦繁叹了口气,抬头见荀子微正在看她。她忽想到了什么,红着脸躲开他的视线。
荀子微见她躲他,垂下眼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
赵锦繁抿着唇不答,心想可能正相反。
不多时,寿宴之上,来了一位身姿曼妙的琴姬,为定国公奏乐贺寿。轻柔悠扬的琴声自琴姬纤细十指间传来,美人奏乐,定国公甚是喜爱,笑逐颜开。
楚昂连瞪了他老爹好几眼,但他老爹无视了他,继续欣赏美人。宋夫人见此长长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台上那位琴姬连连朝定国公抛去媚眼,忽然原本悠扬的琴声一顿,乐声陡然由轻柔变得激昂。铮铮铮几声琴响,如战场马蹄声起,柔婉小调变成了出阵曲。
这气势磅礴的乐声一出,赵锦繁陡然一愣。
随着记忆逐渐恢复,她终于清楚了如意那晚听到的那段气势磅礴的琴声是怎么回事。
那根本就不是在切磋琴技。而是
……
赵锦繁正想得出神,忽听台上琴声断了。抬头望去,见楚昂气冲冲走到台上,指着那奏乐的琴姬怒道:“谁让你弹这曲子的?滚!”
琴姬委屈不已,泪眼涟涟望向定国公,却见定国公脸色比楚昂更难看。
冯文瞪了那琴姬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快滚。”
琴姬吓得跌坐在地,不知所措。
宋夫人瞥了管事一眼,管事立刻待人将那位琴姬“请”了出去。
傅老将军站起身,拍了拍定国公的肩膀,长叹了一声。
张永望着眼前这场景,目瞪口呆,讷讷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谏拿着酒盏,回他道:“这位琴姬是老师为替定国公贺寿,特意请来的。原本说好只弹些江南情曲,谁知这位琴姬主意太大,私自改了原定的曲目,奏了一段出阵曲,想来是觉得这样能博得定国公另眼相看。不过很不巧,这曲子弹不得。”
张永问:“这是为何?”
沈谏告诉他道:“因为她刚刚弹的那首出阵曲,是少将军的生母,定国公从前那位原配陆夫人最拿手的曲子。”
张永想到一些关于那位陆夫人的传闻,摇头叹息。
好好一场寿宴,被不合时宜的人搅和了。
楚昂愤然离席,赵锦繁很清楚他气愤的原因,担心他出事,同身旁随侍交代了几句,借口去院里吹风,起身跟着楚昂的脚步追了出去。不过他的步伐太快,赵锦繁肚子渐大也跑不快,追到花园就追丢了。
正着急,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见荀子微拿着她的披风站在她身后。
“虽说快要入夏,但夜里风凉,陛下还是套上披风比较好。”
第80章
赵锦繁接过荀子微手中披风披在身上,仰头对他道:“多谢仲父。”
荀子微垂眸凝了她一会儿,道:“我……也很担心子野,他应该还在这山庄里,走吧,我随你一起去寻。”
赵锦繁愣了愣,应了声好,朝他笑了声道:“看不出来您也这么关心子野。”
荀子微淡淡地“嗯”了声,随她一齐沿花园石子路往前而去。
赵锦繁边走边与他说道:“您知道子野母亲的事吗?”
荀子微回她道:“清楚当年瀛洲攻防战之事,至于别的事,或曾听过一些,但不多。”
赵锦繁道:“还记得先前你我去长街看斗文会那会儿,在街边书摊上看到过许多和定国公有关的艳情……咳咳野闻小册子吗?其中有一本名叫《楚将军夜探陆娘子窗》的。”
“记得。”荀子微记得她当时还站在书摊前,翻过这册书,但没有翻看记录他战绩的小册子时间久。
赵锦繁道:“陵州陆氏世代将门,长女陆明姝,姝色无双,风姿卓绝,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定国公楚骁为求美人一顾,跑死两匹马,连夜赶来相见。《楚将军夜探陆娘子窗》说的正是此事。时人皆道此二人郎才女貌,恰如一对璧人。”
不过楚昂的母亲并非这位拥有傲人美色,明艳大方,才德兼备的陆氏嫡长女,而是这位嫡长女众多庶出妹妹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位。
年轻时的定国公,家世显赫,样貌出众,又有战功在身,样样都拔尖,引得无数贵女芳心暗许。
他这人没别的嗜好,唯爱招惹美人,风流债多得数也数不清。彼时他连夜赶来与陵州陆氏长女相会,被美人拒之门外。
虽然楚骁家世样貌样样都好,对她也很应勤,但陆明姝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的风流种子,她就喜欢像傅老将军那样刚毅威武不爱笑,又不经逗的男人。
楚骁正懊丧不已,从美人窗前离开。路过前院之时,见府中一穿戴尚可的婆子正仗势欺压一位身形瘦小,弱柳扶风的姑娘。怜香惜玉之心顿生,忙上前替那位姑娘解了围。
他解救的那位姑娘是府上的三娘子,名唤有容,是家主通房所生,那位通房长相普通,平日不受家主待见,连带着她所生的女儿也不受家主待见。
陆有容在家中日子过得并不好,母亲早逝,父亲不管,她话少不会讨主母欢心,自小没少受人欺凌,鲜少有人愿意为她出头,楚骁为她出了头,她很感激,忙抬头向那位帮她的人道谢。她这一抬头,却是晃了眼,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仗义的郎君,看得入了迷。
楚骁却在她抬头的那一瞬略感失望,原以为是英雄救美,但很遗憾眼前这位姑娘长相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相貌过于普通。他未作停留,策马走了,陆有容却将他的身影刻在了心里。楚骁分毫未将自己随手解救的这位姑娘放心上,用他的话来说,爱慕他的姑娘实在太多了,不是貌美如花,又没什么特别的长处,他哪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