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差点杀了孙女的夫君。
如果顾淮声真的死了,他这辈子真是……永远永远都在姜净春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已经这么苦了,不能再失去谁了。
王福回道:“没性命之忧,现下还在家中养伤。”
王顺靠在床头,听到这话迟缓地点了点头。
仰头见窗外,雪花满地,满目清白,这个冬天恐怕还是熬不过去了。
*
很快就到了一月底。
因着顾淮声伤得实在厉害,一半时间都是躺在病床上面,这个年过得也是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他生病的时候,姜净春一直给他跑前跑后,尤其是一开始,他那半死不活的时候,差点给人当成了祖宗养着,生怕就给他养不大好了。
好在后面顾淮声的伤养得不错,到了后面也能下床了,开始渐渐恢复成了以往那样。
今日是一月二十五,除开了年假的那几天,顾淮声因着这病假也旷了十几日的工,年后本来就忙,都察院的案子一桩一桩往顾家送,就连何川也跑了一趟,没法,顾淮声一个人顶好几个人,没了他,感觉都察院一下子都有些转不动,顾淮声也没躲懒,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处理公务了。
姜净春去了一趟小厨房,给顾淮声做了碗羹汤回来。
回来后就看到他下了床坐在桌边处理公务。
她一看到此情此景,连羹汤都还没来得及放下,马上道:“你干嘛呢顾淮声?现下是处理公务的时候嘛,等伤养透了不行吗?”
那么一会没看住他,就开始瞎折腾。
快气死她了,平日忙起来不要命也就算了,都生病了还这样,她养他养得累死累活的,他倒是不心疼,就使劲折腾自己了。
姜净春把羹汤放到了桌案上,有些用力,磕出了些许声响。
顾淮声看到姜净春生气,也有些心虚,这些时日病的是他,累的是姜净春,现下看到他这样定然是要气的。
他哄她道:“没事的,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医师不是都说了我可以下床了吗……公务多得很,快堆了一个月了……”
姜净春还是有些生气,“就急这么个一时半会吗,衙门里头一个人也没了?你都挨了一剑还一直送公务来……”
姜净春越说越是气,“反正照顾你的又不是他们,把你折腾坏了他们也不在意……你就作呗,你再生病了,我也不管你了。”
看了都来气,说完这话,姜净春就不肯再留在这里,转身就要出门。
顾淮声起身想要追过去哄,却被姜净春先一步转身制止,“你不许跟来,我自己静静。”
他这公务反正也要处理,她拦也拦不住,还浪费时间出来哄她做些什么。
早些处理完,早些歇下。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羹汤,“早点喝完,一会放冰了不好。”
说完了这话,就出了门去。
顾淮声听了姜净春的话,也没再追,听她的话,把汤喝完了,又埋头处理了事情。
早点处理完,姜净春能早点消气。
身上还带着伤,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顾淮声也有些受不住了,就在这时,书良先从外头进来了。
今日是禀告关乎岑音的事。
他对顾淮声道:“公子,找到岑音的下落了。”
顾淮声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了他。
书良继续说了下去,“岑音是青楼里的舞女……”
书良去翻了户籍,找岑音这个名字,太久了,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查起来也有些难,查了许久,终于查到了。
书良又道:“本在青楼里面,后来岑音被李郎中买回家去了……”
被李郎中买回去……
听到这话顾淮声眉头紧蹙。
如若说是被李郎中买回家,那不就是说,岑音是他的人?那李郎中是姜净春的父亲?
不……不太对……
顾淮声总觉有些地方实在古怪。
他幼年见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住着的庄子,华贵非常,便是李家以前鼎盛之时,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财力,况说,便是有钱,也不见得李郎中这样的人会花在女人身上。
他那样的人,用了就丢,怎么会对一个舞女那样的好。
而且,岑音死前看着也对她的丈夫念念不忘,顾淮声可不觉得,像李郎中那样的人,能让人记这么久……
他想了想后,开口道:“去追,快点去追李郎中,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岑音这人,威胁、逼迫……都行,一定要从他口中问出实话。”
书良也知事情紧迫,得了吩咐就往外去。
顾淮声又想了一会,刚想起身,就见姜净春又从外头回来了。
她看着还像是憋着气,耷拉个脸,进了屋后,踢了脚上的绣花鞋,爬去了贵妃榻上,拿了话本子看,翻书的声音极响,一页又一页翻,翻得比看得还快。
顾淮声忍不住笑,起身走到了贵妃榻边,先是蹲下把她 的鞋子摆摆正,而后往她那凑了过去。
他道:“就半个时辰,我不看了……”
姜净春不理他,仍旧翻着书,一看就还堵着气。
顾淮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不停地蹭她,他说,“我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现下半个时辰,不打紧的。”
姜净春阴阳怪气,“你是能耐,你现下坐一个下午谁说不行了?你坐去,我不拦你。”
还说不拦,再不起来,她拳打脚踢的,屋子都要叫她掀了。
姜净春说完这话就甩开了他的手。
顾淮声被她一甩,却作势倒到了榻上。
分明只是甩开了他的手,他却活像是被人捅了一剑。
“好疼啊表妹……”
他躺在榻上,面露痛色。
姜净春疑心他是装的,毕竟她就只是甩开他的手,她又没推他,也没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啊,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她紧张地看向他,“顾淮声,你怎么了啊。”
顾淮声看着她道:“只要你不生我气,我就不疼了……”
这句话一出,姜净春就断定他是在做戏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气得骂他。
顾淮声也没敢装了,起身抱了抱她,知道惹她生气了,他马上道:“真错了,我只是怕你不理我,我再也不装了……”
他的声音像是带了几分撒娇,姜净春的气也发不出,她最后也只能闷闷道:“你总是这样不爱惜你自己……”
顾淮声愣了愣,听到这话之后蹭了蹭她的脖子,“我真好得差不多了,你别担心,我都有数的,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怎么舍得糟蹋自己,让你受罪呢?”
“不生气了,行吗……”
姜净春没说话,过了良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的手也抱上了他,她说,“还有,下回不许再装病骗我,我要被你吓死了。”
*
吏部的大计很快就结束了,从去年十二月就在忙,待到了过完年回来后吏部的人也都在忙着这些事,好不容易到了一月底,各部各地的官员考核升降也终于结束了。
宋玄景前些时日去和宋阁老说了王顺吩咐的事情,没想到他也真听到了心里头去。
宋阁老早就有想要给宋玄安捐官的心思,只是后来,宋贺不愿意罢了,宋玄安自己也不愿意。
在他眼中,宋玄安最近是用功了些不错,但他也怕只是一时兴起,被姜净春的事情刺激到了而已,能不能撑过一年还不好说,谁又能知道三年后的他是什么样子。
倒不如就趁着这处吏部大选,给宋玄安在户部安插个差事,他这三年也还没能退位,倒能照看他些,总比去赌秋闱要好些。
他也没和宋玄安去说这事,他有自己的少年心事,恐怕对他这样的安排也不大乐意,不说了,等事情半妥当了,板上钉钉,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
他去寻了姜南。
对于这事,姜南虽觉不大好,但也不曾拒绝,毕竟宋阁老于他有知遇之恩。
不过是户部底下一个小官......当也没什么事。
到时候别人问起来,就往荫官上面推脱好了。
只是近些年,帝王重科举,对于荫官这一事,虽不曾明确制止,但大抵是不喜以及排斥的。
他们这样,算是钻了空子。
不被人拿出来说,倒也没事。
现下王顺病重,应当也管不到他们这里。
这样想着,姜南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日用完了晚膳,姜南回了书房,吏部三年一回的大计已经弄好了,还有一点东西善后,就彻底轻松了。
屋中已经点上了烛火。
桌上的墨不知不觉已经用完了,姜南懒得出门唤人进来,走去了置物架边,想从墨盒之中拿块墨出来。
却瞥到了一旁架子上放着的东西。
他将那些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手不自觉颤了颤。
该来的还是要来。
十几年前埋下的恶果,终于还是反噬了回来。
是夜,他喊来了姜润初。
姜润初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姜南突然找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和姜南面对面而坐,姜南嘱咐他道:“往后我若是不在家了,你便要好好撑起姜家,你要和顾家的人打好关系,不要和伏砚吵架,你姑母心善,同我关系也不错,你只要不犯浑,往后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顾家的人也会帮你的......”
姜南的语气十分不对劲,姜润初很快就察觉出了什么。
什么叫往后他若不在家了?他为什么会不在家,现在弄成这样,为什么要像在交代遗言一样呢。
他蹙眉看向姜南,不解道:“父亲为什么要说这些.......”
姜南没有回答姜润初的话,他还在交代他的那些话。
他说,“往后陛下可能会推行沈长青曾提出的新政,你要支持新政,跟着宋家阁老......”
姜南聪慧,不聪慧,不狠心,也绝走不到如今这般地步,他知道,新政是大昭必须要走的路。
姜润初急了,他打断了姜南的话,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着急,“父亲,你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姜南说这样的话,姜润初怎么会不害怕呢。
姜南看向姜润初,眼神没有波动,没有情绪,即将迎来自己结局的那一刻,带着的却是无尽的释然。
这些时日,他总算看明白,想明白了。
因果报应,从来不会迟到。
杀了人,掩掩藏藏半辈子,什么恶事都快做尽了,现下,属于他的报应也来了。
他没有回答姜润初的话,他只是道:“我要去往我该去的地方了,往后,姜家就靠你了。”
“照顾好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妹妹。对小慧好些,一定一定要对她好些,她这前十几年,过得乱七八糟的。”
姜润初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姜南却让他出去了。
不论姜润初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
到了后面,没法,姜润初便也不再开口了,只得起身往外去。
*
吏部的大计三日过后,各位官员升调的结果也都出来了。
顾淮声在都察院本是任职左佥都御史,今年升至了左副都御史。
因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今年告老还乡,过完了年就已经没再上任,他的职位由着左副都御史顶了上去。一个萝卜一个坑,现下副都御史的位置空了出来,顾淮声便自然而然顶上。
他年纪虽轻,升至三品官,却也没有什么人说出置喙的话来,顾淮声的能力和功绩大家都有目共睹,谁若去质疑,好歹做得比他好些才能开口说话。
就这样,顾淮声就成了左副都御史。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顾淮声还和姜净春在用午膳。
姜净春听了喜滋滋的,“顾淮声,你这又升官了。”
他这一天天的忙,也不是瞎忙。
顾淮声听到这个却没什么感觉,但看姜净春高兴,他也笑。
可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也传过来了......
说是姜南渎职、行贿,被人检举,锦衣卫的人去姜家搜出了罪证,现下人已经关在了都察院的大牢之中。
顾淮声和姜净春两人对视一眼。
姜净春的眼中有些错愕......
为什么会?姜南为什么会渎职和行贿?
虽然姜净春和他并不怎么亲近,可是对姜南的为人尚且清楚。
他不大是会做出这些事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问了那来传话的人才知道,是宋阁老向姜南行贿,给宋玄安在户部安了个官职。
这事被有心之人告到了都察院,后来还在姜家家中,找出了宋家行贿的证据。
若没有行贿,姜南他们大可以把这事往荫官上面扯一扯,到时候罚还是不罚,也全看皇帝。
可若是行贿,那便有些不大好说了。
猜到了......早在秋猎那天,发现姜净慧和王顺的关系之时,顾淮声就发现了有这么一天。
他提醒过了姜南,可显然,他并有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又或许是,姜南也已经接受自己的结局。
*
姜南被抓走之后,姜家宋家都乱做了一团。
宋家暂且无事,姜南和他们的事情不太是一个量级的事情,而且宋阁老好歹是内阁次辅,如今王顺生病一直卧病在床,众人已经敏锐得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只怕王顺是活不过这个冬天,已经悄然在向宋阁老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