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叫人多心。
但老夫人也不会轻易下定论,毕竟她在外这么多年,终究也是受苦,现下也只是试探一二,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罢了。
姜净慧早就已经有了应对的说辞,她道:“从前那户人,教过我这些的。他们想着自己的儿子以后是要中秀才,当进士的人,便想着也不能叫我没了规矩,所以打小时候就教了我这些,只是,我怕小地方的规矩和京城的不大一样,所以才想着再来学学。既祖母说柳嬷嬷已经走了,那也不打紧的。”
还是奇怪,不过老夫人也没再多问下去,再问下去倒是她故意刁难,她看了姜净慧一会,也没从她脸上看出其余的情绪,她道:“无妨,既你想要学,肯上进,我再请她回来就是。”
姜净慧闻此面上浮现几分惊喜,忙起身道:“多谢祖母。”
李氏在一旁道:“都是在家里头,不必这样多礼。”
“你母亲说得不错,都是在自己家里头,不用这样。”老夫人又道:“我有些话要同你母亲说,你先回去吧。”
李氏不明白老夫人是要说些什么,但听她这样说,便也让姜净慧回去了先。
她走后,李氏问道:“母亲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当年的事情,你可以想起来了?”
李氏罕见地没有做声,可老夫人已经从这沉默之中得到了回答。
“看这样子是想起来了。”
李氏道:“想起来了些。”
她想起来当年姜净慧走丢,想起了她在寺庙中把姜净春当成姜净慧的事情。
那年,她有在姜净春手上看到姜净慧身上的胎记吗?
她没有看到。
她在心底深处,一直都知道,她其实不是她的孩子。
可是那些事情也只是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罢了,她装作不知道,她对姜净春极好,就像,她真的是她的亲生孩子那样对她好。
姜净春一开始被他们带回来的时候闹腾个不停,不肯吃饭,不肯和别人说话,每日哭了睡,睡了哭,嗓子眼睛都要哭坏了。其实三岁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些许记忆,也记得自己的母亲根本就不长李氏那样。
她一直都在哭着要母亲,她知道,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可是后来,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地不闹了,开始慢慢去喊李氏母亲了。
姜净春三岁以前的记忆,也跟着一起被抹杀了。
在她的记忆之中,只有一个对她极好的母亲。
有些往事是不能被提起来的,那些不堪想起的往事,也就该彻彻底底地被埋藏在记忆深处。
李氏永远不愿意回忆,他们是怎么把姜净春从寺庙中带回家的。
她说,“就记得一些,事情过去太久,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老夫人看着她道:“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意想起吗。”
她这话听着已经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李氏叫她说得不敢抬头。
老夫人也不是真得想去逼她,她说,“是我们姜家的人对不起她啊,她是个好孩子,你们别太过分了啊。”
她也只怪,当年放任他们将错就错。
老夫人知道,人都是自私的,李氏打心眼里,只是将她看做姜净慧的寄托。现下,姜净慧回来了,她的心自然是偏了回去。
老夫人道:“若你不想养她了,就让她来我的身边住......”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李氏打断,“我没有不要她的意思,净慧是回来了不错,可她也是我的孩子。我养了她十几年,我早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老夫人道:“那她住了那么些年的屋子,你们说搬,就让她搬了?”
话已经点到这里了,老夫人也不想再去继续和她说下去了。
这堆烂账,扯不清。
她缓缓起身,往里屋走去,只给李氏留下了一句,“你既说早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那可千万别厚此薄彼。”
*
李氏离开了荣德堂,回去崇明堂的路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老夫人的一番话后,想了不少的事。现下两个女儿,一个亲生的,一个不是亲生的,怎么做都容易造成“厚此薄彼”的局面,就像当初房间一事,虽然姜净春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搬了出去,但她心里头怎么可能会不难受。
她想得头疼,回去后就倒在了贵妃榻上休息,迷迷惑惑就睡了过去,睁了眼的时候,才发觉竟已经到了傍晚时候。
落日熔金,落在院中,夏日炙热,一个长觉醒来,她额上都出了些许的薄汗。
她似听到了外头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拧眉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怎这么吵。”
丫鬟在旁回话,她道:“是大公子和二小姐吵起来了......”
二小姐,就是姜净春了。
李氏有些头疼,也不知道那两人是因为什么吵架。以往他们不是没吵过架,可也没有哪回像是今日这样吵得厉害了。
她问,“何故而吵。”
丫鬟回道:“好像是因为二小姐给大小姐送了个簪子,就把大公子惹生气了。”
李氏眉头拧得更叫厉害,她起身往外去,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了姜润初的声音。
她听到他道:“ 谁要你的东西啊,她若喜欢,我们会自己买的好吗,你少拿这么些东西来膈应人了。”
今日姜净春给姜净慧送了那个簪子后,姜净慧想了想,还是觉得东西太过贵重,于是等姜润初下了值之后,便去把这东西拿去给他,让他帮忙还给姜净春。
她对姜润初道:“妹妹送我这东西自是极好的,可我也不大敢收下,我瞧着她通身贵气......这簪子衬她,不衬我,我配不上这样的好东西,烦请哥哥帮我还与她吧。”
这话落在姜润初的耳中就变了味,越听越觉她惹人可怜,转念又一想,姜净春拿着这簪子送给姜净慧是做些什么,莫非是耀武扬威自己有祖母赏赐的极好的物件,来显示她在这家中地位非凡?
总之,在他眼中,姜净春就不是一个大度善良的人,对突然回来的真千金,一定会有敌意。
所以,她的任何行为,在他眼中都变得有所图。
姜润初拿了簪子就直接去寻姜净春一通教训,姜净春也听得火大至极。
她送个簪子还使不得了吗,她送出了自己最珍视、最喜欢的物件,为什么到头来反倒要被他如此质问?
她觉得姜润初这人不可理喻,她道:“我又不欠你的,你成日对我发些什么毛病。我送她簪子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头脏,别觉着谁都同你一样成吗。”
姜润初冷着脸道:“都说了不稀罕,你听不明白吗?往后若她想要,我会给她买最好的。你要送,有本事去把你那一屋子的首饰都送出去,送这么一个是想膈应谁?”
姜净春气得脸色发白,一旁的李氏已经听白了大概,赶紧上来劝阻两人继续吵下去。
她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也要去吵,姜润初,你差不多得了,你妹妹是好心,你成日把官场里头那套勾心斗角放她身上做些什么?消停点行吗。”
她又转头对姜净春劝道:“他就这样,你不是不知道的......”
姜净春眼睛泛红,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只是想把我最喜欢的东西给她而已,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啊。”
杏眼蕴着朦胧的水汽,眼泪差点就要从眼眶中滚落,姜净春憋得浑身都在发抖,最后那泪终究是没忍住落了下来,这一哭她就矮了气势,再也不吵不下去了,她胡乱擦了把眼睛就转身离开了此处。
李氏看着她那带着些许倔强可怜的背影,终于忍无可忍,往姜润初脸上扇了一巴掌。
她的力气实在不算小,姜润初没想到李氏会突然动手,他被打偏了头,就那样懵在了原地。
第二十三章
李氏看着他道:“她是你妹妹, 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你妹妹。你不喜欢她可以,但你犯不着那样去想她。”
姜润初攥紧了手心,低着头终究是没再说些什么。
一旁躲在墙外的姜净慧听完了全程, 一直到她掌掴了姜润初, 她心中不由得讥讽。
呵,对她还真好, 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说打就打啊。
李氏转身回了屋子, 只留下了姜润初一人还留在原地。
姜南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今日傍晚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两人因何而争,他直接回了屋子去寻了李氏。
李氏的面色看着仍旧不大怎么好, 似还在因为方才的事情伤神,就连着姜南进门都不曾发现。
直到姜南走到了她的面前, 出声唤了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姜南问她道:“今日和明风吵架了?还动手打他了?”
明风是姜润初的字。
说起这事, 李氏便是止不住得气,她道:“这个混账东西, 实在是太过分了些,怎么能对净春去说那样的话呢?竟养得他成了这幅样子, 什么肮脏心思都往旁人身上套。”
姜南也没说什么, 只道:“他只是心疼妹妹罢了。”
“那也犯不着说那样难听的话去,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姜南没有附和李氏的话, 他坐到了她对面的椅上, 忽然出声道:“她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姜南这话说得突然,李氏微微愣了片刻, 而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沉默没再开口,将头撇向了一边,看这样子显然是不大的想要回答他的话。
姜南道:“不是我的私心,这也都是为了他们好,如今净慧回来,她的情形着实尴尬,在家中待着,她自己难道能够顺意吗?出了这样的事情,怕也怕是她自己都会觉得现在是寄人篱下。”
看李氏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姜南继续道:“再说了,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她现下十六,趁着这年纪好去说亲,若再晚些,就连亲事都难说了。今日这样的事情往后还不会少,对她来说,也是折磨,倒不如,择一个能好好待她的夫家,这样后半生,也能过得平安顺意些。”
李氏听了这话,神色果真松动了些许。
是啊,总归是要嫁人的。
现下姜净春最好的出路,就是寻个好夫家吧。
这样,对谁都好些。
李氏最后看向了姜南,问他道:“那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你在朝廷上当官,可见朝中有什么合适的青年才俊,家世也要好些的。”
姜南见李氏松了口,喜不自胜,早就同她说过这些事,不过她一直不肯答应,现下终于松口。他忙应承下了此事,道:“好,我马上就给她留意起来,这事你且放心吧。”
*
都察院中。
顾淮声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得了空闲后脑中便又想起了旁的事。
这些时日,他越想便越有些不大对劲,当初在姜家的认祖宴上见过了姜净慧,总觉有些古怪。
他为人素来机敏,许多时候即便对方没有破绽,他仅凭直觉也能隐隐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喊来在厢房外的书良,吩咐道:“叫人去查一下那姜净慧的来历。”
书良问他,“公子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顾淮声“嗯”了一声,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他暂觉察不出。
书良应承下了这事,他离开之后,顾淮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过了日映,天也没那么热了,微风和煦,阴影笼罩院子。
顾淮声起了身往都察院的狱牢走去。
上回在醉香楼,他同何川抓了那贪污行贿的大理寺左寺丞。
同他们所猜得八九不离十,这大理寺的人当初就是收受了别人的银两,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驳回都察院送去的案子,不肯定下天禄台贪墨一案。可那被抓的另外一人,也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客卿,死活不曾供出背后之人,最后直接在牢中咬舌自尽。
大理寺寺丞贪污被抓入狱之后,那桩天禄台的案件也就能断了,如今被捕的工部侍郎获罪,将于六月十五斩首示众。
算起来,差不多也只有两日的时间了。
夏日暑热难耐,监牢之中闷热潮湿,阴暗的环境之中血气和腐烂的霉气混杂在一起,透露出一股死亡的气息,只有几缕阳光从顶上开着的小窗中透进,在残破的石墙上倒影出一片斑驳。
顾淮声往监牢深处走去,那里面关押着当初督工天禄台的工部郎中。
此刻,那人正半死不活 地躺在草席上面,看着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两日之后。
顾淮声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李思。”
里面的人蠕动了一下身躯,辨认出了顾淮声的声音之后撑起了身,往他的方向看去。
“你要死了。”
李思听见顾淮声极平静地说了这句话。