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音却哭得激动,但怕被人发现,也只敢小声呜咽,压着声道:“现在不死,往后被他糟蹋,死在他的床上也是一样的下场!还不如现在就撞死得了……”
王玉沉默了,低头看她哭得一抖一抖的,浑身发颤,他心中也生出了几分不忍,李郎中最后会不会杀了她,他不知道,只是他想,如果不带她出去,她兴许真会撞死在这里。
他呼出一口气,身上的酒也散了个干净,他抓着岑音的手臂,让她冷静一些,而后道:“你别说这种死不死的话了,我带你出去。”
后来,王玉去问了李郎中要来了岑音。
李郎中即便舍不得,但最后还是看在了王玉,王家的面子上把这女人送给了他。
后来王玉带着岑音离开了李家,他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往后她就是自由人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岑音不肯走,她一直跟在王玉身后,她还想要跟着王玉回家。
王玉哪里敢带着她回去,被他爹知道了,那真是要掀翻了天。
他自然是不敢。
可是岑音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王玉狠下了心不想去管她。
可是岑音怎么都甩不掉,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偏偏王玉一回过头去看她,她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用那种被人揭穿后心虚,却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最后还是王玉妥协了,一是岑音总是跟着他,这样不大安全,若是回了王家附近,迟早要被他爹发现,二是她一个女子,孤身跟着他,也不大好。
那天是个风雪夜,面容俊朗的少年,踏着雪朝那个少女走去。
他有些恼,素来好脾气的少年却也被她这样缠人的举动弄得生气了,他说,“能不要再跟着我了吗,被我爹发现,你会被打死的。”
岑音见他生气,只是眨巴着眼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被他说得有些委屈,眼眶也红了几分。
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跟着他,那她要去哪里?她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
王玉看她这样,也觉自己说话有些冲,可他真的有些烦,她怎么就跟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样,当初不是说好救她出来就好了吗。
他可不敢在外面瞎沾花惹草,父亲不喜欢他这样。
他看 着岑音说,“你难道没有家人吗?你不可以去找他们吗?”
说完这话,王玉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
她哪里来的家人,若是有家人,她怎么会在青楼里面呢。
王玉一时嘴快,再想收回自己的话时,岑音的眼泪就已经啪嗒啪嗒掉下来了,砸在雪地上,马上把雪融化。
岑音抬眼看着他,眼中尽是泪水,她说,“我没家了……”
王玉懊恼自己嘴笨,说错了话惹得人伤心,他看她哭得厉害,也不知所措,她一哭,他也急,不知道怎么哄她,只能不停得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爹娘的,就像他,一出生也没了娘。
岑音如果有爹娘,如果爹娘待她好,她也不会在青楼里面讨日子了。
可是岑音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一哭就哭个不停。
王玉只能答应她的要求了,他说,“你莫要再哭了成吗,我带你走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岑音抬头看他,蕴着泪的眼睛像是泛着光,闪呀闪的。
她问他,“真的吗,公子?”
王玉想了想,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还想说些什么,岑音扑到了他的怀中,他愿意带她走,可是她却哭得更厉害,泪水好像都能浸透他的衣服,钻进他心脏那片的皮肤。
王玉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好厉害。
好厉害……
他没有推开她,竟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他说,“不哭,我带你走。”
他不能带他回家,他还是没那个胆子,他先是让岑音在客栈住了几天,而后拐着弯悄悄在京郊买了座宅子,把岑音塞了进去。
岑音搬过去的时候,宅子里头空空的,除了些最基本的用具,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添置。
王玉没有同她说自己叫王玉,她先前问他叫什么,他说自己叫琼璋。
琼璋是他的字。
亲近的人都这样喊他。
他下意识就对岑音说,自己叫琼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岑音问他叫什么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是琼璋,而不是王玉。
他不大敢和她说自己的父亲是王顺,他知道他的父亲挺不好的……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岑音面前,他是琼璋就好了。
后来,琼璋给岑音找了个婢女,无聊的时候陪她说说话,也能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这个婢女刚来的时候,庄子上还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可是后来,岑音在里头养了花,养了草,王玉每次来见岑音也都会带来些稀罕物件,摆在房间里头。
冷冰冰的庄子,慢慢就暖了起来。
琼璋怕王顺会发现,总是偷摸着找机会来这里的庄子,每次来,岑音都会很高兴,她喜欢和琼璋在一起待着。
准确的说是,她喜欢琼璋。
可是,她不知道琼璋喜不喜欢她。
琼璋太干净单纯了,每次想什么,岑音都能看穿。
就像当初在李郎中的家中,她一眼就能看出,如果跪在他的面前哭,他一定能会心软,也像在雪地里面一直跟着他,他最后一定也会带她归家。
她能很轻松的诱哄他,可是还是猜不出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寒冬很快过去,春天到来,万物复苏,乍暖还寒时候。
她在一个夜晚,哄着琼璋说出了喜欢她的话。
那个晚上,琼璋的眼睛比天上的圆月还要亮,两人坐在院子里头,岑音半哄半骗,听到琼璋对她说,他喜欢她。
岑音愣了片刻,笑得很开心,可她只觉得这是琼璋逗她开心才说得话。
可是琼璋根本就不会为了讨女孩欢心,而说这种越界的话。
而且又哪有什么哄,哪有什么骗,他说的这些,不是因为岑音哄骗,喜欢就是喜欢。
可是,岑音太没有安全感了,琼璋只能偶尔才寻机会来看看她,在琼璋没有来的日子里面,她在庄子上过得总是很难受,她不知道琼璋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她总是怕没有下一次,总是怕他不会再来了。
就像是从前的时候,父亲把她卖给了青楼的老鸨,他给了塞了一颗糖,说晚些的时候就会回来接她。
可是她等啊等,怎么也等不来他。
她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愿意相信,父亲不要她了。
幼年的往事就像一片阴影一样笼罩在心口,她总是害怕,琼璋也会不要她。
她总是怕他再也不会来了。
终于她又一次等来了琼璋,这次琼璋整整半月多未来,岑音一害怕,口中也说出了很多不好的话,她质问琼璋,问他是不是也不要她了,问他是不是也想着不要她这个累赘了。
琼璋不明白岑音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只是不能来得太频繁,若是来太多回,难免不会惹了父亲起疑心。
他出门找她也要看时机,总不能说来就来。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半个多月,岑音有多害怕。
琼璋看着岑音哭,听她又在质问她,他真的不明白,他不喜欢她,又会费尽心思来这里吗,他如果不要她,当初为什么又要带着她回来呢?
可是岑音又哭又闹,他没有生气,只是很心疼。
她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琼璋看了又哪里好受。
他抱着她说,“我没有不要你的,我上回说了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他从来不觉得“喜欢”两个字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喜欢的话,说就是了啊,不说的话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可是即便说了,岑音也仍旧不信。
琼璋想,或许是因为从前的时候,她被太多人骗过了,她被太多坏人欺负了。
可怜的阿音……
他抚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保证,他不会不要她,他知道她疑心甚重,他又发誓,如果他不要她了,那他就不得好死。
下一刻,岑音从他的怀抱中挣出,她吻住了他的唇。
琼璋懵了一瞬,可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动作,任她亲着。
他想,如果亲一亲她就能消气,就能让她相信他说的话,那也没什么的。
可是下一刻岑音却开始伸手脱他的衣服。
琼璋彻底懵了。
这次反应过来后,却推开了她。
他明白她想做些什么。
琼璋也很爱哭,看到岑音做出这样的举动,却也哭了。
他说,“阿音,我说了我不会丢下你,你不要这样……”
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时候解开了男人的腰带,琼璋难道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吗。
好歹是首辅的儿子,好歹在年幼之时就已时常出入宫闱。
其实琼璋懂的,比谁都多一些。
他知道岑音在想些什么,她现在是想用她的身体留住他吗?
这个认知撞进了琼璋的脑子,把他撞得七零八落。
他不要这些啊,他只想她好好的就好了。
“你不要这样,阿音,你不能这样,我以后多来几趟,我找到机会就来看看你,我爹他有些凶,你等等我,等我有出息了,我就能带你回家……”
他想,只要等他让父亲满意了,他总能接受岑音的。
可是岑音还是不信,她被太多的人欺骗了。
男人哄骗人的话,层出不穷,她也已经快分辨不出,琼璋口中说的是真是假了。
从前在青楼的时候,身边的姐妹总是也听到这样的话,那些男人总是说,“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带你回家……”
可是后来,他们无一例外,寻完了快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十几天等不到琼璋的日子,快把她吓坏了。
她以为,琼璋也和他们一样。
她和他想的不一样。
她就是没有安全感。
她就是怕。
她想用一切能用的手段留住琼璋。
她脱干净了自己。
她说,“你总是说喜欢我,可是你连碰我都不肯……你难道是嫌我脏吗?没有的,没有其他人……”
她想说,没有其他的人碰过她。
可是琼璋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的眼中带着岑音看不懂的情绪。
是悲伤,是心疼,可独独就是没有嫌弃。
他都不愿意再在岑音口中听到她提起从前的日子,不是因为嫌弃,也不是他不想提,然后去自己骗自己她曾经什么都没有过……他只是觉得,岑音很苦,从前的日子太苦,他不想再让她再去回忆。
她脏?她怎么会脏呢?
阿音是最干净的人。
琼璋从来没有拒绝过岑音,当初她让他带她离开李家,她让他带她回家……
他即便一开始不怎么愿意,可是到了最后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这一次,也是一样。
岑音如果这样害怕的话,那就做吧。
做了以后,她就不要怕了。
不要怕……不会丢下她的……不会不要她的……
后来,岑音有了身孕,他们在庄子的院子里面拜了天地。
只有一个见证人,就是那个照顾她的奴婢。
他们的女儿出生在春天的一个破晓时分。
他们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惊春。
破晓漫天霞,惊春一树花。
惊春生后一年,琼璋来庄子上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了,可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王顺好像已经渐渐起了疑心。
王顺一直都很忙,他那样的位置,也不轻松,一忙起来,心思也渐渐落在了别处,暂注意不到琼璋,可是,他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去庄子也变得更频繁了起来,王顺怎么可能不发现不对劲。
琼璋觉得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有一天一定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的后果呢?是他能够承受的吗。
不太能。
如果被他发现他骗了他那么久的话,又知道他要娶舞女为妻,他肯定会气疯了。
刚好那段时日,江南的地在改稻为桑,王顺也在为这件事情头疼,琼璋便对他说,让他去江南办事吧。
他要娶岑音,他想,不能让岑音一直在庄子上面等他。
他要带她回家。
带着她和小女儿回家。
临行前,琼璋对岑音说,“我去外面办些事,等我办好了这事,就带你回家见父母,阿音,等我回来。你在庄子上等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让别人去买,你不要出去,外面很可怕的.......”
他还是怕王顺会发现他们,在他看来,只要王顺发现她们母女,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们的,而那个时候他又在江南,管不到她们。
那就完了啊。
所以,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告诉她不要出门去。
岑音不想他走,不想让他离开她。
可是她现在也终于相信他了,相信他不会丢下她,相信他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她知道,他这次是不得不走,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娶她回家,才会去外面办事。
岑音没有拦他,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说,“琼璋,你还记得吗,记得你以前发过的誓。”
“你说过的,如果敢不要我,就不得好死。”
“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我就在家里等你,哪里也不去,我等你回来......”
琼璋也有些想哭,可是,他现下都是父亲了,也不能总是动不动就跟着岑音一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