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抱了抱只有一岁的小惊春。
她还小得很,看着就那么点大,整日在那里笑呵呵的,连爹爹娘亲都还不会喊。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以往一直乖顺的孩子,这一回却哭得厉害,就被琼璋亲了那么一下,哭得撕心裂肺,琼璋被吓到了,抱着惊春哄了许久许久,可怎么也哄不好。
岑音也被吓到了,女儿从来都没有哭成这样过。
岑音也想把孩子抱过来哄一哄,可是惊春一直扯着琼璋的衣袖不肯撒手。
岑音知道缘由了,她说,“小春也不想让你走。”
琼璋也舍不得她们,可是没有办法,琼璋不得不走,他要离开,他不得不离开。
他还是走了,前往了江南之地。
当初琼璋说,最晚过年也会回来一趟,可是没有,过年没有回来,她就又等了他一年,还是没有回来,岑音带着女儿等啊等,又等了一年,这年女儿已经会喊娘亲,会喊爹爹了......
可是,琼璋还是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过了两年,和那个照顾她的婢女,还有女儿相依为命,她甚至也已经在想,琼璋,他是不是也骗了她......
这个骗子,不是说好了回来娶她的吗,不是说好了,给她一个家吗。
岑音等不到琼璋,最后染上了病,每日郁结在心,身体也每况愈下,后来,身边的那个婢女看着她如此境况,也不是滋味得很,她打听到京城有坐寺庙,名叫妙恩寺,听闻那一处香火灵验,去上上香,说不定就能把公子盼回来了。
岑音还记得两年前,琼璋叫她不要出门,可是,他都不回来找她了,她也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岑音最后还是出门了,她去了那个远近闻名的妙恩寺,想要再见琼璋一面,她就再见他一面,就只是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连他也要骗她......
她想,她再也不会理他了,就算他回来了,她也再也不会理他了。
可是,回来吧,琼璋,就让她再见他一面不行吗?为什么就要这样丢下了她呢。
岑音带着女儿上香,可是也在那一天,她连女儿也没有了。
岑音让他们还她女儿,那分明是她的孩子,可是他们却说她是拐子。
岑音被推倒在地,她的女儿还是被抢走了。
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琼璋说得挺对的,外面的世界很可怕,她确实是不该出来的。
岑音死了,死前,她见到自己女儿最后一面,那个孩子已经四岁了,她过得挺好的,整个人白白嫩嫩的,那她也就放心的去了......死前想着的除了女儿,还有那个已经消失了近乎三年的男人。
琼璋......不是说好了娶我回家的吗......
都三年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不怨了,什么都不怨了。
她不生气了,只要他回来,她不会再生他的气了。
琼璋,真的很想再见见你。
很想很想。
凛冽的风从窗外吹进,岑音抬眼,看向了外面,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早就已经枯败,荒芜一片。
就像她一样。
他们都已经走向了归途。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她这一生,还是就这样了。
王家的堂屋内,当初的那个婢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王顺。
从当初她被弄去照顾岑音开始,到了后面他们两人拜天地,再后来,女儿出生,琼璋离京,岑音去上香,直到孩子被人抢走......
听到这里,王顺皱着的眉头蹙得更深更深。
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脸色都变得有几分扭曲起来了。
“你是说,琼璋的孩子被人抢走了?”
那个婢女点了点头。
“是哪户人家?”王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在发颤了。
“是尚书府,姓姜的那户人家,他们家的夫人,死活要抢孩子,夫人被抢走了孩子之后,没一年就病死了......”
姜家......
王顺听到了这话,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冷。
他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在找的人,原来一直在眼前。
在妙恩寺被抢走的孩子,那不就是现在的姜净春吗?
屋外寒风瑟瑟,风从窗缝中吹进,王顺觉得自己的四肢,都要被吹僵了。
他的牙关,都在发颤,面色已经成了灰败一片。
姜净春是王玉的孩子,这个消息让他连气都喘不上。
可是,还有一件更让人崩溃的事情,等他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几乎窒息。
当初王玉去了南方,然后被姜南害死,那个时候的姜南已经办好了改稻为桑的事,一下子更受宋阁老的器重,他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王顺不是没有想过动他,可是总觉得怎么让他死都太轻松了。
怎么死,好像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后来,他的目光落到了姜净慧的身上。
姜南对这个小女儿很好,他们那一家人也过得很幸福,姜家蒸蒸日上,姜南的身份地位也已经渐渐不同往日。
可是,他们这么幸福,那他呢?
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已经死了有两年。
王顺看着那幸福的一家人,一个想法在脑中慢慢滋生,他的痛苦,让姜南也承受一遍不就是了吗。
他让人拐走了姜净慧。
当初姜净慧失踪不见,就是他所为。
让一个人死了,那实在是太轻松了,姜南于他,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慢慢磨死他,最后让他找了十几年的女儿给他最后一击,那不是才更有趣些吗。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拐走了姜净慧之后......
而在阴差阳错之下,让阿玉的孩子也被他们抢了回去。
当初有人禀告他,说姜家的人在寺庙中抢了个孩子回去,那个时候的王顺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在想,姜家的人,一个两个的,骨子里面流淌着卑劣的血,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实在不稀奇。
他只是这样想,只是这样想而已。
然后,他什么也没有做。
姜家的人把阿玉的孩子,他的孙女,当成了一个替代品,养了十几年。
而他在一旁隔岸观火。
如果王顺不拐走姜净慧,那姜净春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是,王玉呢?如果王玉不死,最后事情又怎么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命运二字,是一种最无力的东西,死命地扼住你的咽喉,而后不断地嘲笑着你。
王顺快被扼得窒息。
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推了姜净春一掌,他那个时候指桑骂槐想要骂姜南,所以,他骂她是没爹娘教养的野孩子......
没爹娘教养......
野孩子......
他竟然用这样的话去骂她。
王顺想到了这里,胸口的气再也透不出来,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一旁的萧伦、王福见状,皆被吓到,王福马上扶住了他,萧伦马上跑去寻了医师过来。
真相,果真是谁都不能承受得住的。
他们一家人,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啊。
阿玉在下面看着一定要着急死了,看到自己的妻子,女儿过成了这样,他一定要急死了。
王顺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首辅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那一天, 王顺自从吐了一口血之后,本就不大好的身体也跟着急转直下,连朝都上不了了,内阁的公务都要送到府上才能处理。
皇帝体恤老师, 大手一挥, 就准许了王顺在家办公,不用再想着去衙门里头的事情了。
帝王还亲临王家, 看望帝师。
帝王如此有心, 群臣赞叹不已。
太和帝亲临王家,去看了王顺。
距离那日吐血,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王顺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整个人一下子好像也都老了下去,前些时日精神面貌好歹也还可以, 现在透露着一股将死之气。
王顺见到太和帝过来,想要起身行礼, 却被他阻止。
太和帝笑容温顺,看着比以往都要温和。
他道:“不用了, 老师,坐着说就好了。”
闻此, 王顺也没再继续坚持。
他的身体本就不大好, 自从那日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更有些撑不住了。
王顺见到了太和帝过来, 也不知是所为何事,他也不觉得, 他们现在的师生情, 还能好到他亲自来这里看他。
他今日来,只怕是来者不善。
无非也逃不开权利二字, 他和他现在也只有这些好说的了。
只是现在王顺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姜南死。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姜净春......
他的孙女,他即便现在知道她是他的孙女,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现在舔着个脸说去认她吗?
他哪里来的脸。
再说了,现在让姜净春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爷爷,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吗?
她恨他、厌他还来不及。
现在也不是从前了,她和他沾上什么关系,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他没再去想那些事,抬眼看向了太和帝,问道:“皇上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和帝没有回答王顺的这个问题,反而笑着问他,“老师这是怎么了呢?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为何一下子就成了这般呢。”
王顺看着太和帝,他其实并不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关切。
嗯......也是。
他若死了,他也能自由了。
可是都当皇帝了,怎么可能还和自由二字挂钩呢。
自由,可是他以为的自由是什么?权倾天下,无人制衡?
王顺也笑,他说,“皇上早就想臣死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的太和帝却也没有羞恼,只是道:“老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王顺也不想再同太和帝绕弯子了,他直接开诚布公,道:“我只要姜南的命,其他的,皇上想要什么,臣都不争了。”
问题是,他现在还能争吗?他都已经要死了,还能和他争些什么。
这场斗争,到了最后输的人也只能是他王顺。
太和帝或许不会赢,但绝对不会输。
王顺说,“姜家我可以不动,皇上要用他们,还是不要用他们,我都不会多手,至于北疆,我也不会再去插手......只是姜南,我必须要他付出代价,当初琼璋就是被他害死的,您和琼璋亲近,也不忍心看他这般下场才是。”
听到王顺的话,太和帝已经没什么情绪了,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道:“嗯,姜家是要留着,他们还要支持新政。”
姜南嘛,死不死对他来说无所谓,姜南死了,后面也还能有个姜润初顶上。
皇帝又笑,“老师说朕和琼璋亲近,也没说错。”
“琼璋是朕亲近,亲近到什么都和朕说。”
他的笑意味不明,落在了王顺的眼中却带了那么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琼璋什么都和他说,他现在说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和帝又说,“老师,我早就赢你了。”
听到他这样说,王顺终于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瞳孔都颤了颤,看着太和帝质问,“你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是吗?!
对,琼璋和他那样亲近,肯定什么话都会和他说的,他和那个舞女的事情,以及后面娶妻生女的事情,琼璋不会和他们说,可是会和太和帝说。
王顺有些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早就知道了却不早些和他去说呢?!
他早就知道琼璋有妻女,为什么不能早点去告诉他?
不然,还至于落得如此难堪的下场吗。
想到这里,王顺的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对着太和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正则,我承认,我诱你,哄你,骗你......那都是我不好,可是琼璋......琼璋他从来没有负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妻女呢?!”
正则,琼璋......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
太和帝脸上的笑也渐渐褪下去了,他说,“老师错了,那样对他妻女的,不是朕,是老师。如若老师对琼璋温良一些,他难道还会隐瞒着你吗?如若老师有心一些,但凡当初去查一下那个被姜家人抢走的孩子是谁的,难道还会发现不了琼璋的妻女吗?若朕插手的话,朕会叫老师什么都查不到的。可是朕什么都没做啊,朕只是看着老师犯错,没有提醒而已,就像是老师当初一点点哄着朕,让朕把六部的主导权交到了你的手上那样啊......朕,最多也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纵火的人是老师,不是朕啊。”
是他,不是他。
话至此,太和帝也没什么再和这个教养了他几十年的老师好说的了。
太傅在成为了首辅的那一刻,他们就开始相生相克,到了最后势必也是争到了不死不休。
现在,一切终于走到了终点。
太和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的老师,他道:“老师,姜南的事情,到时候朕不会插手,只是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说罢,太和帝也离开了此处。
太和帝走后,王顺的情绪越来越不好,看着比方才他还没来时要差了许多。
王顺喊来了王福,他问,“顾淮声的伤可好了?”
那天死士差点杀了顾淮声他自然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